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化蝶

岑晓晓没有等来徐应晨,当天夜里,她是在急救室见到徐应晨的。

女孩的生日满天烟花,彼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青年,曾经抱着一束精心呵护的丁香,跑过了长长的街道,呼出的热气在冷风里凝结成霜。

他只是捧着一束花想要去见自己心爱的姑娘。

却被齐星涛等人在一个瞬间看到,于是他们说,就那个吧,看着顺眼,也干净。

小晨是一个Beta,他感知不到信息素,但是他捧着的花是紫丁香,是岑晓晓信息素的味道。

岑晓晓想笑,胸腔肺腑却涌动出剧烈的疼痛,然后在下一刻猛烈的咳出来了一口血雾,染红了本就晦晦暗的世界。

徐叔叔去报警,立案,他说一定要给小晨讨回公道,他说这是自己一直这么疼爱的孩子,他绝对接受不了小晨受这样的伤害,却还要被无所谓的咽下。

然后,在从律所回来的途中,一场车祸就轻而易举的把这个男人给带走了,意外定性得很快。

一切发生的时候,岑晓晓连一个苹果都没有来得及给陈阿姨削完。

错了,错了,她一开始就错了。

大错特错。

不是只有不幸的人才会被命运裹挟的,是只有弱小者才会被命运所掌控,幸福是偶然,不幸才是常态,无论是小晨,还是徐叔叔、陈阿姨,他们都被巧合的幸福保护太久了。

他们以为规则就是一切,他们没有来得及接触过真正的暗面。

儿时养成的危险强烈的预感迫使岑晓晓央求徐应晨,她求他,她求求他,一定不要再去冒险了,她的不安与惶恐在那一刻达成了顶峰。

“晓晓,你相信我,我拿到证据了,我们有机会的……”彼时的徐应晨这样告诉她。

可那真的是证据吗?有一刻,岑晓晓这样质问着自己,小晨他们曾经这样恳切的帮过她,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胆怯了,那算不算对他们的背叛呢?

一念之差,真的就只是一念之差。

岑晓晓颤抖的摸索着最后零星的一两颗糖,然后塞入了自己口中,强迫自己和血一起咽下。

那天在下雪,星廊广场,她的爱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坠下高楼,尸检说是虐杀,当她去接徐应晨的时候,她看见一层厚厚雪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岑晓晓想过去把小晨脸上的雪擦干净,但是有好多人拦住了她,可能是警察,也有可能是法医,她记不清了。

可是!可是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徐应晨,他是徐叔叔和陈阿姨那么宝贝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他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人,他那么怕冷,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躺在雪天!

岑晓晓恨恨的咀嚼着口腔里的糖块,锋利的糖果边缘划破了口腔里的软肉,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莹白色的肌肤开始皲裂,某种血红色的昆虫正在女孩身体里舒展着翅膀,然后翕动着触角,密密麻麻的爬动着。

-

凯瑟琳正推着老者散步,这个时节,他们所在的太空城已经被落叶所覆盖,轮椅碾过一地金黄的银杏,枝叶消碎成了风里的嘎吱声。

老人突然问道:“凯瑟琳,我听说你在原定的人选里多加了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额外选择一个计划外的人呢?”

“我也是无意之间注意到她的,她很特别。”

“哦?”老者好奇,“怎么特别了?”

“这个女孩看上去脆弱不堪,但是却在每一次颠覆之际,都可以摇摇欲坠的撑住,出乎我意料的顽强。”凯瑟琳扶了扶散乱的鬓发,“明明很多看上去比她更坚强的人都倒下了,可她却还活着。”

老者:“这是你选择她的原因?”

凯瑟琳漂亮得宛如猫咪一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不是我选择的她,老师,是人类自己选择的她。”

-

当从警局大门中出来的时候,岑晓晓最先做的不是哭,而是异常麻木平静的回家,洗澡,换了一件干净到看不出异常的衣服,收拾了很多住院要用的日用品。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徐叔叔的死让陈阿姨受到的刺激不小,她现在不能倒下,她答应了陈阿姨要好好照顾她的,她不能让陈阿姨发现了小晨的死。

小晨还在等她接他回家。

日子还得再过,她和陈阿姨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走下去,岑晓晓告诉自己,陈阿姨只有自己了,她不能倒下。

所以,当她面对医院里陈阿姨已经冰凉的尸体的时候,整个人被一种困惑给包围了,身旁不断有医生或者护士在解释。

那是一种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可以去做什么的困惑。

岑晓晓守着陈阿姨的尸体,一直听着,听的很认真。

她麻木的拼凑出记者们是怎么冲进了病房询问这个母亲关于她儿子死讯的看法,陈阿姨是怎样的病发被送入急救室,怎样才好不容易转入了重症病房。

最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陈阿姨自己摁下了维生系统的开关。

有一个护士告诉岑晓晓,当陈阿姨恢复神智时的第一句话是——“麻烦告诉我女儿,让她回家,不要再继续了。”

女儿。

她没有叫岑晓晓的名字,她说的是“女儿”。

可是妈妈,她哪里还有家呀?

-

她的哭泣无人倾听,她的存在被漠视,她的爱人惨死,爱她的人也都没有留住,伤害她的人却都还可以毫无顾虑的行走于人间。

凯瑟琳说道:“老师,我非常好奇,当一直被人肆意碾压的弱者,在最决绝的恨意充斥在他们的身体里时,当她终于拿到刀锋时,会迸发成怎样的花。”

毕竟,她也曾竭尽全力在这个人间生存过。

“女性Omega,这类性别贯穿了人类社会自地球至星际时期的两种母性角色,哺育了世界,却被反哺出这样的苦果。”她笑着回过头,看着她的老师,“老师,我真的觉得这非常有意思。”

秋风拂过,千万落叶簌簌的飞起又跌落。

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

命运像是开了一个诡异怪诞的玩笑,唯一一个与这个家庭毫无血亲关系的人活了下来,成为这个家庭仅有残存在这个世间的部分。

有人安慰她,到底她伤害那个人被逮捕了,很快就要被定罪了,小晨也可以瞑目了。岑晓晓问,他会死吗?安慰她的人哑然,最后说,应该是服刑五到十年左右吧。

女孩单薄的笑了笑,说,这样啊。

三条人命,原来这样就可以是终点了。

岑晓晓坐在沙发上,守着一把刀发呆,她还活着,小晨死了,陈阿姨死了,徐叔叔也死了。

门铃响起来,岑晓晓拿起来了那把刀,然后去开门。

她说了,她谁都不信。

在开门的一瞬间,有一股剧烈的力道将她撞离了门口,然后门被重重的合上了,岑晓晓意识天昏地暗,有一刻,她以为要轮到她了,那些人终究还是盯上她了。

“晓晓,晓晓……岑晓晓……果然是你!哈哈哈!你们活该!你和徐家的人都活该!”

男人癫狂自得的大笑把岑晓晓意识从混沌中拉了回来,她终于从这张已经又些苍老和风霜的脸上看出来了,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她的继父!

“贱人!”他扇了岑晓晓一巴掌,扼住了她的咽喉,“我那么爱你!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联合起外人来!反咬我一口!你们这些贱人都活该!你们毁了我一辈子!”

太可笑了,这个人居然敢在她的面前说自己的一辈子被毁了?

男人还想再扇岑晓晓一巴掌的时候,猛地僵硬了一下,他愣楞的去看自己胸口,那里插了一把刀,没有人想到这样孱弱的女孩可以把刀捅得这样深。

噗——

岑晓晓拔出来了刀,她听学医的徐叔叔说过人体的基本结构,原本,这是用来教她和徐应晨用来救人的基本知识。

然后,她又补了一刀,精确贯穿过了男人的肺部。

“道歉。”岑晓晓对她的继父展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道歉,给我,给小晨,给陈阿姨,给徐叔叔道歉。”

“你……贱——”

说着,她在他歇斯底里挣扎咆哮的下一刻打开了整个房间的隔音系统,割开了男人的喉咙。

垂死挣扎之际,男人爆发出强烈求生欲想要将岑晓晓推开,但是岑晓晓在此刻也不像是一个弱小的Omega,她疯了一样的捅了一刀又一刀,像完全寄生的菟丝花一样死死缠绕着男人,她不在乎自己死不死,她要让这个人陪葬。

没有关系了,这一刻都没有关系了,她早就应该杀了他!她早就应该杀了那些人!她回不了头了,她也不允许自己再回头了!

该死!他该死啊!他们该死啊!

岑晓晓一边大笑一边痛哭,滚烫的血喷了她满身,这一刻,她终于学会怎么蚕食他人活下来了,其实她一开始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生存的法则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只是时移势易,大鱼换了更文明的方式来蚕食小鱼,小鱼用更文明的方式吞噬虾米。

岑晓晓盯着这个死不瞑目的男人,良久,刀从她手里落下,恍惚的看着四周的一切,不敢置信是自己做的。

“请问,需要帮忙吗?”一个甜美的女声突然从门外响起,“我叫凯瑟琳,是刚搬来的邻居,我刚才听见了很大的动静?您没事吧。”

“没,没事。”岑晓晓强迫自己镇定,打开了智能系统,回复门口的人,“没事的,我刚才打翻了东西,不好意思……”

凯瑟琳的笑意从通讯中弥漫开来。

“那么,尸体也没事吗?”

-

老人了然:“所以,你帮她处理了尸体,并且把‘种子’给了她?”

凯瑟琳:“我给她的是同批次人都拿到的血漪蛱蝶制作的‘种子’,很巧,这其实很适合她。”

“还有一份交换,我会帮她杀了齐星涛。”少女摆弄着自己头上的水色蝴蝶结,眉眼弯弯,“很快,他就会死于一场监狱里的斗殴。”

老者微笑着端详这个凯瑟琳,觉得命运的安排真是有趣。

凯瑟琳的情感知觉天生有异常,但她的精神海却又偏偏是通感类B类精神海“同心”。一个最不会共情这些复杂情感的人却可以随心一听,感知理解到人类情感的辗转起伏。

“老师,同样是通感类精神海,蔚起可以听见她的哭声吗?”凯瑟琳举起手,阳光从头顶洒下,流过她的指缝,然后落在了她的眼角。

老者淡笑:“孩子,他应该早就听见了。”

“老师!你说。”凯瑟琳突然想到什么,格外俏皮的抓住了风里的一片落叶,笑盈盈的回过头来,“倘若岑晓晓知道,她不计代价的报复,报复的居然是曾经少有几个帮助过徐应晨的人,会不会很讽刺?”

“也许会吧。”老者笑着叹息,“但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荒谬也好,巧合也罢,穷途末路者是没有选择的。

世界太大了,不是一粒尘埃可以倒转人间一切苦难与不幸,即便耗尽自己的一切,也不过是撼动格外微小的一个角落罢了。

只要人还是人,杀戮者铸罪,复仇者杀戮,新的罪孽再度形成,无可更改,往复循环。

恶与善共生。

清醒者唯有痛苦的沉沦。

-

咔嚓——

女孩暗淡的瞳孔破裂,鲜血却并没有从流出,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纸被捅破,一只血红色的蝶翼颤颤的震动着从她的眼睛里钻出。

紧接着是第二只。

不过刹那,数以百计的血红色蝴蝶扑棱棱的从这具“茧”里破壳而出,彻底湮灭了一切——

-

小晨,带我回家。

-

须臾间!蔚起猛地半跪在地!

“蔚上校!”有人想要冲过来扶起他,被他抬手制止住了。

他深深的呼吸着,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撕裂震荡,可是于事无补,这不是预感,这是感知,尽在咫尺,一切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她是谁?她在哭。

温热的血滴落在地,蜿蜒成花。

护航员惊呼“蔚上校!你必须马上赶回胶囊舱!”

蔚起:“不是粒子流的影响,是其他东西——”

“警告,警告——”不等蔚起说完,感叹号的警报声骤然响起,伴随着鲜红的警示灯光刺眼的闪烁,“迁跃轨迹异常!迁跃轨迹异常!请尽快核查——警告——”

蔚起缓慢的起身,熟悉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彻底占据了女孩的哭腔,变成了虫兽的嘶鸣与哀啼,绝望的号叫着。

蝶翼振翅,摇曳着灵魂,仿佛自亘古而来。

虫族。

写的有点于心不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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