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游(四)

前朝时,民间弃本逐末,经商之风盛行,朝廷为了打压商贩加强宵禁,但圣祖新朝初立之时民生凋敝,为了与民生息,朝廷放宽宵禁制度,而后宵禁更是日渐瓦解,如今夜幕下的京师已是歌舞升平,夜展千灯。

沈却心中暗忖:若是放在前朝,她想趁夜混进国公府还真不是易事。

若按惊蛰所述,她面前这个院子应就是瑶泉居。

沈却纵身一跃跳上院墙,下面水汽朦胧应是有个汤池,她怕水声惊动房中之人,不敢贸然往下跳,只能一直沿着墙走,边走还边暗骂萧家穷奢极欲,一间小小的宅院竟要修这么大一片汤池。

“谁!”

池中之人警觉地呵斥一声。

沈却没料到池中有人被这声呵斥惊到,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栽进池子,径直朝池中人砸去,这是萧辙的院子,池子里是谁她不用猜也知道。

萧辙侧身避开,一把抓住黑衣人臂弯,顺势扯下她蒙面。

“沈却!”

看清来人的面容后他一把将人推开,只因他此时上身未着寸缕,下身也只穿了条亵裤,所以看到沈却后,比起震惊他眼里更多的是无措。

沈却一番扑腾后终于在水中站稳了脚,喘着粗气咳出刚刚呛进去的水,又用手抹了下脸后才看清眼前的萧辙。

宽肩窄腰,线条流畅,这是沈却看到他**的上身后的第一反应。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失礼,马上用手捂住脸,背过身朝萧辙道:“那个……那个刚刚是我失礼,我也不是故意要看你沐浴。”

萧辙趁她背过身时从池中出来,披上寢衣,看着水中的沈却,他压着怒火道:“沈却!不是故意?那你倒是说说,深夜来我国公府所为何事!今日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日怕是就要劳烦靖安侯到衙门里提人了。”

“萧辙,你、你可知姑娘家的名声有多么重要,你怎能平白毁我清誉,我若是嫁不出去,日后定是要赖上你们国公府!”

沈却想借此打诨糊弄过去,可萧辙似是不打算就此放过她:“郡主,有些话我不想问第二遍。”

“我……我想借你腰牌一用,你不肯带我入宫,我只能出此下策。”沈却本想再编些瞎话糊弄过去,可被他这么一逼问,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被自己抖搂个一干二净。

萧辙一早就看出她来此所为何事,若非她今日行事荒唐,他也不会这般刁难她。

“郡主走吧,不妨再提醒郡主一句,萧某这条路,郡主走不通。”

沈却自知理亏,本想顺势离开,可起身时她注意到这池水的不寻常,似是被药泡过。

由于母亲常年服药,她对药理也略通一二,虽不能全然指出池中之物,但她能断定,其中必有麻黄与白芥子两味药。

沈却好似又抓住了萧辙的把柄,刚刚的狼狈一扫而光,转而朝他狡黠笑道:“坊间未曾听闻世子有何沉疴旧疾,可怎么整日要泡这药池子,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莫不是有什么隐疾不可为外人道也!”

“沈却,我今日不欲与你计较,你也莫要得寸进尺!”萧辙极力压制着情绪,可她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瞬微不可察的慌乱,而这也恰恰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世子不必瞒我,这池中有麻黄和白芥子两味药,麻黄发汗解表,宣肺平喘,白芥子温肺化痰,利气散结,如此看来,世子莫不是寒邪入体伤及了肺腑?”

沈却斜眼瞧一眼萧辙,又转而故作惋惜道:“哎呦,若真是如此你说该如何是好,这事定然要让国公爷替你瞒好,不然日后怕是再难入仕。”

沈却话里隐隐带着丝威胁,但她所说不假,朝廷选官不仅看重才能还有体魄,若萧辙真如沈却所说,能否入仕暂且不论,若被有心之人掐头去尾地传到皇帝那儿,安国公怕是要落个欺君之罪。

“沈却,你在威胁我?可你别忘了你现在身处何地,今夜你葬身于此,明日我就对外声称郡主夜探国公府被护卫误以为刺客斩于剑下,郡主私闯在先,这般说辞就算是靖安侯来也怪不得我们萧家。”

萧辙这次真动了杀心,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攥住她臂弯将她从水中捞七,指尖似是要掐进她肉里,若是此刻撩起袖子,她胳膊上定然已经一片殷红。

但沈却知道他不会真的动手,杀了她便是给朝中借题发挥的机会,此举怎么算都于潇家无益。

她掰开攥着她胳膊的手,冷冷朝他道:

“你怎就油盐不进呢!竟还扯上要我性命,况且就凭你院中这俩人,擒我怕是不易,此事其实并不难办,只要你入宫时顺带捎我一程即可,此后你的隐疾我对外绝口不提。”

沈却所说确实最为省事,他终是松了口:“十日后我入宫视察南军,辰时之前来国公府寻我。”

“是!多萧世子成全!”她右手握拳,左手附上右手,合于胸前,规规矩矩地朝萧辙行礼道谢。

现在虽说已经开春,但穿着湿衣服吹风还是冷得她直打哆嗦。

“把这个披上。”

萧辙随手拿了件披风扔给她。

沈却接过披风,立马披在身上,“小哑巴,没想到你还挺体贴,你若早些这样,那日宫宴我又岂会揶揄你。”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啊!衣服我就先收下了,改日一定还你,还有一件事。”她顿了顿,接着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言罢,她纵身一跃出了院墙。

她就这么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院里又恢复如常,若非这里一片狼藉,他都要以为自己刚刚只是做了场荒唐的梦。

萧辙的寒症要从宣德九年说起,那年岁末,安国公夫人过身,坊间皆知他九岁失恃,却不知那晚他赶走所有丫鬟仆从,在母亲灵前跪了一夜,谁来劝他都没用。

那夜之后,他染上了重风寒,病情一直拖到年后才稍有起色,因这风寒久滞,他自此留下了哮喘之症,这些年虽然一直在用药浴调养,却也始终是治标不治本。

这件事安国公一直未对外提起,如今更是不能再让旁人知道。

惊蛰一直在安国公府外候着,看到沈却跃出外墙后忙上前搀扶。

“郡主,如何了?”

“放心,本姑娘出马还有什么事办不成?”沈却一脸得意地看着惊蛰。

“太好了!那腰牌呢?郡主快给奴看看,奴还没见过御赐的腰牌呢!”

“啊……啊这……腰牌虽然没拿到,但是萧辙已经答应我十日后随他入宫了。”

她能告诉惊蛰的只有这么多,怕惊蛰接着再问下去,她连忙岔开道:

“瑶泉居有个大汤池你为何不事先告知我,你可知我……”意识到自己差点又把话引到这件事上,沈却忙收了口。

惊蛰这才看出沈却来时穿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外面还多了件不知哪来的披风。

“莫不是郡主掉池子里了!是奴的错,没打听清楚让郡主遭了这罪。”

惊蛰注意力好似都在汤池上,并未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后半句,她马上找补道:“就是啊!你可知我掉到了那池子里,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好在事儿是办完了。”

她刚进院子就被下人告知靖安侯在前厅已经等她许久,她忙止住惊蛰,牵着她来到后院墙外。

“郡主,我们都回自己家了,怎么还要翻墙啊?”惊蛰不解地问道。

“你是不用,可我还穿着夜行衣呢,更何况衣服现在还湿着,待会见了我爹该怎么跟他解释,你就在此处等着我。”

沈却很快就出来了,已经换了件黛绿罗裙,手里还拿着前不久刚添的首饰。

“快拿着。”说着就把手里的首饰塞到惊蛰手里,然后大踏步地从院门进去。

“阿爹!你来了怎么也不早说,早知你来我就不出去了。”沈却表现得好似也是刚知道他来此一般。

“这是又跑哪去了?”沈呈献说话不显山不露水,面上看不出喜怒,他带兵时向来如此,如今就算赋闲在家也依旧如此。

“也没什么,就是出去逛了一圈,还买了好些东西呢!都在惊蛰那儿。”沈却说着瞥了眼沈呈献,看样子他应是信了。

“爹爹那日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要是有谢家那小子一半让人省心我也就放心了。”

沈却突然听到谢砚的名字,心头一惊,但好在沈呈献没有继续说下去。

“爹,别说我了,说说你来我这作甚?”沈呈献今日突然来她这儿定是有事要交代的。

沈呈献看着沈却严肃问道:“那日在宫中,贵妃私下找过你吗?”

“不曾。”沈却摇摇头转而问道:“爹爹呢?可见到姑母了?”

“贵妃久居宫闱又岂是我说见就能见的,罢了罢了,爹爹也就是随口问问。”沈呈献说着摆了摆手接着道:

“ 淮安啊,爹爹要再提醒你一句,这里是京城不是雍州,天子脚下容不得你胡闹,日后要规束好自己的言行举止,切莫再惹是生非了,时候也不早了,早些休息莫要再胡闹了。”

沈却点头如捣蒜,沈呈献说罢起身朝院外走去。

“爹爹也早些歇息。”沈却朝沈呈献的方向喊了句,转身又道:“看来今晚去对了,这皇宫是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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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十八年,岁初五日

破五之日,诸事皆宜,唯愿天清地宁,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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