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07

身上的蓝衬衣和牛仔裤还不算太随意,可以见人,我上了车,让司机直接开去找老爷子。

路上,我正把长卷发扎起来,何羡云就又怂又啰嗦地在我耳边念叨。

为了堵住她的嘴,我如了她的愿,吃了粒帕罗西汀:赵庸医说,是为了治疗亲密恐惧症,镇静心绪用的药。

他经常在沈程硕面前夸大其词地说着我的病有多严重,但实际上他吹得神乎其神的药片,除了让我神经麻木一段时间之外,别无他用。

她见我吃了药松了口气,接着和我讲起沈志华老爷子的现状。

十几年前,沈老爷子因为脑溢血瘫了半边身子,住进了医院,调理了好一阵勉强能下床走路,今年不知怎么的又不行了,上个月脑血管硬化加重,怕是撑不过今年。

沈先序干脆就把老爷子接回了老宅子住着,至少比医院里舒坦些。

我看了看车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路,上次回老宅,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车很快到了地方,与记忆里没差,五层的郊野大别墅,屋外种着大片栀子花田,屋里的内饰和家具装潢,都还是用的老式原木,里里外外被洒扫阿姨清扫得干净清新,大开着窗,任由栀子花的香气飘散整栋屋子,古板中透着典雅。

视线还没转一圈,就先看见了不乐意看见的人。

沈先序和他老婆杨妍硕正坐在沙发上,杨欣妍皱着眉,侧着脑袋抵着沈先序的耳朵说了什么,表情那叫一个不情愿。

沈先序看见了我,忽然就抛下她没说完的话,似笑非笑地站起身:“回来了?吃饭了没。”

我装作没听见,左右找路上楼去,立刻引起了杨妍硕的不满:“你爸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

我被她冒昧的称呼刺伤了耳朵,视线瞥去她的方向,她却立刻别过眼睛,缩着脖子躲到了沈先序身后:“你、你瞪我做什么?叫一声爸委屈你了?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一天天地不着家,老爷子病重成这样了都不来看一眼,都是我们在照顾……”

我真的永远搞不懂这个女人在想什么,明明很怕我,每次见了我还非得要占个嘴上的便宜。

我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没什么意思,就是还没习惯这个称呼,等我和程硕结了婚后,肯定就叫得顺口了,妈。”

“你!”

我是不在乎脸面的,杨妍硕却一下子坐直了背,气急败坏地抱住了沈先序的胳膊求救。

沈先序皱了皱眉,心情估计没比她好到哪儿去,毕竟宝贝儿子莫名被我骗走这件事,可是他们夫妻俩共同的痛。

但他比杨妍硕沉稳些,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走吧,去看看你爷爷。”

我和他一前一后进了电梯,门关上后,密闭的空间只剩我们两人。

空气太安静了,我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焦虑,刚想从包里摸根烟,就被他出声打断:“老爷子现在闻不得烟味儿,等会你进去前消个毒。”

“知道了。”我把手揣进包里,抬头和电梯镜子里的他四目相对。

他冲着镜子笑了笑:“看你脸色不好,昨天在酒吧玩到多晚?”

“我这几天都在公司,哪有什么时间玩。”

尽管我在外的作风,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我不可能会给他试探口风的机会,顺带反讽他一句:“最多就是陪着几个客户吃个饭、喝个酒,您这是太久没来程阳集团,忘了谈生意也不是签个合同就完了吧。”

“只是劝告。”

他摇了摇头,扬起嘴角轻哼着自说自话:“听说你最近又交到了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可这毕竟男女有别,小悦啊,你都快和程硕订婚了,还是多注意着点。”

这明里暗里的嘲讽意味,我总算明白了,他催着让我回家的原因:等着给我摆鸿门宴呢。

要是他口中这些“朋友”中包括宴北川,那些照片给老爷子看见了,可就不是忽悠住一个沈程硕就能蒙混过去的事了。

我的资历尚浅,整个程阳集团可都是沈老爷子一手打拼出来的,只要他一句话,我今天就得从沈家滚蛋。

他待我不薄,至少没有过亏欠。但亲孙子和我这个养孙女,孰轻孰重,他心里是有杆秤的。

即使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但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

我的钱还没全卷走呢,虽然这十天也转移了不少……

“生意场上少不了和人接触,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就多,您可别听风就是雨,回头让程硕误会了,得伤心好一阵子呢。”

我挣扎着,不知道是不是病急乱投医,那一瞬间,我居然试图相信宴北川的话,赌他真的没有把那些指认我的那些“罪证”交到沈先序手上。

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连我自己说出口的时候都没什么底,连镜子里自己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

他像是很满意我的反应,故作遗憾地叹了声气:“没事,好好去跟老爷子解释吧。”

去你大爷的。

我心凉了半截,事情果然永远会朝着最糟糕的预期发展。

电梯门已经打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去吧,老爷子从今早开始就在等着你了。”

我双手插进兜里,盯着他的眼睛讥讽一笑:也就只会使这种下作手段了。

我随着门口保姆的引领,去到了单独的房间里消毒,她转到我身后时,毛手毛脚地碰到了边沿的展馆,碰地里头的青花瓷直晃,叮当叮当的响声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放大,吵得我不耐烦地上前伸手将它稳住。

好不容易一切归于沉寂,心口那股燥动却难以归于沉寂。

“商小……啊!”

青花瓷被我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连同里面三四个珍贵的藏品,那个保姆吓得快步退到了墙角,半蹲着眼眶红了大半。

“这展柜也太不稳了,我就碰一下就倒了,辛亏摔的不是老爷珍藏,回头赶紧找人换掉。”

我扬起扬下巴,居高临下地对她示意地上的狼藉。

她反应很快,连忙接受了我的解释,抹着眼睛去捡地上的碎片:“是、是,我马上就叫人来……”

“你一个人怎么行,去楼下找人一起来收拾吧。”

“好。”

“等会”,我叫住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臂:“我刚刚好像划到了,去把赵医生也叫过来。”

“我马上去。”

她走远后,我拾起地上一片大块的碎片,翻起衬衣袖口,在手臂上划了几道醒目的血口,收好袖口后丢下碎片,转身走去了沈老爷子的卧室。

打开门,房间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空旷,空有五十个多平方的空间,只放着张床和几架价值不菲的医疗仪器。

床上没有人,我往里走了走,就看见沈老爷子的身影出现在阳台边。

他两鬓花白,穿着一身深灰丝绸睡衣坐在轮椅中,手放在扶手两侧,面朝着阳光远眺,脊背挺得笔直板正,体面到完全看不出是个重症的人。

“爷爷。”

我叫了一声,他的身体没动,只是将视线淡淡地转移了过来:“你是谁?”

我走去床边,接了杯温水:“我,商今悦。”

“哼。”

他冷哼一声,操控着轮椅转过身,走进屋里,停在了离我三四米的位置:“现在见你一面可真难啊,商总。”

“对不起,我太忙了。”我耸了耸肩膀,把手中的温水送到了自己唇边。

他静静盯着我喝完了那杯水,我装出一副讶异的模样:“看着我干嘛,你也要喝?”

“混账东西。”

他骂着,嘴上却浮现出一抹笑意:“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做噩梦吗?”

“好很多了”,试探无效,我放下杯子,心情变差了不少。

他永远都是这样,很擅长磨人。

不管遇上了多么令人气愤或是欣喜的事,脸上也总是一幅从容的模样……让人猜不到他下一秒给出的到底是笑脸,还是刀子。

“听说最近你在投资电影,和几个小演员走得比较近”,他缓缓将手放在了双膝上:“都闹出不少绯闻了。”

“娱乐圈里多得是这种八卦,两三张靠得近些了的照片都能被编出花儿来,你怎么也开始相信这种新闻了。”

“既然知道这个圈子乱,从一开始你就不该介入进去,还是在你订婚之前的节点,就更不该闹出绯闻,相信你应该比我更懂明白。”

我的辩解在他面前不堪一击,他一句话就擒住了关键:“我是老了,不是糊涂了。这么着急投资,是藏不住了,还是急着要去封口。”

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幅等着我自己坦白的模样。

“我太冤枉了。”

我怎么会甘心自认败北:“我投资这部电影,是因为这是岑溪音的第一次创业,我作为朋友去支持一下,不应该吗?”

我双手撑着柜子倚靠,做出吊儿郎当的轻松模样,心跳却提到了嗓子眼。

气氛僵持不下许久,他先动了动,脸色一黑,操控着轮椅走到床边的另一侧,将一份文件丢了过来:“自己看。”

我忐忑地伸手将文件拿了过来,翻开却只看见通篇韩旭的名字和照片。

大概内容是前几天前韩旭发布了长篇退圈文章,爆料我和他的包养关系和恶意封杀,热度吵得很高,在新闻上挂了一整天。

但相关我们暧昧的证据,只有几张他离我两三米位置斟酒的照片,我脸上还没什么好表情,要解释起来也太轻松了。

“我当是什么,你还说自己没老糊涂,就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你也信?”我手扶着额头叹气,掩饰自己的嘴角。

我居然赌赢了。

以沈先序那沉不住气的性格,要是手里真的有我和宴北川接吻、实锤了“奸情”的亲密照片,肯定不会和老头子藏着掖着,绝对要一次性把我打到爬不起来为止。

没怎么接触过商业场啊,沈先序,终究还是太嫩了些。

我收敛好惊喜,把文件丢去一边叹了声气:“这个圈子里想抱我大腿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求而不得的人,都在事后气急败坏地发这么一篇退圈声明,我是不是连澄清都得挨个排着队写?”

他沉声:“人是你封杀的。”

“是”,我供认不讳:“这种耍小聪明的人,我留在剧组做什么?留着等他知道攀不上我了,再去攀岑溪音吗?要不您干脆再找给你这份文件的人调查清楚,我是在投资前封杀的人,还是在投资之后。”

我丝滑地再泼了盆脏水给沈先序,看着沈老爷子陷入沉思的样子,心中得意到了极点。

是时,门外也及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音,保姆带着地中海赵医生站在门口:“沈老爷,小姐她刚刚受伤了,我把赵医生找来了……”

“受伤了?”沈志华偏了偏头看我。

“刚才在隔壁,不小心把你那个青花瓷的展柜碰倒了,划了几个口子。”

我抬手,刚想解开袖扣给他示意手臂上的伤口,这才注意到完全没那个必要:衬衣已经被血染红了大片,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痛感却像刚苏醒似的,迅速占领高地。

本来是为了应对特殊情况,好利用看病的由头脱身,也少给沈老头思考和怪罪的时间,但我没掌握好力度,居然没注意到划得这么深。

赵医生眼睛都瞪大了一个圈:“快扶小姐下去包扎!”

保姆连忙迎上来搀扶着我,我疼得默默咬了咬后槽牙,没时间再顾及其他。

“慢着”,临近走出门的前一步,老头子忽然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见他正笑脸对我:“今悦,今天开始就好好养伤吧,程硕快回国了,你们两个孩子多商量订婚的事情,程阳集团的生意,就交给你爸先做吧。”

我愣在了原地,再看那没有一丝暖意的笑眼,情绪大起大落跌倒了谷底。

不知是从哪一步开始……

是我无意识流露出的得意忘形,又或者是我看似轻松、实际紧张到伤口都无暇顾及的演技。

他还是看出来了我的做贼心虚。

他这个一辈子都在追求体面的人,现在没有立刻戳穿我,只不过是出于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

我被保姆扶到了休息室,感觉到他们正在帮我包扎,脑子里却全是沈志华今天的表现。

绝对不能再被他抓住把柄……

幸好宴北川不是沈家的人,或者说,幸好他没有站在沈先序那边。

但一个能跟韩旭扯上关系的人,我真的不相信他对我的事一无所知。

可他不是为了沈家做事,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记忆回溯到他在酒店对着我莫名其妙硬起来的那天。

那天回去后,我只当他有什么被打的特殊癖好,恶心了好一阵。

但现在想来,摔倒时候的姿势可以看作是一个拥抱,手里握着不稳的心跳声骗不了人。

紊乱的呼吸、愿打愿挨的脾性。

仔细一想,似乎连他看着我时,脸颊都布着可疑的绯红。

我想到了第二种可能。

D:宝宝……有没有可能那不是脸红,是被你打出来的血(被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07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