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坊侧门,一位穿着暴露、面戴薄纱的美丽女子走了出来,浅色的秀发和碧色眼眸彰显其蛮族的血统。为首那名蛮族立刻迎了上去,被这女子笑着骂了两声——两人似乎是认识的。
“前辈,咱们为什么要顺从他们啊?”
于昭小小声侧头问顾衍尘。他们三人背靠背被绑在了一起,要说小话十分方便。
“我们在浮生城这个边境城市几乎没有看到蛮族,却在通往京城的路上遇见了,你认为如何?”
却是方君寒低声回应了他。
于昭仍是不解:“但皇城内应该本来就有蛮族吧?据我所知八大王朝内都有蛮族分布,现在不搞歧视那一套了……”
“笨。”顾衍尘笑了笑,“谁会在没什么人的官道上打劫?这可是浮生城往京城的官道,换言之就是逐远王朝往无忧王朝皇城的路,你说他们一伙打劫的山贼,镇守在这么一条路上,还全都身负修为……这会是什么原因呢?”
于昭一惊:“探子!?”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一个蛮族小弟一巴掌拍到于昭的后脑勺上,“都给我安分点!你这个……呃,血性男儿!”
小弟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称呼。
于昭无语凝噎,顾衍尘和方君寒两个老前辈都没良心地偷笑起来。
“阿依娜姐,你看看这成色。而且这三人穿得这么好,还说自己是穷苦人家,谎话连篇的。他们身份来头肯定不一般,说不定就是无忧朝廷的线人……”蛮族首领冲那貌美女子陪着笑。
“勒扎古,你话太多。”
被称为阿依娜的女子挑挑眉,缓步走到三人身前,她的目光有些冷冽,如有实质一般,虽唇角带笑,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她看了看方君寒,又看了看于昭,最后她猛地凑近,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托起了顾衍尘的下巴。
蛮族首领嘿嘿一笑:“我也觉得这个成色最好,是时下最流行的清冷仙人风,那些喜欢顾衍尘的肯定不会错过这款。”
阿依娜朱唇轻启,目光定在顾衍尘面上,像是在欣赏一件精致的货物:
“你,花魁。”
顾衍尘眨眨眼,脑袋上冒了个大大的问号出来。
……
无忧皇城,天色渐晚,热闹的坊市中,一名高大的蛮族男子悠然行于街上,全然不顾周围人奇异的目光。
他面容俊朗得有些邪异,眉梢轻佻,嘴角带着三分不羁的笑意,高高竖起的马尾和其中细股的小辫儿为他增添了几分异域的野性,色浅如鹰的眼眸深邃而锐利,又让他显得那么捉摸不透。
他身后还跟了一位同是蛮族的青年,那青年面容却略显青涩,整个人还犹带着几分拘谨。
若是任何一位王朝的高层在此,必然都会为这两人公然出现在街头而感到震惊,尤其是为首那人,他是逐远王朝如今的最高领导人、一己之力统合蛮族三大氏族的枭雄、蛮族王廷最强大手腕也最血腥的尊王——原决羽。
另一位拘谨的青年,则是逐远王朝头号文官,霸王的鹰犬,首辅萧瑾瑜。
“这无忧王朝街上竟然不能骑马,真是无聊啊。这群中原人怎么忍受得了的?”
原决羽哂笑一声,似乎完全没有自己是一国之君的自觉。
“……这是人家的规矩,尊王。”萧瑾瑜还是不习惯被周遭目光包围,“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高调的行动吗?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这么严肃做什么?生活不就是用来享乐的?”原决羽随意冲路边的小姑娘勾起一个迷人的笑容,“小娘子,你说对不对?”
扑面而来的草原气息霸道却又有种难言的蛊惑,那小姑娘支支吾吾,一张脸瞬间就涨红了。
萧瑾瑜受不了自家老大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他一推原决羽的肩膀,说:“……尊王,我认为我们现阶段不应该如此惹人注目,快些离开吧。”
“瑾瑜还真是古板,和这些中原人很像嘛。”原决羽轻轻拍开萧瑾瑜的手,似笑非笑,“……但你又怎么知道,高调行事不是我计划的一环呢?”
萧瑾瑜一愣,原决羽却是哈哈大笑三声,率先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好吧,那就听爱卿的,我去花月坊找找乐子!”
“……”萧瑾瑜叹了口气,只觉得首辅工作难做。但很快,他眼神又变得严肃而锐利,“看来,尊王是想去收割一波‘牧草’了……”
原决羽很快到了花月坊。此时正逢日夜交替之际,花楼也到了营业的时间,已有不少貌美的男子女子站到了门口或是从二楼往下眺,勾引着往来行人。而花月坊门前竟然也早早排起了队,看来登徒子们和附庸风流之辈总是动力十足,万分积极。
老鸨是位风情万种的美丽蛮族女子,见原决羽到来,她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招待。
“阿依娜,你这生意却是越做越好了啊。”
原决羽邪肆一笑,丝毫没有插队的愧疚之感。
阿依娜含笑道:“王,请进。今日,有新花魁,您或许,感兴趣。”
原决羽忽然换了种语言:“你中原话说不好就别勉强了,听着难受。说蛮族语吧。”
在其他花间客或嫉妒或愤怒的目光中,原决羽大摇大摆地被阿依娜迎进了楼,一路带到二楼的一间无人雅间之中。
甫一关门。
阿依娜扑通一声跪在原决羽身前,用蛮族语道:“王,浮生城的禁制似乎被人打破了,前几日那位魔尊也去了浮生城一趟,这十分可疑。似乎有人出手解决了那里的事件,城中的住民竟然无人丧命,他们身上的魔气痕迹也尽数消失了。”
原决羽坐到雅间舒适的软榻上,一腿翘起放至另一腿膝上,坐姿洒脱却不显得粗俗。他挑挑眉,有些惊奇:“竟真让他们挺过来了?有点意思。我本以为浮生城必失不可,现在看来,还是小瞧无忧王朝了。”
“去查查是谁出手,以及陆成渊出现在那里做了什么。”原决羽嘴角带笑,可眸中却尽是冰凉,“当然,我估计你们查不出什么,那个人一定被掩盖得很好……说实话,我也想象不出是谁有这般能力解决魔气的问题,就算是方家出手也不可能做到吧?”
“方君寒?他和陆成渊谁更强都说不清楚,陆成渊也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到?”
“除非……”
阿依娜连连应声,却不敢声音太大,怕打扰了尊王的思绪。
原决羽目光虚望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除非,那个完全不讲道理的家伙。
但那个人已经死了。
俊逸的王者呼了口气,换了个姿势,捧起一盅葡萄酒,笑道:“起来吧,我的好阿依娜,等无忧王朝的事结束,你会拿到氏族名的。对了,你之前说有什么新花魁,长什么样子?”
阿依娜这才敢站起身,挂起笑容行礼:“谢过尊王。”
“那花魁是名男子,马上就是他的初登台表演了。或许单论容色,他称不上世间绝无仅有,但其气质却是清冷出尘,不似凡人,十分罕见。就好像那位仙尊……”
酒盅落于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生生打断了阿依娜的介绍。原决羽勾起唇角,眸光却有几分危险:
“好的,阿依娜,我很期待,我拭目以待。”
……
二楼雅间的窗是最佳观赏的位置,中央的大舞台一览无余,而舞台上的艺者却全然无法窥伺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只能宛如笼中之鸟一般,尽己所能地献媚讨好。
天色已暗,花月坊内隐秘的生意达到了顶峰。舞台中忽有水雾弥漫,随即是几匹长长的纱幔落下,一切都若隐若现,叫人看不真切。
花月坊惯是十分擅长吸引人注意和吊人胃口的。这下,无论对那新花魁有无兴趣,来客们都不免将注意力投到了那台上,暗暗期待起即将出场的会是何等美人。
水雾散去,三个人影渐渐勾勒成型。
为首那人,墨发如云,高高竖了个鹤冠,手持拂尘,一身飘逸却精致的白衣,身形修长,气势清绝,眉心点了一点红,成为全身唯一的艳色,整个人宛如话本中高高在上的谪仙,却又带了几分说清道不明的诱惑。
他的面上有一缕轻纱掩住面容,更加增添一丝神秘的距离感,人们只能看见他一双如水墨青山一般的眼眸,像画一样,只消一眼就让人心中微动。
身后的两人打扮就低调了许多,同样以纱掩面,手上各捧一琴一箫,虽没有为首之人这般引人注目,只看身段却也绝对是一等一的风流。
水雾若隐若现,起初只是引人注目,可随着那人一出场,整个花月坊却仿佛真的变成了一片仙境一般。
不少花间客都看得痴了,甚至屏住了呼吸,还有人已经试探起了这位新人的价格……阿依娜得意地笑笑,她就知道自己的眼光绝不会错。
台上三人自是顾衍尘三人。只见,顾衍尘微一点头,身后方于二人便寻着位置坐下来,拿起乐器,当即就要开始表演。而顾衍尘本人却是就地盘膝,宛如仙人打坐一般,就这么一动不动了。
但没人敢说什么。顾衍尘的气质太不容置疑,人们都生怕轻薄了仙人。仙人打坐怎么了?仙人就该是这样!
身后,方君寒弹着琴,脸已经黑得能当锅底了。他是世家子弟,本身也爱好风雅,会弹琴很正常,但原本以他的身份,应该是坐在二楼雅间谈笑风生、欣赏美人的那一波……若是被人发现正道魁首卖身花楼,他这千年的人生也差不多可以宣告结束了。
于昭也勉强算个世家子,此刻却吹得磕磕巴巴。当初在莫家没什么人管他,这吹箫的本事还是玥儿教的,他靠着得闲里吹树叶子才慢慢练起来,现在还能吹得响已然不易,但这音律的水平比起方君肯定是差远了。
至于顾衍尘……他对这些风花雪月的玩意自然是一窍不通,便只能表演原地坐下了。阿依娜不是没想过让他弹个琴什么的,但自从听他弹了一小段以后,所有人包括那蛮族大汉勒扎古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最后,众人一致决定,一辈子都不要让这个人再碰到乐器了。
花月坊的的客人都默默欣赏着,方君寒所奏自是无双雅乐,有喜好音律之人甚至听得感动落泪,旁人虽然不懂,见这些人这样激动,便也跟着附庸风雅,连连点头——不愧是花月坊的新人,就是高雅!尤其是那个新任花魁,这八方不动的气质,实在是太雅了!
……只有同样修为高深的原决羽知道,这个花魁看起来在打坐,实际上……也的的确确,就是在修炼。
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台上一坐,就地开始公然修炼玄力了。
但,原决羽已经没有功夫去哂笑这荒唐又有趣的一幕。他攥紧的酒杯骤然破碎,酒液飞溅开来,有些滴到了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紧紧地、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打坐的人,那个仙人一般,出尘至极的人。
不会错的,那双眼睛,那双好像无悲无喜,又好像万般多情的眼睛。
原决羽的身体有些发抖。
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顾衍尘……他还活着!!!
原决羽的面上,笑容扭曲而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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