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假婚戒

方引是五岁那年才有初步的意识,那就是他的家庭跟别人的家庭不一样。

他的父母互相憎恶,他的母亲在他父亲的逼迫下没有什么自由,大部分时间都与世隔绝。

在方引五岁那年,隐忍许久的周知绪得到了机会,嘴上说想带着儿子跟方敬岁一起拍全家福,实际上早就策划好了逃跑的方案。

只是方敬岁神通广大,当年周知绪已经带着小方引在开往南大陆的货船上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还是被方敬岁带着人堵到了。

那一夜的记忆对方引来说很模糊,他在腥臭的货舱里吐得几乎没有意识,全程都被周知绪抱在怀里,而那只毛绒小狗也被方引抱在怀里。清晨船被逼停,方引的意识才稍微恢复了一些,他和周知绪就被方敬岁的人拖到了甲板上,拍下了那张照片。

作为一种告诫,方敬岁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照片放在周知绪的起居周围一直到今天;

第二件事,方敬岁把方引送进了红墙孤儿院里住了一年多。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周知绪明白做这件事的后果,如果再有下次,方引大概就要被抛弃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了。

长大后的16岁的方引和周知绪角色调换过来,方引成了那个带着周知绪逃跑的人,最后的结果也以失败告终,只不过方引受到的教训惨痛了一些。

方引一直认为方敬岁对周知绪和自己那就是恨,否则很难解释他这么多年来的做法。至于为什么要保重周知绪的身体以及方引自己的安全,不过是想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些时间受折磨而已。

但到底在恨什么呢?

结合方敬岁这么多年来的态度,方敬岁和周知绪有了夫妻之实却没有结婚的前提,以及外界的一些传言,方引推测大概跟方敬岁当年那个早逝的爱人有关。

但是方引曾经尝试问起一些内情的时候,周知绪通常避而不谈这个问题,方敬岁对此更是厌恶至极,从来都不屑于说一个字。

周知绪在身心的双重压抑下曾一度被逼到垂死的边缘,然后方敬岁松了口,承诺周知绪只要按照医生的要求保重好身体,就同意让方引多来看他。

血缘这东西是神奇,方引有机会跟周知绪相处的时候,总是他人生中难得平静的时候。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让他们变成了像是被同一条锁链系在脖颈上的人,自己任何动作都要考虑会不会让对方遭受无妄之灾。

桌上菜色丰盛,其中还有不少药膳,只是周知绪却并不感兴趣,早早地就放下了筷子,吃起了方引买回来的糕点。

等周知绪拿起第三块蝴蝶酥的时候,方引也放下了筷子,以透透气为理由拉着周知绪到门口的小湖边坐坐,也给佣人留出机会将剩下的糕点收起来。

“小时候跟福利院里的大孩子一起出门捡塑料瓶卖,卖到的钱就去那个小摊子买点心吃,我当时小,只能分到这样的半块。”周知绪用手里没吃完的糕点示意给方引看,“当时真的觉得这东西好吃得不得了,等长大后一定要天天吃。”

周知绪说完又将那半块点心放进嘴里吃完,声音像是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是觉得它很好吃。可能我的口味这么多年来都没变过吧。”

那一瞬间方引的心好像都被狠狠地锤了一下。

或许对于他的母亲来说,现在的日子还比不上小时候在福利院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才会觉得蝴蝶酥的味道还是那样吸引他吧。

方引微微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目光虚无地落在了漆黑的湖面上。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人,周知绪还是敏锐的,他把手轻轻放在方引的膝头:“你最近是不是累了,我看你瘦了些,刚才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在想什么呢?”

“没事。”方引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神色有异,便软了身体,将头靠在周知绪的肩上,“下半年我要评副主任了,这段时间就忙了不少。”

周知绪沉默了一小会才开口:“其实我当年那点小伤早就好了,我也希望你不要记在心里。工作的事情不要勉强自己,该休息的时候要休息,我希望你能快乐一些。”

方引“嗯”了一声,表明自己知道了,他知道周知绪在担心什么。

16岁那年方引带着周知绪逃跑,慌乱之中周知绪被路上的车撞到,小腿骨折,鲜血淋漓,当场就被方敬岁的人抓住了。作为惩罚,方引也当着周知绪的面被折了小腿,差点再也站不起来。

也就是那一年,方引才决定以后要学医。

方引便让周知绪放心:“反正我尽力,评不上就算了。”

周知绪露出了一个有些欣慰的笑,然后问:“你跟小谢之间,相处得还好吗?”

方引愣了一下,点点头:“挺好的。”

他无意识地转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那戒指的尺寸有些大,原本是方引想给谢积玉的婚戒,只是谢积玉并不想要。于是它只能松松地戴在方引修长的手指上,在周知绪面前扮演一枚谢积玉送给方引的婚戒。

周知绪将着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戳破方引:“那就好,他是个好孩子。如果你们能好好的,你是很有机会离开方家的。”

说离开还是委婉了,准确来说是彻底摆脱方敬岁的控制。

方引一直都知道谢积玉表面上难以接近,但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冷酷的人。

小时候的方引觉得,只要长大有能力赚钱了就可以想办法带周知绪离开。所以念高中的时候,方引就开始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的日子。那时候的方敬岁大概也乐于看到方引做这种挣扎,他便将方引的生活费停掉了,方引便只能靠自己在外面做兼职。

有一次方引在兼职的时候,被客人为难,后来是谢积玉帮了他一把。

当然当时谢积玉在跟方引的一个室友交往密切,方引不否认其中有这个原因。

但现在却不同了,两家刚有联姻想法的时候,谢积玉主动找过方引,希望他能一起跟父母反对这幢婚事,但是方引婉拒了。

这样一来,他在谢积玉眼里的角色就完全变了,比起让谢积玉被迫结婚的帮凶,那还是一个仅有几面之缘但可怜兮兮的同学更值得他帮助。

所以这些许的心软,谢积玉大概率不会给现在的方引,而方引更不想让谢积玉知道他在方家这么多年来不堪的往事。

周知绪摸了摸方引的头:“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回去,方引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壁炉前。

他伸手摸了摸那个毛绒小狗,然后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被当成左眼的贝母纽扣,像是在碰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毕竟这是谢积玉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或许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礼物。

方引这一夜睡得不是很安稳。

他梦到过去在红墙孤儿院的时候毛绒小狗被大孩子抢走,而小方引被其他人抓住,只能看着他的毛绒小狗被扯破耳朵、被抠掉眼睛。

只是梦里的的小狗用那填满血红色的空洞望着方引,明明没有眼珠子,方引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小狗的恨意,恨方引的无能。

他觉得自己被魇住了,一动都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小狗长出獠牙和利爪,然后用力撕开自己的腹部,粘稠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不停地往外流,直到满眼都是血色。

一夜噩梦让方引早早地就醒了,身上有些汗水残留的黏腻感。

时间快到六点,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方引打开窗户,发现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清新潮湿的空气里裹挟着草木的芬芳。

后院一大片山茶花田被笼罩在雨中,不少盛开中的白色山茶花整朵整朵地花心朝下砸在地上。

方引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却发现周知绪早就在客厅里坐着了,腿上搭着一条毛毯,正喝着咖啡看着早间新闻。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居家服,光洁的颈侧就那样露了出来,在腺体的位置上有一道细长的白色疤痕。也正是因为这道疤痕,周知绪的omega腺体毁了,如今几十年过去,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beta。

不过这对他和方引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周知绪注意到了方引,他拢了拢衣领,指着厨房:“还有一杯咖啡,自己去拿。”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静静地感受着这样的早晨,直到电视里的一条新闻的播送。

画面里一群穿着黑衣服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人静坐在一个写字楼门口,手上拿着牌子,上面写着“保护海洋”“拒绝海底隧道”等显眼的标语,旁边围着许多媒体在拍。紧接着画面镜头上移到了写字楼的顶端,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领杉资本”四个大字。

随后镜头还对准了那些示威的人,方引得知他们是一个叫做“深海基金”的海洋环境保护组织,他们认为海底隧道的开发会对海洋环境造成破坏,还会危及海洋生物的生命。

他们的领头人的诉求是要跟谢积玉面对面沟通,痛陈利害,让他停止这个项目,否则他们就天天来集团门口静坐示威。

只是截至发稿他们也没能见到领杉资本的任何一位高管,更别说是谢积玉了。电视台只能在最后简要地播送了一段谢积玉不久之前关于海底隧道项目的采访,大意是说现在项目推进顺利,也做好了准备回荡平一切困难。

周知绪看着方引手里咖啡在荡出了淡淡的波纹,轻声道:“你要是担心的话,就回去看看吧。”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没到要走的时候。”方引这才后知后觉手中咖啡灼热的温度,他放下杯子之后搓了搓那块微红的皮肤,“而且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事,没关系。”

太阳终于出来了,佣人们从外面进来,将做好的早餐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

方引趁着这个空档,快速编辑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帮我查一下一个叫“深海基金”的环保组织,确认一下他们活动资金的主要来源。

对方很快回复了一个OK。

而方引刚准备放下手机,又有一条新消息进来,他还以为对方有什么问题需要补充。

然后他就发现发消息的另有其人。

池青:我过两天回国,到3号晚上请几个同学吃饭,你有空一起来吗?

周知绪已经坐到了餐桌前,却看到自己的儿子靠在窗前正低头看着手机。与窗外在风中微微拂动的山茶花枝条相比,方引整个人却静得像是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塑。

他莫名想起了方引16岁那个生日的早晨,在他们外出的车上,方引也是这样安静。只不过后来周知绪才知道,一个小时后,方引便带着他短暂逃离了方家。

周知绪心下不安,他走上前拉住方引的手:“怎么了?”

方引几乎是顿了好几秒钟才抬起头来,笑了笑:“没事,是......一个高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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