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很难受，对不对？”“吴望宇”松开了床单，看着面前的人向后退了两步，神色里盛满了怨恨。

“这是多好的机会。”他冷笑着说，“在你从这个世界中彻底消失之前，你可以在时思的身体里，好好地感受一番他的痛苦。”

鲜红的血总是止不住，在白色的床单上染上星星点点的痕迹，像雪地里的梅花一样。吴望宇抬头看着“吴望宇”，视线随着晕眩而不断地模糊着。

“我无时不刻不在担心。”“吴望宇”说，“我知道时思和你越来越疏远。我以为他不再爱你了，所以尽一切想要挽回他，却没想到……”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对你隐瞒自己生病的事。而你！”他烦躁地用手抓住头发，咬牙切齿，阴沉的目光锁在面前人的身上“你竟然毫无察觉！就这样任凭他一天天衰弱下去。”

他不停地摇头，将手指放到眉间用力地按压着：“把他交给你，是我做的最失败的决定。”

吴望宇用力咬住嘴唇，在浓重的血腥味中，他努力抬起头看着“吴望宇”。

“是我的错。”他说，“我应该早些了解的。”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嘴角的血沫溅到了床单上，又擦出一片星点的红色：“量子仪器在跃迁过程中，会释放和吸收大量能量，不稳定元素衰变，放射出带有穿透性的粒子束。这和放射线的原理极为相似，对身体的损害，也比放射线更为严重。”

“时思一直在做量子跃迁的研究，他希望以此为突破口，重新回到过去。不停做这些研究，最终会导致骨髓造血细胞增生减低和外周血全血细胞减少，全身的细胞很难再生。”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又强迫自己睁开，“以目前的医学技术，没有任何挽救的方法。”

“时思无论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助。但我要是知道量子设备对他身体有那么大伤害的话，肯定会在一开始就阻止他。”吴望宇的嘴角渗出血丝，却是因为自己用力咬住嘴唇导致的。“吴望宇”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中神色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思他……”吴望宇深深地呼吸着，企图驱散口腔和鼻腔中那股令他想要呕吐的血腥味道，“他一直坚持不懈地想要回到过去，想要改变什么，甚至不惜让身体变成这副样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吴望宇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企图从身体与心中的痛苦脱离出来，用力地从模糊的视线中，辨别着“吴望宇”的表情变化。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顿了顿，“你把时思藏起来后，有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吴望宇”的眼神一冷，抬起了手臂，转动腕上的表盘。吴望宇一惊，顿时顾不得虚弱的身体，朝“吴望宇”扑了过去，却在接近的那一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回原地。他站立不稳，身体向后倒下，却没有掉入脚下的深渊，而是躺到了一片软绵绵的床铺上。

周围的场景迅速向下跌落，吴望宇穿着浅色的衬衫，四肢张开，平躺在一张大床上。身边传来清脆的鸟叫和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洁白的墙壁上立着一张巨大的电子屏，播放着最美好的春日的录像。

天花板旁的角落里，空调口吹拂着净化过的，带着青草味道的空气。干净的床，整齐而丰富的书架，深色的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灰色地毯，可以赤脚踏上去。

一切都是精心准备的，力图让这间房子的居住者感到舒适温暖，唯有一点：这是一间没有门的房间。

巨大的黑色雪花从屋顶飘落下来，带着冰冷的触感贴在了吴望宇的脸上，久久不融化。吴望宇坐起身，抹掉脸上的雪花，呆呆地看着床头柜上，那只连着VR设备的黑色匣子。

墙壁上出现一道缝隙，随即向内旋开，“吴望宇”出现在豁口中，定定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吴望宇。

“这个时段的场景，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他轻声道，“但这毕竟也是这个时间点之前的事，属于量子轨迹追踪仪的模拟范围。”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时段了。”“吴望宇”说着，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空间已经混乱到了极点，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留下那扇打开的门便离开了。吴望宇听到门的另一端，传来了愤怒的喊叫和咬牙切齿的诅咒。他拖起疲惫不堪的身躯，扶着墙走出门外，场景在那一瞬间变换成为一间扭曲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一条直线，所有的物体都像是经过了凸透镜的扭曲一样，放大到骇人的形状，包括卢广义那张愤怒的脸。

“你不会得逞的！”他的脑袋上全是鲜血，颅骨已经被挤压成了扁扁的一片，早已变形的嘴冲着吴望宇大吼道，“这所学校里的走廊上全部是监控！你逃不掉的！”

“是吗？那我倒是要看看了。”“吴望宇”的声音从吴望宇身后传来。他带着手套，眼睛却看着手里的一张薄纸，那是卢广义的手写遗书，写的全是自己科研作假，教学失误，行为不端，有愧与祖国学校培养的歉语。

卢广义对着“吴望宇”怒目而视，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将目光再次移到吴望宇身上，扩散的瞳仁突然猛烈地收缩。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对着吴望宇惨叫到，“时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扭曲的办公室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无数的雪花从门窗涌入，冲倒了卢广义的身体，将眼前所见的一切牢牢地覆盖起来。冰冷的雪压住了吴望宇的胸口，将他的身体禁锢在难以移动的寒冷中，他艰难的转过头，看到“吴望宇”站在一片黑色上，左手按压着右腕的表盘，对他露出残酷的笑容。

“差不多可以了。”“吴望宇”说，“‘落雪’开始坍缩，你的意识将会永远留在这里。这是对你没有完成我的任务的惩罚。”

“去死吧。”

吴望宇站在雪堆中，注视着居高临下凝视自己的“吴望宇”。大概是大难临头，他反而变得愈发冷静。时思的身体带来的那些痛苦，似乎也不甚明显了。

“量子设备的时段坍缩，你的意识也在这个时段中。你我都会被困在这里。”他说，“我要是死了，你也没办法离开。”

“我自然有离开的方法。”“吴望宇”说，“因为身体不适或是外部刺激，而导致大脑产生的信号与量子轨迹追踪仪中的意识相背离，从而从时段中登出，这种体验想必你也是有的。”

“我已经设定好了外部刺激。完全可以顺利离开。而你却没有。”他笑着说，脸上却带着一些残忍的痛苦，“更何况，时思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即使外部对你的躯体做了什么，你也无法分辨出痛苦是来自自己的身体，还是时思的账号。

“你是不可能离开的。”

“原来如此。”吴望宇说。他仰头凝视着“吴望宇”，陷入长久的沉默中，过了半晌，他才轻轻问道：“既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吗？”

“吴望宇”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吴望宇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承认了自己的命运一样，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数黑色的雪花从四面八方积压过来，将吴望宇完全掩埋。“吴望宇”注视着最后一点苍白的肌肤消失在雪地之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垂下双手。

“太失败了。”他喃喃道，“接下来，我要再给时思一个什么样的人才好呢？”

就在这时，厚重的黑色雪地中，突然伸出一只手，用力抓住“吴望宇”的脚踝。“吴望宇”没有防备，就这样被拉到在地上。那只手借着拉扯的力量，将“吴望宇”向雪堆里拽了几分，同时自己也挣扎着钻了出来。

吴望宇顶着时思的面容，从雪地里探出半个胸膛，鼻子里流下的汩汩鲜血几乎把衬衣的衣领全部染红了。他抖掉身上的落雪，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吴望宇”的腿，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到身边，死死按进雪中。

“我明白了。”吴望宇抬手抓住“吴望宇”的衣领，一拳打到了“吴望宇”的脸颊上，那张英俊而冰冷的脸瞬间便出现了一块乌青，“只要让你也感到疼痛，你就同样也接受不到外部的刺激，无法顺利逃走了，对不对！”

他扬起拳头，还要继续打下去，却不料时思的身体从胸腹到喉咙突然发出一阵刺痛。就在吴望宇行动迟缓的那一瞬间，“吴望宇”迅速反抓住他的手腕。

“吴望宇”的力量比患病的时思大许多，他抻住吴望宇的胳膊，几乎没用多少力气，就将他整个人从积雪里提了出来，用力甩到了雪地上。黑色的积雪又冷又硬，吴望宇的后背重重地磕到地面，震得他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吐出一股粘稠的血液。随之而来的，是肩膀上传来的剧烈的钝痛。

“吴望宇”用膝盖紧紧抵着吴望宇的肩膀，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他高高扬起拳头，要给吴望宇的脸上补上一拳。吴望宇立刻闭上了眼睛，却久久没有等到“吴望宇”下手。

他微微睁开眼，却看到“吴望宇”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抬起的手犹豫着无法落下。他心中怔了片刻，随即了然，胸膛中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吴望宇现在是时思的样貌。“吴望宇”下不了手。

逃跑！

在这一刻，吴望宇的脑海中突然犹如电光石火般想到了这两个字。

趁着这个空白，他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沫，用力地扬到“吴望宇”脸上。趁着“吴望宇”本能地转头躲开之时，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吴望宇”推开，扯下“吴望宇”腕上带的手表，朝着涌入雪花的窗口飞奔而去。

吴望宇想起在那个有着两个时思的时段。其中时思将他推向了马路，他被车撞死这一事件与过去发生的事实相悖，导致跃迁错误，他强制登出。

时思是希望我离开的。吴望宇咬紧牙关，将那枚简陋的手表用力攥在手中，那枚手表剧烈地在吴望宇手中颤动着，指针疯狂地转动。

否则在拉斐尔·屈米那个世界里，他也不会来救我。

只要我活着，我就能找到他，我就能带他回到自己身边，帮他治好病。

吴望宇站在窗台，用手挡住汹涌的雪花。在飞扬的黑色的间隙中，他隐约看到高楼下那片坚实的花岗岩广场。

不是卢广义，而是我跳下去的话，与过去的事实不同。吴望宇想，时空相悖，我拿着“吴望宇”改变时空的工具，不会让他将错误的时空继续下去。

这样的话，我一定可以顺利登出了。

他闭上眼，咬紧牙关，迈出脚步纵身一跃。耳边冰冷的雪花呼啸，向吴望宇的身后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