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死了他们,”奉恩深吸一口气,正视谈华卿,身体却在不停发抖。
“解州……没了。”
谈华卿瞳孔骤然一缩,“什么意思?”
奉恩不敢看他,捂住脸,手指死死掐着,几近崩溃。
谈华卿心神一震,四肢仿佛在一瞬间冻僵了,全身发冷,不能动弹,只能扶着石桌慢慢坐了下来。
解州何尝不是他造下的罪孽,哪怕他为那位老先生申冤,处置了奸佞之臣江百荣,又再成为丞相后,派了一位信得过的人去解州任职。
而且,解州还有戚上烽,怎么会如此呢。
他为什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谈华卿眼睛睁得很大,反应过来。
他忘了,后面他就被宋琢廷幽禁起来了。
“宣望慎一直在派人找我,我不愿再回到他身边,便日日躲藏,一年以后,他灭了天顺便亲自来抓我,为逼我现身,放火…烧城,那位北金王入了都城,难以赶到,我去求宣望慎……但…宣望慎却说…晚了!”
“晚了!”
奉恩喉咙哽咽,崩溃到歇斯里底,“那场火那么大,那么大!”
“不可能会有人活下来。”
奉恩嗓音变得嘶哑,“我醒来以后,人已经回到了这座皇宫。”
“后来,我又去了一次,宣望慎允了,解州已然成了一座荒城,干爹,大哥,东阳,他们都…死了,咳咳咳咳咳咳……”
奉恩咳出一口血,呼吸渐弱,“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他们…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本可以幸福安康的生活……”
谈华卿垂眸,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一双灰眸如枯井一般,一眼望不到底。
奉恩愧疚难当,后悔不已,眼前一阵阵发黑,旋即晕了过去,“对不起……。”
但谈华卿早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的手指嵌进石桌,血一点一点从指尖落下,起身时身子晃了下,离开了。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谈华卿一走,钟晗立刻从暗处出来,喂了几颗药丸给奉恩,又让人抬着奉恩回宫。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钟晗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房间,谈华卿眼神空洞,盯着一处,久久地不能回神。
解州……
没了。
嘴里铁锈味翻滚,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谈华卿握紧拳头,眼中闪过杀意,一起身,动作太快,胸腔仿佛被挤压,猛然吐出一口血。
血迹沾染到白衣上,谈华卿想也不想,就捂住嘴,赶紧换一件衣服,换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呆呆地坐在床边,不动了。
换与不换,宋之妄都会发觉的,根本瞒不住。
门轰然打开,来人脚步飞快,停在了谈华卿面前。
宋之妄脸色阴沉的可怕,死死盯着谈华卿衣服上的血迹。
谈华卿握紧他的手,勉强露出一抹笑,“我没事。”
不过是怒火攻心,气急吐血了。
“可是因为那皇后?”
他和宣望慎谈完了事,本想直接去寻谈华卿,但他留在暗处的手下却禀告说谈华卿已经回去了,而且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
他心中不安,立刻赶了回来,果不其然,在门口就闻到了血腥味。
什么都顾不得了,要亲眼看见谈华卿才安心。
可他的华卿还朝他笑,说,没事,没事
什么没事!
哪怕是华卿的一根头发丝,在他眼里都是天大的事。
谈华卿微微一愣。
他明白如果他真的现在点头,宋之妄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奉恩。
但他还不想杀奉恩,奉恩不是全然无辜,可错不在奉恩,宣望慎能带军入解州,一路上畅通无阻,是有人在帮他。
这件事,定然还有其他内因。
“不是因为皇后,”谈华卿摇摇头,眼底藏着深思。
宋之妄目光紧盯着他,仔仔细细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上,看到指尖上的伤,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谈华卿缩了缩手,“这是我自己做的……”
“来人!让钟晗回来。”
几个暗卫守在门口,听到领命,正欲退下,就听见他们夫人的的话,便退了下去。
“不必让钟先生回来。”
谈华卿忍不住了,一把握住宋之妄的嘴,眉间微微蹙着,“阿妄,我不是纸做的人。”
宋之妄明白谈华卿的意思,目光里带着委屈,难过,遗憾。
他看着谈华卿的眉眼,看着那双平和的灰眸,终是退让一步。
他沉默良久,亲了亲谈华卿的手心,低头靠在谈华卿肩膀上,“对不起,华卿,是我太紧张了,可我很不安,一见你受伤,我心中便难受。”
谈华卿握紧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握。
“有你在,我很好。”
宋之妄眼睛一亮,捧着谈华卿,在他脸庞,落下一个克制又轻柔的吻,“嗯……。”
“阿妄,我们是平等的,相爱也是平等的,我爱你,我想和你厮守终生,所以,你也要信我,要依赖我。”
宋之妄嘴角微微弯了弯,受教地点点头,乖巧又听话。
谈华卿摸了摸他的头发,将解州之事细细说了一番。
“是宋琢廷,”听完事情经过,宋之妄的心也沉了下来。
解州发生的事一直都是谈华卿的心结,为了弥补过错,花了无数精力,重新安顿下来的,看着解州好不容易稳定,百姓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
但仅仅过了一年,解州就变成了一座死城。
宋之妄心中杀意越来越盛,终有一日,他一定要手刃宋琢廷。
谈华卿站起来,望着窗外的月亮,语气很轻“这些日子,我总会想起时鸣那孩子,一个七岁孩子,都看不过去了。”
宋之妄找出药,仔细给谈华卿的手指上药,听出谈华卿话里的悲哀,他抬眸认真地望着谈华卿,“大夏的根已经腐烂,日后只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解州。”
这是既定的事实,有第一个宋琢廷,就会有第二个宋琢廷,悲剧注定轮回重演。
宋之妄望着谈华卿通红的眼睛,用没碰药的指腹揉了揉他的眼角。
“华卿觉得,天下万民,最在乎什么?”
谈华卿怔愣住,没说话,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宋之妄温柔笑了笑,替他回答,“是利益。”
谈华卿想明白了,眼中带上了坚定,“破而后立,能解此局。”
没过两天,海东青送来了一封信。
“宋琢廷,上钩了,”谈华卿看完信,目光落在站在镜子前为他梳发的男子身上。
宋之妄认真梳着谈华卿的头发,慢慢道:“皇兄的人头和戚上烽的人头都在路上,三位郡王也已抵达边境,分别前往北疆和扶桑。”
谈华卿蹙了蹙眉,“那萧定晟呢?”
他是宋琢廷的心腹,也是最强有力的后盾,为了宋琢廷安定四方,宋琢廷能坐稳摄政王这一位置,有一半功劳都在于萧定晟。
为何宋琢廷没有派自己最信任的人?
等等!
谈华卿眼睛缓缓睁大。
“华卿猜对了,宋琢廷要的可不是一个天顺,”宋之妄将墨玉簪插入谈华卿发中,“萧定晟暗中来了这里。”
“只不过他来晚了一步,宣望慎不会帮他。”
谈华卿抬头仰望他,“那他会帮我们吗?”
宋之妄笃定道:“不会,他谁也不帮。”
谈华卿眼中闪过一丝迷惘,慢慢就想明白了。
宣望慎这个人心计城府极深,冷酷无情,没有任何软肋,唯有涉及到奉恩,他才会方寸大乱,这是他致命的弱点,所以才能牵制他,但如果有一天,奉恩没了,恶火便会反扑。
何况,江山和奉恩,在宣望慎心中,他早就做出了抉择。
“奉恩…他还能活多久?”
“钟晗说,药石无医。”
谈华卿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我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好,宣望慎那边,我来应付。”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夏边境,一个高挑英气的紫衣女子自由地骑着马奔跑在旷野上,手持一把极大的弓,眼神锐利,锁定野物,拉弓如满月,迅速精确地射入梅花鹿的腿上。
梅花鹿痛苦地扑倒在地,发出几声哀嚎,很快就被人抱走了。
营地内,一位俊美的白衣男子拿着千里镜,清楚地看见了明藏宝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
“这丫头,当了家主,还是没血性。”
旁边坐着一位书卷气十足的墨衣男子,正捧着书认认真真看着,半点都不分神。
白衣男子叹了一声,放下千里镜,“可惜了,风里不在,他若是在,这整个草原上的猎物都是他一个人的。”
周南纵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提他干什么,你要是想射猎,自己去不就行了。”
即墨不独白了他一眼,“射箭手疼,我可做不来。”
“倒是你,怎么看书还静不下来心,脾气还这么暴躁,来来来,我看你看的是什么书,”即墨不独探过身去瞧。
周南纵啪得一声,把书盖上,瞪了他一眼,怒道:“滚一边去,别来烦我。”
即墨不独悠悠叹了一声,“那你和我说说闻风里的事,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我就不烦你。”
周南纵强压怒气,大口喝下一杯茶,又觉得烦心,重重地放下茶杯,“你这么好奇,不如去问王爷。”
“别!我可不敢,我不问就是了。”
骑马的紫衣女子回来了,她查看了下梅花鹿的伤势,满意地点点头,“带回去,好好养着。”
“家主,要治一下它的腿吗?”带刀侍女照例地问了下。
明藏宝抚摸着梅花鹿的腿,目光淡淡,“不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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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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