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抓着小鱼崽,保持着匀速游动,从海面浮上来。
人鱼在陆地也可以生存,他们有两套独立的呼吸系统,在水里用鱼腮过滤海水中的氧气,到了陆地上,肺部阀门开启,置换氧气。
叶诺终于呼吸到了熟悉的空气,他把尾巴圈起来,盘在人鱼爪心,好奇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新世界。
一地金黄,落叶被风轻轻拂走,初冬季节的人鱼栖息地安静惬意,岸上是一片细腻的白沙滩,远处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混合着松柏的清香。
叶诺揉了揉眼睛,“咕!”
陆地和海里一样,只要是食物链上的一环,都会面临很多危险,但是和妈妈在一起,叶诺并不害怕。
叶诺弹了弹尾巴,坐着也不舒服,尾巴好干,有点痛。
新生人鱼的皮肤太过于细薄,脱离海水之后就迅速变得干燥,橘金的小鳞片也黯淡下来。
叶诺看了一眼妈妈的长尾,又看了看自己的,不安心地拍了拍妈妈的手指,想让妈妈看看他的尾巴怎么病了。
语言不通真要命。
幸亏人鱼的皮质层有发达的交感神经,哪怕是羽毛般轻盈的拍击,也引起了人鱼的注意。
白发人鱼低眸看了一眼小家伙的尾巴,鼻尖凑近,观察情况。
小鱼崽尾拍拍拍,弹起来的水花飞溅到他鼻腔里,人鱼忍不住哼着粗气把水喷出去。
但是小鱼崽的尾巴被热气一喷,肉眼可见变干了,叶诺吓得紧紧抱住自己的胖尾巴,颤抖着爪,捂住了干巴巴的鳞片,“……咕。”
人鱼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这才意识到幼年鱼讨厌阳光。
人鱼拿出这辈子全部的耐心,用手遮住了太阳,还把爪蹼间储存的海水涂抹在叶诺的尾巴上,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叶诺不介意,快活地摆了摆尾巴,“咕!”
但是海水只能维持一会儿,太阳一晒,湿度就蒸发了,叶诺又变得没精打采起来,趴在白发人鱼的爪心里,尾鳍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他还是不适应当人鱼,人鱼太依赖水分了,他好想趴在床上睡觉啊。
人鱼眨了眨眼睛,粗长的利爪尖轻轻戳了他肚皮一下。
妈妈戳这一下并不疼,反而有点痒痒的。
叶诺用胳膊抱紧自己,小手臂藕段似的,嘤嘤地低声叫起来。
人鱼也不知道小幼崽是在笑还是在哭,苦恼地看了眼周围。
那些大礁石里面探出了一些人鱼的脑袋,人鱼们并没有向他传达出谁家丢幼崽的讯息。
那就说明,这个小鱼崽是其他地方飘来的,没人鱼要的。
“唉。”
人鱼叹了口气,认命地将小鱼崽挂在腰附近的大一些的鳞片上,长达两米的尾椎软骨扎进沙地里,支撑着高挑的身躯,下半截尾尖熟练地清扫沙滩,同时把沙坑里的螃蟹和贝类堆成一座小山。
喂孩子吧。
叶诺不知道妈妈在做什么,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观察他和妈妈。
妈妈似乎不害怕被捕食者们的目光锁定,反而是那些眼睛,透露着敬畏的气息。
叶诺对其他的视线很敏感,因为曾经他期盼着爸爸妈妈能看向他。
叶诺抱着妈妈绚丽坚硬的大鳞片,又看了看其他人鱼垂落在外的尾巴尖,他们都从石头后面游走出来,叶诺这才看见,他们的尾巴以红色,蓝色,黑色为主,只有妈妈的尾巴是银白色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全都低着头,停留在原地,就像叶诺看见虎鲸群时的那样。
就算是五岁的小幼崽,也能看出来其他人鱼的尾巴颜色不够明亮,也不够坚固。
不远处有一些椭圆形石柱支撑的巢穴,每个人鱼巢穴里都有一汪水泊,都居住着两条人鱼。
他们似乎也很畏怕严寒,这个季节的人鱼还没下海,主要是孵化一部分没破壳的人鱼蛋。
鱼鳍较小且颜色稍淡的雌性人鱼守护着人鱼蛋,而鱼鳍宽大饱满、鱼尾强壮健硕的雄性人鱼守护在巢穴外,日夜警惕可能到来的突袭。
巢穴里的小型礁石上趴着一些小人鱼,但是没有一条是和叶诺一样的金橘色尾巴。
他们的尾巴也都和爸爸妈妈的不一样。
叶诺又开心起来了,因为他和妈妈的尾巴颜色也不一样。
果然是他妈妈!没认错鱼!
但是,叶诺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幼年人鱼的胃部很小,而且人鱼是直肠子,吃了就排泄,所以经常会饿,这也没办法。
“咕咕咕咕咕……”
妈妈,我饿了!
人鱼没有回应他的咕咕声,看了他一眼,继续挖坑。
叶诺想,可惜妈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叶诺只能一直叫试图唤起妈妈的母爱。
“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咕咕!”
叶诺晃着小尾巴乞食,等着妈妈喂他吃肉。
“………”
人鱼扶了下额,停下挖沙子,尾巴尖狠狠插在沙子里!他回过手,把腰上的小鱼崽拎过来,一对漆黑冰冷的竖瞳恶狠狠瞪着小人鱼,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嘶哑低吼声:“……”
叶诺歪了歪头,并没有被妈妈吓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嘴巴抿了抿,暗示白发人鱼,“咕咕?”
“咕咕~”
人鱼闭了闭眼。
“……”
算了。
人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尾尖卷起一枚大扇贝,面无表情地磕开了扇贝。
他整条人鱼颓废地往后一坐,窄臀搭在一艘废弃的帆船边缘,粗暴地把贝肉挖出来,用爪子飞速撕碎成无数块碎贝肉!
叶诺在一边杵着下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哇!”
这么多肉,妈妈好厉害!
其他人鱼已经看呆了,谁也不敢出声。
他们看了看人鱼族长,又看了看叶诺,一大一小两条人鱼相差甚大,俊美的大人鱼是白发,柔软的小人鱼是黑发,最主要的是,族长没有把小人鱼当甜点吃了,而是在给他圈一个浅海临时栖息地,看样子是要养他。
懂了,私生鱼。
“族长那种冷冰冰的人鱼也能生出来这么软嫩的小鱼崽?”
人鱼们发出质疑。
人鱼没注意到人鱼们的窃窃私语,他把叶诺放在一小堆鲜甜美味的贝肉前面,略显低沉的声波震动,哪怕是催促幼年人鱼进食,也犹如海妖歌声一样美妙,“多吃一点填饱肚子,晚上可能没有食物。”
夜晚是危险的,雄性人鱼要守护领地,而族长要守护全族,所以,他必须要搭建一个牢不可破的巢穴保护小鱼崽。
叶诺点点头“咕”了一声,用小爪子抓起一小块贝肉,先把贝肉放进人鱼的手心里,然后又给喂到自己的嘴巴里。
人鱼捏着小肉丁,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的。
但他还是把碎肉放在舌尖舔食掉了,根本没嚼,和小鱼崽差不多大的贝肉而已,一口就进肚子里了。
人鱼低垂下眼睫,手指抵着额角,若有所思地看了叶诺一会儿。
叶诺吃得很欢快,人鱼确定小鱼崽这个频率的叫声确实是饿了,记住了,才继续去挖沙引水。
叶诺一口气把贝肉都吃光,打了个嗝。
妈妈就在附近陪着他,这种感觉真好,他永远也不想离开妈妈。
叶诺快乐地扑到妈妈的腰上,那里的鳞片饱满银亮,一直保持着张开,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迎接小鱼崽的攀爬。
果然,这次妈妈没有再把他弹飞。
但是妈妈的头发太长了,遮挡住视线,叶诺用尾巴盘住妈妈的鳞片,小爪拨开人鱼的长发,从妈妈身后探出小脑袋,“咕?”
诺诺也想挖沙子!
叶诺谨慎地抱着妈妈的鳞片,一点一点往下滑,一路溜到沙子里。
人鱼确实感觉到有一股轻轻的力量顺着尾巴滑下去了。
人鱼低头,还以为是寄居蟹之类爬到尾巴上了,只不过看向腰间的时候,人鱼冷峻的眼神骤然失色。
小鱼崽不见了?
刚才刨沙的时候确实有道黄不溜秋的玩意儿被埋进去了。
人鱼猛地回眸,愣愣地看着沙地。
那还真有个小土包?
人鱼:“!”
人鱼赶紧弯腰俯下身子,大长尾巴快速挪到一边,不能用尾巴大面积横扫,只能用手刨。
人鱼刨的力道很轻,眼睛眯成一条竖线,聚精会神盯着沙地。
一只浑身是土的小鱼崽咳嗽着露出头,人鱼赶紧把小鱼崽抓着尾尖拎起来抖了抖,确认沙子都没了,才把他搁在肩膀上,“不要乱跑,我刚才差点把你埋进沙子里。”
但是叶诺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地面,“咕。”
人鱼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次把他安全地放在沙子里,“别走太远。”
鱼尾已经凿开了最后一层沙墙,海水被引进这个水坑,人鱼还将沙坑分为左右两边,左边的水底修建了滑道,右边很浅,只有台阶,流进来的海水清澈透明。
叶诺蹦蹦跳跳地进了最高一层台阶,曲起尾巴,坐在沙堆旁边,把沙子一点点堆积成山。
他堆了个沙子山,歪了歪头,看着人鱼,“咕?”
妈妈,一起来玩沙子吧?
人鱼从滑道进入水底,这一侧的深度足以容纳成年雄性人鱼,威武霸气的鱼尾在海水里迸放冰蓝银光。
人鱼心不在焉地跟小鱼崽玩堆沙子游戏,目光却轻描淡写地落在不远处的人鱼群落中间。
不需要他发号施令,所有人鱼自觉坚守领地。
所以,这块人鱼聚集地暂时不会有任何生物出现。
人鱼若非必要情况不会进行交流,高频率的声波会暴露位置,整个联邦政府对人鱼的捕捞一直没有停止过,每年总有一两条人鱼被抓走做实验。
人鱼的声波具有治疗人类精神力的作用。
不仅如此,人鱼在水底交流会引起海底生物的警觉,导致捕食具有极大挑战性,所以,人鱼是海底的最佳沉默猎手,讲究一击必胜,似人非人的利爪足以撕裂大白鲨,而他们不喜欢虐杀,只是为了果腹。
但是人鱼在幼年时都是很脆弱不易生存的。
白发人鱼用手指逗弄叶诺,叶诺在追他的手玩,趴在沙墙上,伸出短手,碰不到人鱼也不生气,偶尔碰到一下,他就很有成就感,在水里摇摇晃晃,抱住人鱼的手指蹭来蹭去。
人鱼低声说:“这只小鱼崽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暂时不能在海里生活,所以我和他会在这里逗留一个月,等他能适应海底环境再回去。”
人鱼模糊了叶诺的来历,人鱼族的规矩虽然是爱护本族的幼崽,前提是得有父母的,如果没有父母,伴随着小鱼崽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欺凌,不止是来自于其他幼年人鱼,也有可能是成年人鱼。
人鱼们看了看彼此,又看向白发人鱼,难以置信地说:“您的意思是说,您要亲自教他生存的技巧吗?”
所有人鱼看向叶诺,叶诺玩沙子的时候太累了,幼崽刚出生的精力很有限,他就在原地悬浮,抱着妈妈的手指,闭着眼睛睡着了。
人鱼把海水轻轻拨动,小人鱼就随波逐流地落到他的手心里,手爪慢慢合拢,用一个早就清理好的海螺给小人鱼当家,放在了挖好的储物槽里。
海螺的下半部分是水,上半部分留了一点空白,这样的话,叶诺就能一边保持着鳞片的光鲜润泽,一边呼吸新鲜的氧气了。
叶诺窝在海螺里,睡得鼻子冒泡了。
人鱼首领看着小幼崽,忍不住调整了一下海螺的方向面对自己,对其他人鱼说:“为什么不行?”
他看了眼小鱼崽,柔软的小东西,仿佛不属于这片暗潮汹涌的蓝色大海,“他是我养的,就是我的,我会对他负责。”
一条红尾人鱼们为难地说:“可是,我们都是雌性人鱼养育幼崽,您是雄性人鱼,这不符合自然规律。”
白发人鱼似乎忍无可忍了,低声说:“你们看见他有妈妈吗?”
人鱼们:“……”
那确实是没有呢。
人鱼必须在陆地上生产,一胎最多三颗蛋,所以看孩子的任务并不重,雄性人鱼外出捕猎,温和的雌性人鱼则留在巢穴里,等小人鱼们学会游泳时才带着他们回到大海,小人鱼们克服对深海生物的恐惧,还要花费两个月。
考虑实际情况,首领没有配偶,而且像叶诺这样流浪在外的小鱼崽很难生存,他毕竟是首领的私生鱼。
一条蓝尾雌性人鱼说:“既然他没有妈妈,那如果您不在的时候,我们可以轮流看护他。”
人鱼冷冽的眼神稍微有些缓和,“今晚我如果不在,他有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来找我。”
“知道了。”人鱼们躬身退下,缓缓回到自己的巢穴附近。
人鱼想了想,那些雌性人鱼在哄幼崽睡觉的时候是怎么做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
人鱼伸出一根手指,搭在海螺的导流凹槽里,凭借着底部不平衡的支点,推动着海螺,让海螺左右摇晃起来,里面的小人鱼似乎没有发觉,呼吸依然很平稳。
人鱼第一次学着怎么哄一只小鱼崽睡觉。
海水轻拂过小鱼崽的头发,叶诺很安静,安静到不像同年龄睡觉时就又哭又闹的幼崽。
人鱼虽然没养过幼崽,但他很讨厌幼崽,尤其是他们又哭又闹的时候,他会板起脸从他们巢穴前巡游过去,然后哭声戛然而止,随后传来雌性人鱼讲恐怖首领传说的声音。
人鱼认真地看着叶诺柔软的小脸,不知不觉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不过小幼崽的睡眠时间很短暂,次数又很频繁,叶诺睡醒后,睁开眼睛,看见人鱼,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叫:“咕…妈妈?”
人鱼晃动摇篮的手指停住,“?”
……妈妈?!
正儿八经的雄性人鱼看了眼自己的鱼尾腰部位置,然后如遭雷劈。
人鱼:天塌了,他叫我妈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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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塞壬的人鱼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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