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望宇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坚硬的地面接触。在他的双脚踏入松软而冰冷的雪地的那一瞬间，吴望宇睁开了眼睛，惊愕地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封闭而整洁的房间。
墙壁上外景投影那副明媚的春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寒风呼啸的雪天。黑色的雪片从风口涌入，沿着雪白的墙壁滑下来，将地毯、床铺、衣架，所有能见到的东西全部覆盖，一寸寸挤压着吴望宇所在的空间。
“没用的。”“吴望宇”站在墙角，双手抱怀，他鼻梁上仍带着那块乌青，手腕上有一圈红肿，那是被吴望宇扯拽掉手表留下的印记。
“量子轨迹追踪仪中的空间，已经混乱到了极致，开始进行坍缩了。”他轻声说，“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从一个混乱的空间穿梭到另一个混乱的空间，完全是徒劳的举动。”
“时思不会再来救你了。”“吴望宇”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红肿。他脸上在一瞬间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随即又立即笑了起来。
“时间到了，我可以走了。”“吴望宇”的身体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淡，“还好我在设定的外部刺激登出时间段内，成功地把你困在这里。”
吴望宇费力地跨开步子，在拥挤的雪花中，试图去抓住逐渐消失的“吴望宇”，然而“吴望宇”却像幻影一样，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吴望宇的手指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雪花越来越多，紧紧挤压着吴望宇的心脏。白色的房间也在不断地飞速收缩，吴望宇可以听见在积雪下家具被空间挤压破裂的声音。“吴望宇”的身体几乎已经无法辨别，只有那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带着寒冷残酷的笑意，静静凝视着吴望宇。
无助的绝望，突然从吴望宇的心中油然而生。他咬住牙，握紧拳头，砸向那双眼，却只是徒劳无功地在空气中挥舞，打碎一片又一片黑色的雪花。
房间越来越小，雪花越来越密。高高堆起来的黑色冰粒几乎填进吴望宇的鼻腔，令他开始窒息。他抬头，望着大雪纷飞的天花板，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挤压着吴望宇身体的雪花瞬间松软了起来。吴望宇只感到自己的身体缓缓下沉，从沉重的束缚中脱离出来。他睁开眼睛，发现房屋的一角打开了间隙。黑色的雪花不停地涌向间隙外，堆叠起来的雪堆，也渐渐散开了。
那处间隙，就像一扇打开的小小的门，而在奔流的雪花之中，依然面带笑容，稳稳站在门口的，正是吴望宇家里的保姆张姨。
“吴望宇”只剩下淡淡的一抹形体留在这个空间中，然而在那几乎透明的脸上，也毫不掩饰地露出疑惑的神色。
保姆望着吴望宇，眼角的笑容堆起了细细的鱼尾纹。她手里端着餐盘，盘上放的，是时思最喜欢的那套细瓷茶杯，杯里的红茶热气升腾，带着淡淡的清香。
她端着餐盘，轻轻放到了原本是书桌的地方。餐盘在破烂的木头上悬浮着，保姆小心地取下一杯茶，轻轻递到吴望宇的手里，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一条手绢，细心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不必担心。”保姆轻声说，“事情没有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喝些热茶，再稍稍等一会吧。”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十分温柔，又十分熟悉。
“就在原地，稍稍等一会就好了。”
“不！不要！你在做什么！回去！”“吴望宇”虚幻的影子突然间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他朝着保姆飞扑过去，却依然只是徒劳。那抹影像愈来愈淡，愤怒的黑色眸子在消失的前一刻，变成了痛苦和绝望。
他的身形在登出的瞬间，依然保持着要拉住保姆手的姿势，随即被房间中奔涌的雪花冲散，不留下任何痕迹。
吴望宇怔怔地看着保姆。在下一秒钟，他的胸膛猛地皱缩成一团，他丢下茶杯，做出了和“吴望宇”一模一样的动作，身体却像失去了力量，一动也不能动。
他痛苦地张开了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关上，黑色的雪花将保姆包围。他的身体逃出雪花的挤压，像云雾一样不断升腾，越过天花板，融入一片白色的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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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望宇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一把扔掉了VR设备，迅速从床上站起来，却因为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双手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心脏在胸膛里飞速地跳动着。手机屏幕在床头闪烁着，锁屏上，除了几个未接来电，还有极其显眼的“2050年5月20日”的字样。
吴望宇拿起手机，没有太在意日期，而是迅速解锁了屏幕。他打开灯，同时按下了刑警队长方言的电话号码。淡黄色的日光灯将黑暗的房间打亮，熟悉的光明给了他些许宽慰，让他高悬的心脏稍稍放下了些。
他听着话筒里刑警队长那显得有几分聒噪的彩铃，缓缓地调整呼吸。他的意识里依然残留着鲜血的嗅味，令他十分不适，不由自主地想要呕吐。
几抹异常鲜艳的颜色进入到吴望宇的余光中，他不由得抬起头，望向天花板。
“喂？”手机终于被接通，另一端传来了方言有些疲惫的声音，“吴先生？这么晚了，是时教授那边又有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没有回答。
手机从吴望宇手中缓缓滑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其中方言依然不知情地呼喊着：“怎么不说话？喂？吴先生？”
吴望宇仰着头，像雕塑一样，保持着紧紧盯着天花板的姿势。血液的腥臭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天花板白色的吊顶上，被人用鲜血涂了四个大字，随着卧室温暖的灯光，映在吴望宇漆黑的虹膜上。
“你杀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