“DNA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方言拎着装着床单的证物袋，走进了办公室里。他将证物袋放到桌上时，正好对上吴望宇的目光。

这位年轻人几日不见，再度憔悴了许多。他年轻的脸颊已经完全凹陷下去，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重。只有那一双眼睛还稍稍带着些许神采，望向方言时，才能让方言稍稍回忆起曾经在电视上第一次见到吴望宇，他那副沉稳聪慧意气风发的样子。

“怎么样。”吴望宇问方言。

方言注意到吴望宇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攥了起来。他犹豫了片刻，斟酌了一番词汇后开口道：

“的确是时思的血迹。但是血迹很零散，应该不是致命伤口导致的。”

吴望宇露出早已料到的表情。他垂下头，用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方言看到他的嘴角有细细的血丝渗出，显然是被他自己的牙齿磨破的。

“还有别的什么吗。”吴望宇的声音很低。

“……”方言沉默着，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吴望宇检测报告的另一个结果，却被门外的一声喊叫打断了思路。

“刑警队长呢！我要见刑警队长！这个事绝对不能自杀结案！”

一名微胖的妇女抵在办公室门口，用尽全身的力量往门里挤，在她身后，刘叶华用力地拉住她，才能勉勉强强不让妇女扑到方言身上。

“方支在办其他的案子，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了。”他和几名警官一边劝阻，一边拦着妇女，把她带到其他办公室，“卢教授这件事，我们的队员正在调查，有什么结果……”

刘叶华的声音随着妇女的离开逐渐远去。吴望宇收回落在门口的目光，又定定地望着方言，似乎在继续等待着他的回答。

“经过检测，时思的血液中血小板异常，外周血全血细胞减少。”方言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霍赟侧身从走廊中的人群间闪过，踏入办公室，将检测结果直接递到吴望宇的手中。

“时教授这种情况，想必吴先生是知道怎么回事吧。”霍赟微垂下眼，目光中带着些审视。

吴望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检验报告。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记忆中的那些画面：时思背对着他，关上了房间的门。

那些长久的消失和沉寂，不断更换的床单和枕巾，以及轻微而粘稠的水声，一一在吴望宇的脑海中，像鬼魅一般萦绕着。

“再生障碍性疾病。”他低声喃喃道，紧紧攥住了拳头。那张检验报告单，也随着手指的紧缩而皱成了一团。

一时间，办公室没有人说话。令人难堪的寂静中，方言冲霍赟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再说些什么，却不料吴望宇突然站了起来，将报告单拍在了桌上，随即一把抓起桌上物证袋里的床单，一言不发，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唉……！”方言开口想叫住吴望宇，却被霍赟拦了下来，他看着吴望宇的背影，沉默地摇了摇头。

方言叹了一口气，用手掌捋平检验报告，再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后，他支起胳膊，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霍赟。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事情是这样了，霍支队。”他说，“我还记得前几天看监控时，你说吴望宇迟早会来找咱们。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跟我也透露一点吧。”

霍赟没有说话。他将证物袋拿在手中，看着吴望宇遗留下来的那条同样沾上血迹的枕套，沉思片刻，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马上就会结束了。”他把枕套叠好，重新放了回证物袋中，“开始准备结案报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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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望宇坐在卧室里，手臂上搭着那条染血的床单。他望着床单上像散落的雪花一样的血迹，总是不由自主地产生幻觉。仿佛自己抱着的不是一条空空荡荡的床单，而是时思的身体。

在时思还在吴望宇身边时，他经常这样环抱着时思温存。时思总是十分柔顺乖巧地待在他的怀里，洁白的脊背在他的目光中扬起优美的弧度，随着呼吸起伏。

“真让人担心。”时思说。卧室温暖的日光灯下，他纤细白皙的手腕环上了吴望宇的肩，在用额头与吴望宇相抵时，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温柔又有些虚弱的微笑。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消失了，”时思的声音很轻，“你会怎么办？”

吴望宇按住时思柔软的腰，将他整个人揉在了怀里。

“除了把你找回来，”他用齿间摩挲着时思的耳廓，低声说，“我还能怎么办呢。”

时思垂下头，轻声笑了起来，柔软的呼吸打在了吴望宇的胸口。“如果我没有办法回来呢。”他说。

“不会的。”吴望宇说。他用手指颇为怜惜地抚摸着时思被薄汗打湿的鬓角，将几缕发丝拢到耳后。

“我了解你。”他说，“你这个人，只要自己想回来，就一定能回到我身边的。除非是你自己不想见我。”

时思的睫毛轻轻动了动，随即弯下眼角。“这倒也是，”他笑着说，“我答应过的事，是一定会做到的。如果哪天你发现我不在了，不必担心。就在原地稍稍等一会，我肯定会回来的。”

“怎么了？”吴望宇环着时思的腰，笑着用鼻尖点了点时思的额头，然后嘴唇顺着那笔挺秀气的鼻梁，轻轻贴上了时思柔软的唇瓣，“你是突然有了假期，准备抛下我独自去散心旅游？还是实验室有了什么机密任务，要瞒着我一个人去别的地方工作”

时思带着淡淡的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浅浅的呼吸随着接吻又变得急促了几分。吴望宇放开时思，抱着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双目凝视着自己的爱人，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时思与吴望宇对视，眼中的流光微微动了动，便立刻垂下了眼睑，用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清澈透明、所有感情都能一览无余的眸子。

“我……”他缓缓张开双唇，正要说什么时，身体却猛然一僵，那原本泛着浅浅的绯红色的脸颊迅速变得苍白。不等到吴望宇反应，他便用手掌掩住脸，一把抓住身上的毯子将自己裹起来，匆匆忙忙离开了爱人的怀抱。

吴望宇惊慌地站起身，伸手向前，只抓住了毯子的一角。洁白的布料缓缓落下，人影消失无踪。卧室温暖的灯光突然暗了下去。吴望宇的怀里只剩一条白色的床单，上面滴撒着点点血迹。

卧室中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吴望宇的毛孔，他将床单紧紧攥在手里，用力按压在脸上，企图从中嗅到一丝时思的气息。

然而只是徒劳罢了。吴望宇的鼻尖周围只有丝质床单冰凉顺滑的触感，没有一丝多余的味道，甚至连血液的腥气都没有。

牙齿再度刺破了唇角，血的味道在吴望宇的口腔中弥漫，然而本人却浑然不觉。他抬起头，凝视着手中的床单许久后，才认真地将它整齐叠好，放到自己的枕边。

他拿起量子轨迹追踪仪的VR设备，毫不犹豫地戴在自己头上。

没有漆黑的选择界面，吴望宇的面前直接涌出了一道白光，他在强光之下用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明亮的办公室里。

窗外一片漆黑，雷声隆隆作响，当闪电落下时，办公室的白炽灯忽地黑了瞬间。桌子上，他身旁的手机亮了起来，显示的是2041年10月15日。

23点20分。

吴望宇盯着手机静止了片刻，随即一跃而起，冲出了办公室。闪电照亮了漆黑的走廊，在学校特有的浅绿色水洗石地面上划出光影。

教学楼门外，大雨倾盆。这是宣告着夏季结束的最后一场雨，空气中浸满了寒冷。吴望宇感到自己的双唇冻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却顾不得再多拿一件遮雨的东西，而是径直冲入雨中，朝医院的方向奔跑而去。

他浑身被雨水浇透，在电梯昏暗的灯光中抱着双臂颤抖。等到楼层数跳到那个他万分熟悉的数字，吴望宇抹掉脸上的雨水踏入走廊，推开那间他万分熟悉的病房的门，随即有些怔然地停下了脚步。

病房的空间，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四个角落向不同的方向扭曲着，墙壁上随着闪电的出现和消失，涌现出电子屏在数据错乱时显示的锯齿。

董丽坐在病床上，后背紧紧贴着床头，无神的双眼扣在蜡黄的面颊上，直直地注视着吴望宇。而在她的床边，坐着另外一个人，在听到病房门处的声音后，转过身，对着门口的人轻轻笑了一下。

吴望宇感到仿佛有一块冰顺着自己的喉咙滑入胃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那个人也是吴望宇。

坐在床边的“吴望宇”缓缓站起身，朝着吴望宇走来，脸上依然带着那副淡淡的笑容。他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了指门后。那里悬挂着一只镜子，吴望宇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

那不是他，而是时思。

“我一直使用时思的账号登录进量子轨迹追踪仪中，目的是在与你相遇时，令你放松警惕。”“吴望宇”欣赏着吴望宇惊愕的表情，轻声说，“但现在，我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了。”

“‘吴望宇’这个账号更适合我。用他杀掉你，更直接，也更加方便。”

他轻轻一弹手指，镜子便四分五裂。时思的面容也随之分散，跌落在地面上。

“由于我占用了吴望宇的账号，”他笑着说，“所以只能委屈时思的账号，暂时包容下你这个丑陋无用的灵魂了。”

吴望宇盯着面前的“吴望宇”，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中。“不要做这种无聊的游戏。”他厉声道，“时思在哪里！”

“吴望宇”笑而不答。他缓缓后退，又重新坐回床边，抬起手腕看一眼那枚简陋的手表。

“马上就要到凌晨一点了。”“吴望宇”说，他用手掌撑住脸颊，深邃的目光由吴望宇落到了董丽身上，再次轻轻地笑了一下。

房屋的扭曲愈发严重，灰色的墙皮随着雷声的炸裂，像雪花一样簌簌地飘落。董丽眼睛用一种古怪的方式睁着，她微张着嘴，喉咙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噜声。

“她在这个时候，已经应该死了。”“吴望宇”说，“如果她没有死的话，跃迁失败，时段就会变得混乱，你也会被困在这里。”

他抬起眼，修长的眼睛眯成两道漆黑的缝隙，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站在一旁的吴望宇一般。

“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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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失踪案PART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