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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秀的声音很哑,已经几近于无意识的呢喃:“蔚起……好疼……”
“我知道。”蔚起轻轻拍打着怀里人的肩,“简秀,疼是好事,你现在不能睡。”
简秀唇角已经被咬破了,一点殷红晕染于唇角:“疼……”
“别咬自己。”蔚起解开了自己的领结,卷成一卷,隔开了简秀的唇齿。
简秀:“唔……呜……”
蔚起垂目:“简秀,再等等,再等等。”
事实上,如果简秀还能保持一个基本的清醒,会发现此刻的蔚起唇角已经有些泛青,在他们二人的周围,精神海撑起的屏障已经远远非原有单纯的隔绝外界频波干扰的薄薄一层,而是浓郁的深蓝,厚重的包裹着他们,牢牢阻隔着外界的一切震动与伤害。
蔚起并非不知晓这样对于精神海的使用是一种极不可控的消耗,但他说过,自己不会让简秀有事,那么他便不会去赌这个概率。
可除此以外,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
简秀躺在蔚起的怀里,他们贴的很紧,但这样一个怀抱与亲昵温情似乎并无关系,他与他,抵死相拥,躯体之间,却隔绝着一把冷硬的枪支,一个人扣着扳机,一个人靠着枪口,只要任何失控的可能发生,只需一个瞬间,那么枪膛中的子弹就会送入这颗微弱的心脏。
可能一息不到,这个人就会彻底死亡。
蔚起觉得有些荒诞和讽刺。
很早,他就明白,生命是由无数个瞬息组成。
他来不及记下母亲花架上的每一朵紫藤花,也记不起星际远航时窗外的每一粒星尘,蔚起回忆起旧时旧事,发现很难将其连贯,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现在记起来,居然都是瞬间。
他其实也记得简秀的瞬间,很多。
譬如这个人在课上泰然处之的安然模样,譬如他吃着甜点时的瞳光明亮,譬如他在自己所长领域运筹千里的自信;太多种种,譬如朝露,刹那可远,却又成为了蔚起记忆里的瞬间之一,不知要历历在目多少年岁。
明明他们才相识数月罢了。
不过这样短但时间里,他和简秀的相处竟然在无声处,积沙成塔。
正当蔚起注视着简秀的眉眼思量时,侧上方一束强光伴随着落下的碎石和漂浮起来的尘埃照进了蔚起与简秀的方向,外界嘈杂欣喜的呼叫与汇报声交织在了一起。
蔚起抬手擦过简秀额上的冷汗:“简秀,别睡。”
许是受到了外界骤然喧嚣的影响,简秀眉宇紧紧一蹙,眼睑颤动,似是想要睁开双眼,却在下一刻又被一只手捂住了,白檀散逸的气息非常熟悉,方才他想要侧首去看看莎莉时,也是这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在黑暗里呆太久了,阳光太刺眼了。”上校的声音传来,“不要急着睁眼,先慢慢适应,不怕。”
简秀扯扯唇角,其实蔚起忘了,现在他已经看不见光了,又或者是担心他的视网膜还可以看见残存光影再受激刺,蔚起仍然在下意识按照自己的救援习惯做,简秀也不出声打断,贪恋着此刻肌肤相亲的几寸温暖。
蔚起……我担心不是这些……
简秀模糊的想。
最先来的,会是谁呢?
当一切责难和质疑席卷而来时,蔚起又会怎样看待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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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他们了!”随时实时检测着内部情况的工作人员兴奋大喊道,“障碍已经推平,搭建好救援通道,救援小组准备!医疗队准备担架!还有——”
“等等。”一直好整以暇的贝克突然出声道,“似乎……不对劲。”
江雪知眼神深冷,他的精神海为A ,同样在天长日久的训练下,属于佼佼者一类,早在打通两个空间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颤动。
战栗,飘忽,挣扎,撕裂,最后又重组。
类似精神海的感觉他曾经也见过不少,大多数都是精神海处于即将崩溃边缘的失控者,这样岌岌可危,几乎分崩离析,只需要稍微一摇晃,便会引出滔天巨浪。
在场同样也笼罩着源自另一个人精神海的威压,厚而沉的精神海屏障以一种在场大多数人都未必会得见过的强横向四周蔓延,几乎在场精神海评估稍微低一些的工作人员已经彻底与自己的精神海失联了,但即便这样强烈的压制下,方才窜出的一点摇晃的频波毫无顾忌的四散着。
这一缕微弱扭曲的诡异颤动,又这样熟悉。
江雪知曾经亲身感受过。
这是属于顶尖S级精神海将要崩塌前的可怖前兆,表面孱弱,却又无孔不入,是一种看似温和无害却极度高危的能力——“解析”。
曾经执行厅相关专家曾就这个精神海主人手术中抽取的脑脊髓液进行分析推演,只需要失控的一瞬间,他造成的破坏不亚于在这样一个人群密集的狭小区域引燃一片高浓缩的微型核弹。
简秀。
“离开,让所有精神海评估A以下的人,离开这里。”江雪知脸色很不好看,“然后,直接就近联系所有可以联系的A级以上精神海评估者……接替工作。”
贝克挑眉:“接替?”
“对。”江雪知深吸一口气,冷汗不自觉爬满了整个后背,“之前执行厅的特派组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现在我们需要控制好场上情况,先对以此为圆心的大概三百米为半径……不,五百米,所有无关人等,全部撤离……”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贝克很是困惑,冷冷的笑依然挂在他的脸上,“精神海本质是源自于大脑中枢神经系统的外化功能,只要直接解决源头,那么一切安全隐患不就可以排除了吗?”
江雪知眉宇泛冷:“他还没有失控。”
“哦,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向来以铁律严谨著称的执行厅这么仁慈了。”贝克耸了耸肩,仿佛不觉得现在的情况有多严峻,“即便他现在没有失控,那你能保证他接下来不会失控,这样子的压制下,连你我的精神海都不可能有任何对于的外放,他却还能逸散……怎么?和你任务对象相处太久了,对S级的精神海认知已经麻木了?”
“我的任务对象不能死。”江雪知突然平静了。
贝克有些好笑:“所以别人就可以死?以前面对这种特殊情况,执行厅处理的似乎非常果断利落。”
“那是确认失控不可逆的情况。”年轻的Omega少校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的任务对象现在不符合其相关标准。”
“什么时候符合?S级精神海,等到他真的符合的那一刻是多少人来给他陪葬?”贝克嘲讽的看着江雪知,“少校,一个把公众安全置之任务之后的军人,我很质疑您的职业素养。”
江雪知不再和他争辩了,无言之际,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
如他方才所言,在场精神海评估低于A的人已经逐渐退场,甚至有些低评分者还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离开此处,但贝克所带来的人,只是轻松而又象征性的寥寥几人,九成的A级以上,所离开的有生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几乎是西部星区的人占据了绝对主导权。
他们早就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或者说,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
江雪知脸色煞白:“大尉……这么拖延下去……”
贝克微笑:“我知道的,少校。”
贝克根本不在乎现在在场还留下人的安危,包括他自己,此前一切所谓站在大义上的争论担忧,不过皆是道貌岸然。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只要东部星区还选择将简秀划入自己管控范围一天,西部星区就有文章可作,只是要根据最后结果来判定可大可小的范围罢了。
西部星区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简秀的命,他们只是想要从东部星区手中获得最大的话语权。
江雪知:“他是东部星区的人。”
贝克:“但这里是中央星系。”
百年以来,人类共治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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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起低着头,静静注视着自己怀中孱弱的青年,他的精神海像铺展开的海浪一样将四周覆盖,所有人的反应与言辞都被他轻而易举的纳入了脑海之中。
他们等了许久的救援,他告诉简秀很快就好。
草木纤毫,却无人来救他怀里的简秀。
他……不也是需要保护的人吗?
撤出部分低段评估者的行为,蔚起非常能够理解,倘若是他,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不过,在场A级以上精神海的高级军官不少于二十五人,而有能力且有职责实施救援者,至少有十五个。
事情远远没有到最糟糕的一步,周报的驻军有施救的能力,而同为S级的他正距离简秀最近的地方,压制着简秀介于崩溃边缘的精神海。
但是,没有人来救简秀。
他们不是怕死,他们只是另有所图。
似乎其实他们来到这里,将这里包围环绕,目的都明确的离谱,他们不在乎这个人失控与否,是不是失控他们都可以从中谋取到不一样程度的利益,但把主动权交出去,他们未必可以做到最大收益。
无论是简秀死,还是他们因简秀而死,都可以达成殊途同归的目的。
简秀,你会对人类失望吗?
蔚起不自觉的压低了头,呢喃了几个字音,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简秀,我只是来不去感慨,也来不及去停顿。
有太多希望寄托于我,又有太多绝望加注于身,我从未在这个自己所诞生成长的群体窥见完美无缺的一刻,裂痕才是常态,每个视角都有自己的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逻辑,似乎所有人都可以自洽自己的无辜。
可是,我该怎么救你?
蔚起只觉得荒唐,白檀浓郁得仿佛要凝成实质,酸涩厚重成另一番深苦,可纵使千思万绪,自始至终,他的枪口都未曾离开简秀的心脏。
青年冰冷的指尖死死攥住了自己扣住扳机的手,抵于生死之地,没有偏移一寸。
一旦简秀失控,蔚起便是简秀的刽子手。
此时的简秀看不见,但是他离蔚起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他听见了蔚起带着水汽与热度的呼吸声,他嗅到了白檀积重难反的厚重压抑,他感到了掌心逐渐失去温度的指尖。
他们本就拥有百分之百契合度的信息素。
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要漫长到亘古之极,在人类还未曾萌生的基因之海,他们就已经是完丝合缝了一体,在无限的分裂与重组中别离,途经了亿万年的迁徙与进化,要有着无数生物畸变的恰巧,得以与宇宙的一粒尘埃上相遇。
简秀原本逐渐下坠的意识骤然一顿,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松开了一只手,摸索上了蔚起的脸庞,他知道在哪里,毕竟,他的妄念里,早已触及了千万遍。
蔚起没有躲开,他一直很安静。
简秀挣扎起来,却不是为了挣脱,而是主动将自己送入了蔚起怀里的更深处,蔚起防止他咬破嘴唇的领结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枪口紧紧挨着他还尚且跳动的胸膛。
他却来不及恐惧,他找到了上校的眼角,手指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蔚起的睫羽。
蔚起眼尾湿润的热气太浅,转瞬即逝。
橙花摇曳着,贴近了白檀。
简秀吻上了蔚起的眼睫,很轻,恰好够吻去蔚起淡不可闻的一点咸腥。
他说:“上校,你可以哭的。”
呜呜呜,快一百章了。
他们两终于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吻了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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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淡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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