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手臂和手腕上的伤口结了痂，着实不太美观。

我听了赵庸医的话扎上了绷带，但在岑溪音看来，就认证了那天晚上，我果真和宴北川遇到了群穷凶极恶的歹徒，才会两个人都这么“伤亡惨重”。

但凡她再细想一下，为什么现在宴北川已经恢复如初，而我这伤口还新鲜得很，就能轻松识破这个谎言。

但她不在乎，思考对她的小脑袋来说是酷刑。从小到大，只要我说的话听起来能自洽，那就是真的。

我也不在乎，把她唬住了，能安心接着拍好电影就行。

岑家和沈家生意上来往密切，我和岑溪音也算得上是发小，算上年纪，其实她还比我大两岁，但仍还是个一事无成、天真烂漫的大小姐。

谈生意时，岑老爷子曾不止一次表现出对我这个沈家女儿的艳羡，再恨铁不成钢地臭骂她几句，我也当个耳旁风听听——要是没了岑家人的溺爱，岑溪音如今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珍惜用脑。

有时候我也会无端羡慕一下她的命好，但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她可是过着稍有不慎就会被诓骗的日子。

她不会明白世界上没那么多正直善良的好心人，多的是坏东西。

比如我这个朋友，成天嘴上心里骂了她千八百次；比如她嘴里时刻关心她的沈先序小叔，看重的只是岑家权势。

再比如，她眼皮子底下的这群蠢货……

“当老子是好糊弄的吗？”我翻完了岑溪音整个剧组的财务报表，一把将那叠文件拍在了桌上。

财务部长吓得一哆嗦，埋着的脑袋趴得更低：“商总……我们不知道您要看最近的账目，实在、实在是时间紧啊。”

空气凝滞着，我被气得头昏，忽然衣角感觉被人扯了扯。

往旁边一瞄，坐在我旁边的岑溪音缩着脖子梗在旁边，像个犯错事的小学生尴尬一笑：“怎么生气了啊……”

我差点被气笑：怎么生气了？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傻子被坑得家底都要交代上了。

我刚刚只是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个群鬼精的东西，从账目上骗出来的钱，起码都够她再拍个小网剧了。

“出去、出去玩……”

我不耐烦地把她赶了出去，只剩我和财务部长两个人后，舒了口气，走到他面前，用文件夹撑住他的脑袋，逼迫他看着我的眼睛：“今天明天两天之内，要是再不把账目给我算清楚，老老实实交代出相关的人，老子把你们一个个都送进去，吃一辈子的国家饭。”

我冷笑一声，把文件砸进他怀里：“就给我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一笔一笔给老子算清楚了。”

“商总？商总！”

我无视他的求饶走出了岑导的办公室，门口的岑导本人还在眼巴巴等着我：“你咋了啊，今天吃了枪药似的。”

“没什么，那个人办事不行”，我懒得解释：“我回头选个合适的给你顶上。”

她嘟囔着：“我今天听说你要来，特意从拍摄地下山来找你，结果一过来就看见你在挑我的账……”

“我一个投资人，不能看看剧组账目了？”

“行行行”，她敷衍着：“你怎么突然有时间来我这了，程阳集团的事忙完了？”

因为太闲了。

沈老爷子给我放了个长假，我不用再管着程阳的事儿了，手里头的投资项目正好也都进了正轨，没什么大岔子。

当然，我来找她，也有重要的事。

“来陪你，顺便帮你创业。”

我偏头看她一眼：“之前老怪我临时换人，耽误了你的拍摄进度，我现在就来给你兜底，你还怕跟岑爷爷交不了差吗？”

“……就因为我？你平时忙得连消息都不回。”

她将信将疑：“那我可说清楚，我们这次拍摄的地方可偏僻，你要过去的话，就只能跟着我们住山庄了。”

我点头：“我知道，我这次就只过去几天，看看你的剧组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她挑眉：“几天？”

我算算日子：“就四五天吧。”

“太好了，我正愁着无聊呢。”

她傻笑两声，没有多怀疑就相信了我的说辞，迅速挽住了我的手臂：“走走走，上次我都没时间给你好好介绍呢。”

她领我上了车，目的地是在西区的一座山林里。

我看过剧本，故事大概内容是，双腿意外瘫痪的顶尖男舞者隐居山林，与同样身患绝症回乡疗养的活泼少女邂逅，两人相互治愈，暗生情愫，男舞者想为少女治病攒钱告白，于是努力适应假肢重返舞台，却错失和少女见最后一面的机会，最终男舞者守着和女主与初见的花田直到白发。

故事写得不错，但我共情能力太低，理解不了主角的想法。

尤其是读到女主在男主面前隐瞒病情，男主为不让女主担心故意装作自己没发现她生病，两人相互成全的剧情时。

要我说，如果我是剧本里的女主，既然已经相恋到了这种程度，我绝对不会想着再成全他去追什么梦想。

反正他活着也是煎熬，为什么不能留下来陪我一起殉情呢。

但岑溪音和我截然相反，她看一次剧本就哭一次，哗啦啦地跟我讲了一路，从剧本构思到拍摄事宜。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引导去他们的男主演——宴北川的身上。

毕竟我这次过来，除了来帮岑溪音一把，还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一提到宴北川，岑溪音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什么宴北川在剧组里很受欢迎，又绅士又有礼貌，大家都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帅哥；什么剧组里好几个小姑娘都喜欢他，但他一心都在剧本和成片上，小小年纪像个和尚一样，还一脸认真地猜起来，宴北川到底不喜欢女人……

当然喜欢了。

我心中暗讽，他可是给了个机会就敢爬女人的床的狗，是被女人打得头破血流，还能对着女人硬起来的死变态。

在人前倒是装得人模狗样，谁知道脱了衣服是不是个东西。

这次见了我，我倒是好奇他还有什么借口解释来自己的人面兽心。

车逐渐驶入山林，我脑海又浮现出那晚他为难又涨红的脸，毫无缘由地对和他的再次见面升起了一丝期待。

我们到的时间不巧，正是还在拍摄。

为了不打扰进程，我们绕了大半圈回到了摄影棚，也是观看全景的最佳位置，看见正好是男女主花田初见的那场戏，男主正为自己蹉跎的前半生惆怅，却被闯入花田的女主吸引的场面。

“其实前几次的拍摄效果已经很不错了，小宴总觉得自己没接住筱筱的戏，这场戏也挺重要，我们就打算多试几次。”

副导演走到我们身边解释道：“商总，岑导，你们也来给些意见吧。”

不远处的花田里，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和压着帽檐的女孩回眸遥遥相望。

我对拍戏没什么兴趣，看到宴北川的脸，又想起那晚的事情不免厌烦，但现在实在也是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女主演宋筱我是有印象的，也算是圈里的老戏骨了，个头不高，业务能力过硬，三十岁的年纪演起少女也毫不违和，圈里独一份的娇俏可人、甜而不腻，客观来说，宴北川作为新人要做到接上她的戏，是有很大难度的。

但让我意外的是，他们一同在镜头里动起来的时候，居然不怎么违和，或许是因为他那张剑眉星目的脸本身就足够吸睛，加上剧中男主长时间都坐在轮椅上，减少了他因为动作产生的突兀感，又或许是男主内敛少言的性格，也和宴北川本身的性格贴合，他也只用本色出演。

宋筱俯下身，趴在他的膝弯笑颜盈盈地看他，宴北川附和着轻笑，抬手将一只玫瑰别在了女主的耳侧。

画面放大定格，一个灵动明媚，一个俊美忧郁，对视的时候，倒是真的有几分CP感。

“是不是好般配，是不是、是不是？”岑溪音无意识地抓着我的胳膊，激动到小声尖叫。

“斯……”我倒抽了口气：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抓紧了我手臂上的绷带。

她惊得立刻松开了手，伤口还是裂开了，绷带一点点变红，她抬手就乱拉扯了个人：“我的妈，快快快，叫个人把医疗箱拿过来！”

“我有，我这里有……”身后响起个小声的男声，缓缓绕到了我身侧。

“严鹄？”我一眼认出了他。

他整理着医药箱抬眸，有些意外：“您还记得我吗？”

岑溪音傻了眼：“你怎么又认识一个？”

“不不不，他是我上次聚餐认识的……”我摆摆手，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明，干脆先放弃：“先换绷带吧。”

“好，这里人多，我们去摄影棚后面换吧。”

“你先看着，我过会儿回来。”我跟岑溪音说完，跟着严鹄去了后面。

他带上医用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原来的绷带拆开，动作触动了原本凝住的血，等到全部取下来的时候，手臂又是红彤彤的一片。

他惊愕地张了张嘴：“怎么伤得这么深。”

我不太想面对这血淋淋的一片，挪开视线：“赶紧处理吧。”

“好”，他说完没多久，把自己的手臂送到了我面前：“要先消毒，可能有点疼。”

我刚想说不用，下一秒酒精真的喷到伤口的时候，身体瞬间就老实了，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他识趣地没有多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消毒包扎。

疼痛没有消失，随着冰冷的酒精落下烧灼着皮肤。

我讨厌这样的痛感，会让我想起那场大火弥漫的噩梦，所以只能紧闭上双眼和嘴，祈祷这小子能手脚麻利些。

“快好了”，他说着。

我松了口气，主动找话题分散注意力：“你的戏份呢，还没拍吗？”

他顿了顿，忽然爽朗地弯了弯唇角：“都快拍完了。”

“嗯？”

“我的镜头没多少，再过个五六天估计就拍完了。”

我算着之前投资的几部电影，正好想起来合适的：“那你拍完之后就跟我联系吧，我之前投了许导的电影，有个男二的角色还空着。”

“许导？是许艺导演吗？”

“嗯。”

他愣在了原地声音微颤，我不满地抬了抬手示意，他迅速回过神，耳根一红，说话声音都结巴了起来：“谢、谢谢您，我、我不知道……”

“只是给你机会，能不能把握住看自己造化。”

我无暇顾及他的少男情愫，我现在疼得只想一头撞死在路边。

等到终于结束了折磨，我在严鹄的搀扶下站起，刚和他换完联系方式，迎面就看见了宋筱和宴北川并排走了过来。

“商总，幸会幸会”，宋筱笑得热切，伸出手和我握了握。

我撑起个笑，和她握完手，转头看见宴北川的视线也在我身上，不过顺着他的视线，似乎严鹄搀扶着我的那只手臂上。

看什么看，没见过伤员吗？

我心中不爽。他身边的宋筱用手肘抵了抵他，他回过神来似的，迅速扫了我一眼，微微点头：“商总好。”

我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伸出手示意他：“不握个手吗？”

他看着我伸出的手，像是看见了什么古怪的东西，眉头蹙起，但还是伸手和我握住。

什么意思？现在才知道心虚吗？

晚了。

我暗哼了声：“休息的地方在哪？”

严鹄准备回答：“在后山那边，我……”

“你去把医药箱放回去”，我抬头，盯着宴北川的眼睛：“你送我回去。”

周围不少的人正看着我们，他也不想惹出其他麻烦来，很快妥协：“好。”

到底还是不想被人拆穿假绅士的身份。

我冲他笑了笑：“带路吧。”

山庄离拍摄地有段距离，回头看，边界已经看不见了摄影棚了。

我余光看向宴北川，他这一路上都在装哑巴，安静得过分。

装哑巴就能不尴尬了吗？

“上次在酒店的事，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我最喜欢做让人尴尬的事。

装哑巴游戏结束。

“我没懂您在说什么。”

知道装哑巴没用，他开始装傻子了。

我笑了笑，我可有的是办法对付傻子。

我停下脚步：“我在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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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