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塞壬的人鱼崽崽

叶诺在说梦话,叫妈妈这两字并不需要会很多词汇,而且叶诺今年五岁了,本来就是会说话的,他睡得昏沉,睁开一半眼睛,向前伸出胳膊,“妈妈抱、诺诺睡不着。”

叶诺把海螺壳当成了摇篮,把这里当成了以前的收容所,但是不一样的是,他有妈妈了。

但是,叶诺没感觉到被抱起来,他把眼睛睁开,迷茫地看着壳外面,嗯,妈妈呢?

“……”

人鱼整条鱼都泡在水里,浑身都僵硬了,丝丝缕缕雪白纤细的长发在水面上漂浮起来,只留一双银眼盯着小鱼崽,一圈红晕,从他冷白的面颊里,渐渐渗了出来。

妈妈躲起来了吗?

叶诺还在那里四处张望,嘴里在小声叫:“妈妈?妈妈?”

“……”

看起来,小鱼崽开始掌握了一点点语言,小人鱼都是这样子,学东西的速度很快,因为他们要面临冬季在冰冷海水里捕猎的严峻考验,要尽早地和种族建立语言交流,所以对比起其他海洋动物,人鱼的成长是非常迅速的。

半晌,人鱼硬着头皮从水中浮上来,他的头发**的,月光下,他的皮肤光滑,泛着一层稀薄的青辉:“……别找了。”

叶诺看见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妈妈!”

水珠从他矫健优美的身躯间滑落,华丽的尾鳞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人鱼俯下身,低头凑近了叶诺,低声道,“小东西,乱叫什么,谁是你妈妈?”

还有,诺诺?那是小东西给自己起的名字吗?

叶诺从海螺里爬了出来,小胖尾巴盘在凹凸不平的螺壳上坐着,叶诺望着妈妈气派的大尾巴,小声道,“你就是我妈妈。”

人鱼拧起眉头,下意识反驳,“我是雄性。”

叶诺又不知道什么是雄性什么是雌性,想了想,“你是爸爸。”

人鱼闭了闭眼,“我不是爸爸。”

叶诺的逻辑也很简单,既然不是爸爸,那就是妈妈,什么都没有改变不是吗?叶诺伸出手,打了个冷颤,“妈妈,好冷,抱抱诺诺。”

小鱼崽觉得海水实在是太凉了,怀念起妈妈身上的温暖,尾巴一弹,从海螺壳里蹦出来,飞了出去。

人鱼想也没想就把小鱼崽接住了,等软乎乎的小鱼崽靠在自己胸膛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你……”

叶诺抓着人鱼的头发丝,小脸贴上,小声说:“妈妈,困了,想睡觉。”

人鱼还没有从“妈妈”的打击里解脱出来,手足无措地抱着小鱼崽,小鱼崽这个年龄,显然是得哄着才能睡觉的,但是怎么办,他并不会哄幼崽睡觉,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去巡视领地。

大概很久很久之后,他听见了胸口传来叶诺微弱的呼吸声,这才神色茫然地从潜水潭里游了出来。

离开水边,冷意缓缓消减了许多,小鱼崽也不再发抖了。

叶诺软软的小脸蛋往他身上贴了贴。

人鱼没吱声。

雄性人鱼身体的温度要高于雌性人鱼,是因为荷尔蒙激素决定的,幼崽更喜欢在夜晚依偎在爸爸怀里睡觉。

但是叶诺又不懂,他只是用柔软的小脸蹭了蹭人鱼的胸口。

“妈妈,好温暖,诺诺喜欢。”

人鱼仰起头,看着天空,长长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然后,人鱼的手爪轻轻搭在小鱼崽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叶诺在拍打和温暖的胸膛中睡着了,两只手还抱在怀里,尾巴在人鱼的胸前窝成一小团,这个频率很慢,足以让叶诺安静下来。

人鱼终于能放松一会儿了。

看样子,幼崽还挺好哄的,不过想起族群里那些天生活泼爱闹的小鱼崽,人鱼觉得,可能也只有小鱼崽比较好哄。

因为没哄过幼崽,所以人鱼一刻也不敢停下拍打,幼崽的小屁股特别软,拍一下软弹弹的,人鱼盯着小屁股看了看,不由得放轻了力气。

白天那条围观了全过程的蓝尾人鱼游过来,小心翼翼地说:“您要不还是把幼崽留在巢穴里吧,被您杀死的虎鲸好像来报仇了,他们在海岸线外围徘徊,似乎在蓄意制造麻烦。”

白发人鱼点点头,“我这就去。”

他刚想把叶诺扒下来,刚碰了小鱼崽一下,叶诺就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似乎被吵醒了,很不舒服的样子,但他没有哭闹,只是小声喊了妈妈,小身体在人鱼手里扭了一下,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安静地又睡了过去。

蓝尾人鱼看得心惊胆战,已经低下头,等待人鱼族长当场发飙了,但还是劝了句,“您别生气,他毕竟是您亲生的孩子,而且还那么小,妈妈又不在了,多可怜啊?您看他梦中还在找妈妈呢。”

人鱼垂下眼眸,盯着蓝尾人鱼看了半天,一言不发。

蓝尾人鱼战战兢兢地站着。

就在蓝尾人鱼以为自己肯定要死在岸上的时候,人鱼说:“不用了,我把他带走,你们都回去守好自己的巢穴。”

月光下,人鱼族长抱着小鱼崽,尾巴游走的速度不是很快,可能是怕小鱼崽着凉,他的胳膊上下掂了掂,好像是小鱼崽滑下去了,所以要抱紧一点。

人鱼们在海岸线聚集,望着他们的背影,然后发出惊讶的窃窃私语。

“王真是个好爸爸,没想到他这么爱他的孩子?”

“我想,这只罕见的金尾小鱼崽会是我们下一任的王。”

“小鱼崽这么可爱,不知道他的妈妈是不是也很漂亮,他一定很喜欢他妈妈,总是叫妈妈的名字。”

叶诺在人鱼的怀里睡得很安稳,人鱼看着他,然后张开耳鳍,把叶诺挂在耳鳍后面,那里有个很小的空间,雄性人鱼带崽的时候,通常会把幼崽放到那个育儿袋里。

叶诺闻到妈妈身上淡淡的气味,啊嘤了一声,没有被吵醒,在育儿袋里蜷成一小团。

人鱼巡游到海岸边的领地,带着小叶诺看海。

与海面相连的陆地上有一部分台阶,长满了苔藓,沿着台阶走下去的海底是一大片废弃的建筑,那是神明的遗迹,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王国。

亚特兰蒂斯王国被大海诅咒,人鱼是契约的坚守者,人鱼中的最强者守护着整个族群,也以海神塞壬的名义,守护着这片大海。

只有等到神明最钟爱的儿女降生时,海底王国才会再次向弱小的海底生物们敞开庇护的怀抱。

附近海域波涛汹涌,风力十级,掀起巨浪,这里接壤着联邦外围的海,不过这一整片海域,都是人鱼的狩猎范围。

白发人鱼发出恐吓外敌的高频率声波,准确狙击到虎鲸能接收到的波段范围,虎鲸们不得不暂时退后到警戒线外。

人鱼的声波类似于吟唱,甚至是极为神秘而优美的旋律。

“妈妈……”

人鱼猛地停下吟唱。

什么动静儿?

叶诺被人鱼妈妈的声音吵醒了,揉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很陌生,他很没有安全感,“妈妈,这是哪里?”

人鱼扶了扶额,他回头看了看,确认已经离去的虎鲸群不会再回来找死,这才低声说:“这是我们的领地,只要是有大海的地方,都是我们的生存空间。”

叶诺看到那群可怕的虎鲸,小声道,“妈妈,是在和他们吵架吗?”

人鱼尽量用小鱼崽能懂的话说:“他们想要攻击我们的族民,所以我要把他们都赶出我们的领地。”

叶诺抿着嘴点点头,很认真地拍拍小爪,“妈妈会守护着大海,也会守护着我。”

人鱼眨了眨眼睛,问:“你不害怕吗?”

叶诺摇摇头,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发丝翘起一个弧度,“我有妈妈,不怕。”

人鱼看着他,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他的发梢,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叶诺看了看阴森森的丛林,深夜的大海在潮汐声里变得危机莫测,小鱼崽害怕这样的环境,趴在人鱼妈妈的耳边说:“妈妈,我们回家好不好呀?”

人鱼也觉得没必要再守在这里了,吩咐附近的人鱼守卫好这里,然后把叶诺带回了巢穴。

白天叶诺睡觉的时候他就搭建了一个临时的人鱼巢,防风保暖功能强大,哪怕是夜晚,温度也很暖和。

人鱼看其他雄性人鱼都是这么搭巢的,但他不想为这种事去开口求助其他雄性爸爸们,他又不是小鱼崽的爸爸!

不过,为了这条小鱼崽,人鱼只能以巡逻的名义观察了一下午,不知道的雌性人鱼还以为他鬼鬼祟祟地要来偷孩子。

大家都把自己的蛋捂严实了。

白发人鱼憋着一肚子气,钻研了半天,终于学会了该怎么把巢穴改造成幼崽适宜生存的架构。

现在,这间巢穴已经很完善了,里面堆满了能自产热能的矿石,大部分是从火山口那里挖出来的,还有能发出荧光的锰铁块,废弃的海底王国外围都是这样的岩石,至于那些晾晒干的海藻、海星、珍珠、贝壳,都可以当作小鱼崽的摇篮床。

白发人鱼把叶诺放在贝壳里,叶诺一离开他的怀抱就开始发抖,整条小鱼都钻到海藻被子底下,嘤嘤地喊着:“妈妈,我冷。”

人鱼用手爪盖住叶诺,开始忧愁。

叶诺比其他的人鱼崽还怕冷,该怎么让他适应在水里生活?

难道要一直抱在怀里吗?

人鱼崽一天长大一点点,也许明天,叶诺就又长大了半根手指长,倒是……能抱很久也不会长大。

“唉。”人鱼最近叹气的频率相当高。

看来,明天要教小鱼崽习惯冬季的水温才行,否则无法跟随族群一起回到水下生活。

叶诺在贝壳里躺下,看着妈妈的背影,觉得那是一块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叶诺尝试着叫他,“妈妈,为什么,不陪诺诺,睡觉呀?”

人鱼回过头,冷峻的侧脸在光线里散发着淡淡的惆怅,但是他没有发出异议,银蓝的长尾巴在沙子里腾挪,缓缓来到了叶诺身边躺好,“好了,睡吧。”

叶诺抓住妈妈的一缕头发,闭上眼睛,一下子就睡着了。

人鱼就靠在贝壳旁边的礁石上,尾巴舒展到巢穴边缘,单手抵着额角,垂下眼帘,闭目休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叶诺醒,那这一夜就再也别想睡觉了。

人鱼眼圈底已经冒出淡淡的乌青色了,所以,今夜就不巡视了。

这一夜,人鱼栖息地难得安安静静,没有响起雌性人鱼恐吓幼崽的可怕首领故事。

第二天一早,叶诺先醒了,他看见妈妈还在睡觉,就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妈妈。

他很渴,巢穴里没有清水,他只能去外面喝水了。

临走前,他怕妈妈找不到他会着急,就把自己的一片鳞片留在了妈妈嘴边,然后趴在地上,下巴垫着沙子,一拱一拱地,撅起小屁股爬了出去。

清晨的海边阳光灿烂,叶诺趴在海边,有点发愁,他还不太习惯喝咸涩的海水。

人鱼的腮里有过滤盐分的泌盐细胞,能够调节自身的渗透压,略高于海水的渗透压,保持水份平衡,否则,人鱼也会在海里脱水。

叶诺环顾沙滩,终于看到一汪看起来没那么咸的海水,那里有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小人鱼幼崽,他一扭一扭地蹭过去,学着他们,用小爪捧着喝水。

白发人鱼在晨光里醒来,今天他起晚了,一睁开眼,他本能地看向那枚贝壳床,想看看小鱼崽睡醒了没有。

小鱼崽呢?

人鱼顿时瞪大了眼睛,没了困意,连忙观察巢穴周围,发现确实没有被入侵过的痕迹,他皱起眉头,一伸手,意外碰到了自己嘴唇边的一枚鱼鳞。

人鱼看着金色的小小的鱼鳞,愣了。

他张开嘴,难以置信地,咳嗽了一声,“……咳咳!!”

只有水被咳出来!

人鱼又狠狠地咳嗽了几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在喉结那里按了按,在尾巴里摸来摸去,从上到下翻开每一片鳞片,根本没有那尾金色的小鱼!

人鱼扒开巢穴那一串用来遮风的海葡萄,尾巴不小心把门口堆积的碎石扫碎了,引起了其他人鱼的注意。

人鱼一眼就看见了清水洼里独一无二的金尾小人鱼。

“诺诺!”

叶诺也听见了妈妈的声音,他喝饱了,肚子鼓鼓的,回过头,大大的眼睛笑弯了,大声喊着:“妈妈!”

“嗯??”所有人鱼扭过头,看向人鱼族长:“……妈妈?”

白发人鱼顾不得其他人鱼的视线了,尾巴迅速游走来到叶诺身边,压抑不住砰砰跳的心脏,他把小叶诺轻轻抓起来,捧在手心里,嘴唇紧紧抿着,平复着呼吸,盯着小鱼崽看来看去。

叶诺不知道人鱼妈妈为什么这么慌张,拍了拍他的手指,小声说,“我在喝水呀,妈妈,你怎么了?”

人鱼的下颌绷成直线,狭长的眼眸颤了颤,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说,“诺诺,下次不要乱跑,不管你去哪里,都别让我看不见你,知道吗?”

其他人鱼都害怕地后退了很远,只有叶诺,甜甜地笑着,抱住人鱼的手指,“嗯,妈妈,我知道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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