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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钊,爱烟爱酒爱邋遢,擅长给人起外号,更擅长让人大跌眼镜。
他今天的坐骑,是辆明黄色的老年代步车,只有一人座位。
当他胡子拉碴,头发乱遭的,从因漂移失败而停在大马路中央的小黄车上下来,亮出俯察证件时,理所当然又惊呆了一票围观群众。
“水逆,黄色是我的幸运色。”
曹钊咧着嘴,神经病一样向门童解释。
“死亡时间在8点半到9点之间,两人非常接近,但宋进比刘芝涵稍早一些,死因也完全不同。”
法医齐朗指着两具惨目忍睹的尸体,向姗姗来迟的曹钊汇报。
“死者宋进,是被凶手直接插穿颈椎,一刀穿喉,死于颈椎断裂,几乎没有流血。凶器是一把能穿透脖子的片状物体,直刃,至少二十公分,又窄又长。死者刘芝涵,则是从颅骨下至肋骨,均受到猛烈撞击,是被人直接撞墙撞死的。”
曹钊搓着下巴上的胡茬,环视一圈惨烈到没处下脚的案发现场,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说,这么多血,只有一个人的量?”
“对,这些血迹基本都是刘芝涵的。”
“……又是女性……太奇怪了,会不会是‘他们’做的?”曹钊小心试探。
“不可能。”齐朗直接否认,“这些血迹之所以到处都是,是因为有很多刮蹭、拖拽出来的痕迹。在24层通向25层出口的台阶上,也有大量拖拽的痕迹,其中还混杂着几个血掌印,应该是报案人苏云波,在拖拽他的朋友雾止时所留下的,而且,你看这里……”
曹钊跟随齐朗的指引,看向那面炸开血花的墙壁。
“刘芝涵头部撞击的位置,有些矮。”
曹钊估摸了一会儿,问:“是有些矮,咋了?”
齐朗默默翻了个白眼:“撞墙的位置有些矮,说明受害者很可能在生前失去意识,是陷入昏迷后,才被人杀害的,她死
亡时未必清醒。”
“嗯,有道理……”
“还有这里,有一道陷入墙壁的水平刀痕,宽度、角度和位置,都符合插在宋进脖子里的凶器的尺寸。”
“诶……是有一道刀痕,这又咋了?”
齐朗翻了个更大的白眼:“这说明,宋进一开始,是被凶手用刀,钉在墙上的。在他死后,凶手又从他脖子上,拔下并带走了那把刀,他才会像现在这样,倒在地上。”
“哦,说的不错……”
曹钊若有所思,然契而不舍,“……可这俩人的死法也差太多了,凶手应该就是‘他们’吧?”
“……死法相差很多,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根本就是两例普通杀人案!”
齐朗对曹钊的胡搅蛮缠忍无可忍,皱起眉,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手背推开曹钊,“你如果太闲,就去跟小李录口供,别在这里添乱,快走!”
说完,他自己却也没有继续检查尸体,而是双手合十,开始小声念道: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度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曹钊哭笑不得。
他一向觉着齐朗这人哪哪都好,就是有些迷信,不过他平时都只在法医室里蹦跶,这种现场超度的画面,还是很少见的。
曹钊当然没走,两只胳膊一抱,饶有兴致地看齐大仙叨叨,顺便琢磨着该怎么说服这位**医,把案子往“非常规”那方面靠。
“……唉,我说真的,仙儿,你听我给你分析啊……首先,人死在24层,对吧?但C2今天只开了两个口,地下停车场,和25层。再就是监控,案发前后,只有两名死者、报案人苏云波、苏云波的朋友雾止,这四个人进入过这条通道。”
“所以呢?”齐朗不耐烦道。
“所以,你刚才也说了,死亡时间在9点之前,那苏云波9点03才从监控里消失,他根本不可能作案,而他那个叫雾止的朋友,你也看到了,细胳膊细腿,一掐都能折喽,他要是凶手,这人根本就杀不成,你说凶手还能有谁?”
“这不是还有一架电梯么?而且,苏云波9点18分报的案,他9点03分从监控中消失,中间隔了15分钟,他去干嘛了?还有地上这些痕迹,他既然能把雾止抱到大厅去报案,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拖拽他?这不矛盾么?”
“对、就是这架电梯!”
曹钊果断忽略所有疑点,矛头直指电梯:“这架电梯,案发时停在61层,单层停靠,双层连门都没有,还只能刷贵宾卡启动,他们四个谁也上不去,对吧?你说凶手还能躲哪去?难不成是从窗外……”
曹钊猛一拍大腿。
“诶、仙儿,你快看!窗啊、窗!”他像中大奖了似地立马回头叫人,“闻斌、闻斌!”
楼梯口应声探出一个逆光的脑袋,没说话。
“这扇窗,你到的时候就这样吗?”曹钊指着通道内的窗户问。
逆光脑袋点点头,曹钊更兴奋了,两步窜到窗边左看右看,又往外蹭了蹭,几乎探出去半个身子,吓得周围一群人直哆嗦。
“……老曹!太危险了,给你拴条绳吧!”下属在他身后猛劝。
“不用,你们不推我,我就死不了!”曹钊撑着窗框乱嚎。
他细细搜寻一会儿,果然在窗框下方两三米的位置,在大厦倒映夜色的合金表体上,发现一处被什么东西遮挡出的小暗影。
他用手电筒打光,向暗影处扫去,认出那是一抹黑中透红的血痕。
“……哈!我说什么来着!?”曹钊收回身子,有些得意洋洋,“马上找人,准备高空取证!”
曹钊最终决定,用双倍承重绳,吊起体重最轻的俯察到窗外取证。
“血迹是蹭上去的。”
齐朗对着刚拍回来的照片观察道。
“高度是两米六八,这周围没有其他窗户,大厦对面的建筑群离得远,数量也多,想筛选出能拍到这里的监控,工作量实在太大,不如先去队里查查,案发前后,有没有在这附近巡逻的无人机,或者——”
齐朗说到一半,回头想问曹钊的意见,四下一看,才发现这人早就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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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钊钻进吸烟区,掏出一根烟点上。
烟叶燃起的火苗窜得老高。
他就着火光深吸一口,从兜里拿出手机,准备按下某个号码。但还没开始动手,一张白脸突然阴森森、静悄悄地贴到他眼前……
“我去!”曹钊整根烟都掉了地。
他刚想开骂,下一秒看清来人,硬是对那张画个符就能通灵的白脸挤出一个苦笑:“妈呀……仙儿,你超度那死人,别超度我啊!差点给我吓背过去……”
“是么?真可惜。”齐朗毫不掩饰他的失望。
曹钊一脚踩灭烟头,苦笑里多了点贱:“哎呀,这月黑风高杀人夜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就算盼着我嗝屁,也不能用同归于尽这一招啊。”
他拉过齐朗的胳膊,捏了捏,“你看你,早就让你多吃点、多吃点,瞅瞅这身板缺钙瘦的,这小脸缺血白的,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
齐朗越听越膈应,想纠正说骨架的大小跟缺钙没关系,但又懒得多费力气,干脆甩开胳膊上的糙手,一个白眼斜过去,直接问:“你还是准备联系‘他们’?”
曹钊抓了抓后颈,跟着唉声叹气:“哎……那不然呢?两米六八,正常人爬到那个地方,早去见你的上帝了。”
“证据呢?监控没有给出直接镜头,现场也没有确凿的物证,除非你能证明,窗外的血迹不属于那四人中的任何一个。”
“那不是还要等鉴定……?”
“鉴定明早就能出结果,你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干脆直接申请调到十一科算了。”
齐朗说得很明白,曹钊明显是在踢皮球,他不打算坐视不管,但齐朗并不知道,曹钊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踢皮球。
他身上挂着十一科的监听,包括齐朗说的每一个字,对面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果让这位仁兄继续说下去,事情可就要大条了……
“你啊,就是喜欢较真。”曹钊故作轻松,换上一副嬉皮笑脸道,“先不说那么远,就眼下,你也没有凶手绝对不是质种的证据吧?”
“我有。”
“……啊?是啥?”
“是关于尸体准确的死亡时间,我虽然推测出了大概,但今晚风很大,空气干燥,窗还开着,室内的中央空调也给得很足,死者的死亡时间,很可能与事实有所出入,需要进行更详细的勘验才行,而涉案人苏云波,有15分钟的空白时间,足以完成杀人的动作,他的嫌疑很大。”
曹钊连连点头:“嗯……算你说的在理,但前一阵送过来的女尸,你记得吧?还是你亲手验的,一刀穿喉,跟今天这么像,你怎么解释?”
“你要是说像,这案子明明跟三年前更像,窗外的血迹——”
“等一下!”曹钊忍不住出声制止,“都让你别说那么远了,三年前那案子,凶手早都自尽了,你还提它干嘛?玩不起是不是?”
齐朗鄙夷地撇了他一眼:“行,就说现在,我刚才看了,刘芝涵身上不止有一处纹身,手臂、大腿、背后、锁骨之间、甚至是胸前都有,她的人格很可能有问题,和另一名死者的关系非常值得推敲,按道理,你应该先调查他们的人际关系。”
“你这……就凭纹身?这是外貌歧视啊。”
“你不信?”齐朗侧目。
“不是、仙儿,你今年多大了?”
“和案子有关么?”
“没……”曹钊呲出几颗大牙,凑到他耳边,用一种窃语般的音量小声问道:“我说你……不会还是个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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