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四楼别名——金玲讯,与下面三楼简直天差地别,檀木作梁,夜明珠镶嵌在四壁,亮如白昼,雅致安静,除了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听不见其他人声。
每一楼有四个房间,以天干地支命名,门若是关上,便是里头有客人,门若没关上,便是迎客。
宋之妄看着紧闭的四个房间,转头就去了第六楼,但第六楼的四个房间也是紧紧闭着,最后他去了第七楼。
第七楼只有一个房间,大门已开,没有客人,此刻正对着他,四个窗户极大,挂着珠帘碧纱,高楼的风吹动薄纱,隐约可见一点清冷的月色。
一个着红衣的俊美男子坐在里面,衣裳并未好好穿着,反而露出大片胸膛,手指把玩着酒杯,看起来很是风流不羁。
宋之妄从容地坐了过去,就闻到了浓郁的酒气,他不想多说,开门见山道:“我要查一个人。”
他此刻是男装,声音也不再掐着声调,仔细听就是个男子。
红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贵人想查谁?”
“谈华卿,谭州人士,”宋之妄慢慢道,利落地在桌面上放了沉甸甸的一袋。
里面装着的不是白银,而是黄金。
红衣男子掂了掂,收下了钱,散漫开口,“接了,三日后,卷轴就会送到公主府。”
他眸中一暗,死死盯着宋之妄,想看看宋之妄听到“公主府”三个字是什么反应。
可惜,宋之妄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经历过五楼六楼后,他就知道,这是有人故意的,所以现在听到对面的红衣男子直接挑明他的身份也不觉得奇怪。
况且,灵通楼知道他身份的事,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若没有一点真本事,怎么能在这寸土寸金,满是权贵名流的都城占有一席之地呢。
“既然你已经知道本宫身份,那本宫倒是想问问,需要多少金能买下你这灵通楼?”宋之妄道,他心里也确实对灵通楼起了兴趣。
红衣男子眼中浮现丝丝笑意,却不是真的玩笑,而是认真的,“这是我对未来妻子的聘礼,非卖品,只要她想,随时就能送给她。”
宋之妄遗憾地叹了句,“那可真是可惜了。”
红衣男子不以为然,他亲自斟了一杯酒推到宋之妄面前,“请喝。”
宋之妄没喝,连杯子都未曾碰一下,就已经离开了。
红衣男子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人,才把刚刚放在宋之妄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他倒的,不是酒,是茶。
他知道,望月公主是喜欢喝茶的。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里,”红衣男子嗤笑一声,捏紧茶杯,内心充满了不甘心,“却是为了一个人而来。”
他骤然起身,暴戾地一把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杯落地而碎。
意识到什么,他快步走到窗边,从高楼看去,就见一个着玄衣,戴帷帽的人,骑着骏马一路潇洒地奔在都城中广阔的街道上,与夜色融为一体,最后出了城门。
为何?在此时出城门?
步桑律的手掐紧窗户的松木,他转头,冷声吩咐,“去查查,公主和那个谈华卿有什么关系,还有公主今晚去了何处。”
一个白衣人出现在房间里,很快又消失不见。
次日天明,宋之妄就让人备好最宽敞舒适的马车,径直出了城门,去接谈华卿了。
谈华卿和小灼徒步从清真寺走到了山脚下,远远地就快看见一辆华贵马车驶来。
小灼是个话多的人,出了山下嘴就没闭过,谈华卿也懒怠管他,他便一直在絮絮叨叨。
“公子,我们在这清真寺住了也快半年了,现在要走了,倒真有点舍不得。”
“主持他们人可真好,还送了我们佛经呢。”
忽而,他看到了一个黑点,踮起脚尖瞧了瞧,“公子!我看到一辆马车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来接我们的马车。”
谈华卿看不见,便没有说话,安静地等着马车过来。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车夫是个带刀的侍卫,珠玉车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
宋之妄笑道:“本来想上山去接你的,没想到你都已经下山了。”
他的笑总是带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绝盛丽,而且他着了一身男装,一袭银丝云纹镶玉月白锦袍,三千青丝只用一根京白玉簪子虚虚地挽着,慵懒又随性,好在脖颈处覆了一层薄纱,不然一眼便知他是个男子,而绝非女子。
遗憾的是,谈华卿看不清。
宋之妄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谈华卿面前,动作自然地扶着谈华卿的手往马车走去。
小灼根本不敢看,垂着头跟了上去。
宋之妄盯着谈华卿的侧脸,刚刚看见他站在那,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还是那身青衫布衣,人削瘦又苍白,他竟…觉得心都要软了,语气都不自觉放轻了。
“我们走吧。”
谈华卿颔首,任由宋之妄扶着他离开,小灼亦步亦趋紧跟其后,手里还抱着行李。
马车的奢华程度着实惊人,分了内外两个车厢,这里面不仅放了玲珑锦的坐垫软枕,还有茶几小桌,马车两壁还镶嵌青玉,有无数个匣子,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吃食和茶点,热腾腾地散着香气。
小灼把惊讶和好奇压在了心里,不敢多瞧,怕丢了公子的脸面,他跟了谈华卿多年,也善于察言观色,当看到公子被那位公主扶进里面的车厢后,默默待在了外面的车厢。
宋之妄扶着谈华卿坐到软垫上,“饿吗?我猜想这么早,你们也来不及吃东西,在路上随意买了点。”
谈华卿早就闻到了香味,只是他没有用早膳的习惯,所以摇头拒绝了。
他刚张了张口,拒绝的话都没有说出来,温热的勺子就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我知道你没吃,”宋之妄道,动作有些不自然,这次他第一次伺候人,“我喂你。”
谈华卿难得有些愣住,阻止了宋之妄的动作,“我自己来吧。”
宋之妄笑了,“这是你第一次不再我面前称草民。”
谈华卿接过那碗温热的鱼肉粥,喝了几口,“我即将与公主成婚,总该习惯的。”
“你就不怕我是在骗你,故意戏弄你?”宋之妄道。
谈华卿摇头,“不怕。”
宋之妄:……
“你为什么不怕?”
这话问的有些愚蠢,谈华卿选择叉开话题,“公主,粥很好喝,你也用些吧,”说着,他就端起了另一碗粥,端到宋之妄面前。
宋之妄目光下移,却落在谈华卿的手上,如同美玉一样,手指关节处的骨骼,有五枚红痣,如雪中梅,极为特别。
他接过了那碗粥,慢慢喝起来,但余光总是看谈华卿。
谈华卿用完粥,都城也就到了,宋之妄本来还想让他吃些东西,但谈华卿却说吃不下了。
这让宋之妄对他的胃有了个新的认知,有时候都难免怀疑谈华卿比他还像个女子。
宋之妄看了看谈华卿的腰,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
……
好在入了秋的衣裳宽大,才能遮住他的腰。
但,谈华卿的腰……好细。
一只手就能掐住。
住处是寻芳安排的,离公主府也就隔了十几米,是个小院,环境清幽,安排了几个仆人伺候着。
几个仆人都是刚从人牙子哪里买来的,早早地就候在了院门口,等着人来。
宋之妄没下车,送谈华卿到了小院,转头去了皇宫。
“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谈华卿颔首,目送宋之妄离开。
院子的大管事是寻芳手底下的丫头,叫荷盏,她也不知道谈华卿是谁,只是记得寻芳姐姐特地叮嘱了很多遍,千万要用心侍奉。
直到看见这个书生模样的人竟然从公主的马车上下来,她才知道为何缘由。
这个人……应是公主极为看重的人。
“公子,请随奴婢来,”荷盏领着众人福了福礼,恭敬地引着谈华卿进院。
谈华卿回头,看了眼门口,耳边空荡荡的,没有听到声音,他垂眸,吩咐荷盏直接带他去书房就好。
此刻大夏皇宫——凤栖宫传来刺耳清脆的破碎声。
宋之妄目光沉沉望着摔碎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眼神直盯皇后,“母后,这是做什么?”
他刚去勤政殿把谈华卿一事告诉皇帝,转头就被宫里的禁军侍卫谢卓“请”到了凤栖宫。
现在大殿内被几个侍卫守着,不让他出门离去,而谢卓之所以会这么听皇后的话,是因为,他是谢氏的二公子,而皇后的母族就是谢氏。
皇后冷冷地瞪着他,“你不许和那个谈华卿定亲。”
宋之妄一脚把地上的碎片踢到犄角旮旯的地方,低低地笑了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显得他越发美艳。
“母后,你不会还以为如今的我还会再听你的话吗?”
皇后的猜想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宋之妄果然是变了!
难道从前的那些,也是装出来的?
她意识到什么,气得直接站起来,神情再也不复淡定从容。
忽尔,皇后又冷静下来,她冷笑道:“呵……”
“你定亲之事,多少人盯着,你难道以为就凭你自己就能护得住那个书生吗?”
“本宫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止本宫会杀他,谢氏一族,还有梁王,还有四方郡王。
“北金王世子,威远将军,还有哪些一心求娶你的人!”
“他们都会杀他!”
“你以为,你护得住他?”
看着宋之妄低下头,以为他退缩了,皇后心中得意,她从凤座走下来,慢慢走到宋之妄面前,“傻孩子,听母后的,北金王世子就很好,选他吧。”
她的语气不自觉放柔,像从前一样哄着宋之妄,一点一点温柔又强硬地灌输着她的想法,试图让宋之妄再度变成她手中的提线木偶,可,宋之妄并不是原来的宋枝忘。
除了这张脸和原来的宋枝忘有七八分相似,其余的任何一处都没有半点相似。
宋之妄抬头一笑,声音很轻,“母后,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一瞬间,利刃如一道银光从他袖中抽出,他的动作极快,迅如风般,众人只看到一道残影,谢卓几个侍卫连刀都还没拔出来,宋之妄就把匕首横向了皇后的脖颈,刀锋尖锐,很快丝丝血迹顺着肌肤缓缓流了下来,滑入古朴典雅的地毯中。
“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谁敢动谈华卿,我会无所不用其极,一刀,两刀,把那个人的血肉割下来,喂狗。”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这一幕。
那可是皇后娘娘!公主她是疯了吗?!
皇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血色尽褪,嘴唇不停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卓眸光微闪,若有所思地看着,握着刀的手却慢慢松了。
杀意从宋之妄眼底肆无忌惮地漫延,他冷笑着收回匕首,面带笑容大步离去。
等宋之妄离开后,皇后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她摸着脖子上血迹,手指不停颤抖,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后悔自己没早点杀了宋之妄,早在他出生时,她就应该掐死他。
这样,也许就不会养出一个疯子了。
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她的这个“女儿”一定会颠覆她谢氏一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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