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难言

温凉的晚风送来了白檀的平宁与明静,令人分外安心。

简秀没有说话,蔚起也没有。

蔚起与简秀所见过的多数人相比,都格外的殊途;太多人习惯了站在自己位置、习惯了理所当然,也习惯了缺乏被动的同理心;会将自己的共情能力好好利用在某些更有利且需要的地方,绝不浪费。

他已经习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各抒己见,用自己视角解读世界,在某些自身的争议行为上,一定要说明自己选择的无奈,以自身的利益视角为自己辩护,哪怕以己度人。

不是说不好,只是蔚起太不同。

他明明拥有太多足以骄傲放旷的资本与实力,甚至被潜在规则隐秘默许颠覆大部分的常规束缚,以此为前提下,他却也无声地恪守着一切所需的规则与底线,认真考虑每一个被牵扯其间的人,就事论事,丝毫不避讳得利的利益观,可哪怕“错误”,也绝不否定错误。

简秀完全不怀疑,刀枪剑戟、战火烈焰,强权暴力都不可能真正束缚蔚起,反而是某些看上去轻薄无物的东西,甚至毫无实质的东西,却可以轻易建构起属于他的枷锁。

为此,这位年轻军官愿意捧起什么,又放下什么。

这样冷静的活着,会很累。

他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如是想着,主动道:“不是说三件事吗?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蔚起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少见的顿了顿,“和我们双方都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告知于你,你有知情权。”

“和我们有关?”简秀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

“前段时间,我抽空去了一趟医院,做了一份检查。”蔚起像是在淡淡叙述着平日里随手可为的一件小事,“AO信息素的契合度的匹配检查,第三军属医院也有你的基础资料,我提出了申请,将我们的信息素做了完整的基因匹配筛查。”

信息素基因匹配筛查。

从话音清晰落地的一瞬之间,简秀的指尖开始逐渐冰凉。蔚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扯散了,逐渐模糊。

“多少?”他听见自己这样问着。

截然不同,简秀的内心陷入了某种惶然,与在学生面前的侃侃而谈有别,那是一种对即将不可捉摸、无法掌控的不安,与之前在全息模拟中直观外化于身体反应上的恐惧不同,此刻的慌张像是一丝小小的毒线,肆意蹿动在他的四肢百骸,却不张不显,隐匿于青年恬静垂眸的面容下。

别说,求你了,别告诉我……

有苦难言,好像真的很安静。

可蔚起的回答终归还是传来,宣判一般:“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一个稀缺到三个世纪都没有重复案例的概率;一个本该意料之外、却莫名的在简秀的情理之中的数据。

蔚起:“你知道?”

从始至终,他一直在观察简秀。

年轻的学者所表现出来的神情沉静不正常,驻足原地,没有任何的怔愣、也无所谓的惊色,连恍然大悟都没有,仿佛早有预料,只是听见了一个演算了无数次的正确答案,不惊不喜。

“不,我刚刚才知道。”简秀抬眸,眸光干净且直白,不带半分阴翳,不掺一点谎言,更不愿意给蔚起任何误解的空间,珍而重之。

“请相信我。”他说道,“我从未对您有过任何欺骗,上校。”

“但是……”简秀微笑道,“您可以质疑的。”

质疑我别有用心,质疑我故意接近,质疑我……不怀好意。

橙花柔顺清甜,其间却弥漫着一缕酸涩的苦香,简秀的信息素与自身所外化的安之若素格格不入。

蔚起:“你……”

不知为何,他并不怀疑简秀,否则并不会如现在一般开诚布公的交谈;即便祝行君的医嘱与言云鸣的警告言犹在耳,简秀的出现、接近目的并不明朗,他也并不认为简秀在主观意愿上有对他不利的可能。

信息素的亲近会影响他的情感趋向,却不应该左右他的理智判断。

那是他千百次实战、死里逃生中淬炼的危机感。

蔚起并不认为简秀可以做到这一步。

白檀愈是沉默,橙花愈是泛苦。

蔚起不知简秀这份辗转难觉的悲伤从何而来,他依然在笑,但它却切实存在。

等等!

蔚起突然想起来,由于极高的信息素适配度的原因,他们对彼此的信息素有着双向的外化感知,这一份来源于简秀的橙花气息所夹带的苦涩,只有他能够感知到。

也就是说,只有蔚起可以惊觉简秀飘渺得随时可以被忽视的负面情绪。

虽然这段时间与简秀的接触有限,他却知晓,眼前这位简教授脾气几乎好得没边,情绪状态极为稳定,哪怕仍旧有部分学生态度算不得尊重,也不见得他的信息素有什么波动。

曾经蔚起以为,时常从简秀信息素中的轻微的涩意是因为他的情绪稍有郁郁,是因为平日里性格太好,虽有不满,却也轻微淡泊,很快会散去。

现在,蔚起对自己的原有推断做了改观。

简秀,应该是一个很容易难过的人。

只是他的悲伤太悄然,倘若蔚起与他并无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那么连这一点橙花的苦香都捕捉不到,全然相信了这样一个人每一次浅笑安然,相信了他那张毫无锋芒的观音相。

唯有刀刃割到了骨髓,剜进了心肺,这人才淡笑不已,显露半分痛意,然后,极快的藏起,恍若无事。

他笑得诚挚,也痛得切肤。

蔚起不明白,信息素匹配度的百分之百,到底对简秀来说有什么意义?

他朝简秀望去:“我为什么要质疑你?”

“你应该质疑我的。”简秀缓慢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蔚起本就保持克制的距离,语气决绝,“蔚上校,你不应该相信我。”

“简教授,你刚才的话很矛盾。”蔚起挺身,顿在了原处,没有了方才一瞬想要靠近的倾向,“请我相信的是你,而告诫我不该相信的也是你,请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简秀嗓音喑哑,“上校,我很抱歉。”

“你对我说过太多不应有的抱歉了,除非有明确的理由,否则我不会接受。”蔚起垂眸,“简教授。”

又是相顾无言。

良久,蔚起才出言道:“简秀。”

简秀闷闷地低声:“嗯。”

蔚起:“难过的时候,不用笑的。”

与此前不同,这一次,简秀彻底僵在了原地。

“对不起。”他颤声着缓缓抬起头来,眸子发空地散开蕴藏着的苍凉无措,“蔚起,我是不是不该遇见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蔚起蹙眉。

他真的不明白,不明白简秀这突如其来的愧疚究竟是从何说起,更不明白为什么信息素的匹配度就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将简秀压垮,他刚要继续说什么,“简秀……”

“我有些不舒服!”简秀打断了蔚起,脸色惨白,“第三件事,下次再说吧,再见。”

青年纤细修长的背影匆忙地逃离,残留的橙花慌张的四散,却又不舍白檀,纠结且矛盾地缭绕于蔚起身周,欲说还休。如果言云鸣此刻还在,一定会非常熟悉这两种信息素纠缠不清、难以容许第三方接近的浓重排斥感。

不对劲,刚才简秀的情绪失控很不对劲。

较之于他此前的礼貌克制,太外露了。

一边思索着,蔚起深呼出一口气,静静的调整自己的心率,从口袋里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屏蔽贴,拆开,贴至了后颈的腺体处,阻隔了白檀气息的外泄。

没了白檀的回应,橙花也渐渐消逝于风中,归于沉寂。

-

“谢利先生?”名叫伊凡的Alpha敲了敲桌面,唤回了发着呆阿尔文,“你想吃些什么?”

“额,都行。”阿尔文回过了神,“抱歉。”

“谢利先生,对于我这种人来说,‘都行’和‘随便’一样,都是最不好挑的东西。”伊凡无奈地叹了口气,“要知道,我可没有黛安娜和凯尔那么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你还是给我准话吧。”

伊凡的自嘲口吻真诚,头疼不似作伪,与他严肃的外表有种不相符的反差,却并不令人感到反感,他与凯尔和黛安娜一样,三言两语,就很容易令人感觉到亲近。

“那就一份南瓜浓汤,一份鸡蛋吐司。”阿尔文挠了挠脸颊,不再让对方感到为难。

“这才对嘛。”伊凡满意地点完了餐,“不论什么时候,都得好好吃饭。”

“我以为你们中央星系的工作节奏都挺快的。”阿尔文轻笑,“但是排除开针对摩西的抓捕,这两天和我平时的工作比起来,好像都还挺轻松的。”

“噗!”正在喝水的伊凡被眼前人的乐观给呛了一口,讪笑,“是吗?那真不错。”

尽管他并不准备告诉阿尔文多余的事,但眼前这个从事文职的青年还是令他感慨不已,如果他知道自己事实上几次死里逃生,不知还是否会有现在的好心态。

正当两人交谈时,有几名与军装近似制服着装的人踏入了餐厅内部,原本还有些许聊天杂音的餐厅霎时陷入了寂静。

阿尔文循着动静看过去,眼神一亮,他压低声音对伊凡说道:“我们罗兹玛丽星执行厅的人来了!”

在他看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既然自己这边的专业人士已经到了,那么他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呵。”伊凡冷笑一声,为自己灌下了一整杯凉水,“动作挺慢啊。”

“唔,不算慢了吧?”跟着黛安娜一行人最近又吃又喝又谈心的阿尔文默默为自家执行员叫屈,“我觉得还好,而且一看就是出门办公的样子。”

“嗯,你觉得的也没错。”伊凡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

阿尔文闭嘴,算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法反驳刚才伊凡那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罗兹玛丽星执行厅的执行员与伊凡他们便装出行不同,正装整齐,训练有素,官方标准得几乎可以随时应对督察的突击检查,在人群中显著得几乎无可隐藏。

如果是其他场合遇见这些军人,伊凡当然不觉得对方衣着有什么问题,甚至自己估计还会检查一下自己的军装衣着,避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被督察逮出来抓典型。

但此刻,他们是在执行厅所安排的任务中,这样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只怕是来势汹汹。

“伊凡中尉,我们已经接到了消息。”来人为首的男人向着伊凡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黛安娜中尉负伤,我们是受命前来协助您和凯尔少尉的。”

“谢利。”伊凡呼唤着还在状况之外的阿尔文。

阿尔文:“嗯?怎么了?”

伊凡:“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们罗兹玛丽星的执行厅,动作还挺快。”

为首的军官:“中尉谬赞了。”

“我们来这儿不久,你们倒是把情况摸得挺清楚。”伊凡再度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却并不急于饮下,“可这摩西在罗兹玛丽星搞了小动作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着你们这么利落呢?”

“这是我们的失职。”军官脸色一变,态度却依旧诚恳,“不论是博格·富兰克林,还是摩西·弗格森,我们都会协助中央星系调查清楚。”

伊凡似笑非笑:“我提了博格·富兰克林吗?”

军官一愣,继而冷凝了下来。

伊凡啜饮着水:“为什么你们对一个医生的关注度、竟然比对一个长期走私散播违禁药物是不安定分子还要高呢?”

阿尔文有些发懵:“什么富兰克林?不是只有摩西吗?”

“谢利先生,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请随我们的安排做一些笔录吧。然后您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军官调整呼吸,和颜悦色地看向了阿尔文,“这几天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工作上,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在部门打酱油的阿尔文受宠若惊,自觉近段时间没做出什么努力的他恭维道,“你们比较辛苦。”

伊凡又被呛了一口:“噗!”

不知他这句话是否有深意的军官微笑一僵,差点维持不住挂在面皮上的笑意。

抱歉抱歉,昨天考试报名出了点问题,下课之后东奔西跑了一天,回来之后到头就睡,没来得及更新,今天还要去处理这件事,更新得不太稳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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