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夜蕴理了理衬衫领子，对镜一望。

镜中的少年穿着剪裁得体的挺括西装，外套上纹理彩绘错综复杂，领带上的几何图案更是鲜明打眼。这身装扮半显成熟半显时尚，精致外露，风骚内藏。

今天是他自钻团解散后头回接受采访，要庄重一点。但作为爱豆的方夜蕴任何时候都得漂亮得晃瞎人眼，所以他把西装穿成了这样。

“这牌子的新款还不错吧？”他眯了眯眼，随口问助理。

助理无措地张开嘴，散发出作为明星助理极不称职的直男气息：“什么牌子？”

方夜蕴沉默了一下：“……意大利的小众品牌。”

他能介绍的东西原本有很多，但最终说出来的只有产地。

他就去过意大利一次，是个很美的旅行目的地。那也是蛮久的事了，想不到何煜至今依然耿耿于怀。

方夜蕴的日程表向来遵照科学时间管理法则严格分配，优先项一二三四排列谨严，不可能在何煜这类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

何煜直播时上蹿下跳闹了那么久，方夜蕴只在早上起来时略略扫了一眼，计算这位跳梁小丑带了多少节奏。

目前他依然是个体户单打独斗，所以上网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瞧一堆劣质黑水军表演猴戏。互联网上果然天下大乱，只是乱的方向跟他想象的稍微有些不一样——

【投票：听完昨天的爆料，你们还相信“日以继夜”是真的吗？】

相信（四年真爱，全民见证）8万票

VS

不信（内娱没有给子，发糖都是诈骗）7万票

“……到底是谁在给这种东西刷票？”方夜蕴的内心微微颤抖。

如果世上真有八万个相信他和谢以灵爱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人存在，那么他感觉这段情史自己没有也得有了。

明明是纯净无瑕的母胎单身，却在全世界人的心里有了前男友。

方夜蕴绷起脸，把刚刚一瞬闯入脑中的“我不干净了”的念头坚决抹去。

天长地久有时尽，绯闻缠绵有绝期。这CP迟早都会在人们的心中入土的——

他的目光在营销号发布的配图【何煜暴言：日以继夜关系真烂！】上停顿一秒。

心中泛起莫名的恼怒。

这CP迟早会拆，但是轮得到别人来拆吗？

营销号底下也已沦为战区。

【说得好！本来就是方夜蕴缠着Ennis硬蹭，队友都看不下去出来说话了，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一直喜欢Ennis的脸，太好了，他是直的我就能放心入手了】

【从小听维也纳歌剧的怎么可能看得上酒吧卖唱的？】

在黑他这件事上，谢以灵的粉丝竟然比何煜的粉丝更活跃。方夜蕴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虽然也可能是因为何煜就没几个粉。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到底是哪里还缺了什么。

何煜呢？

网上围绕方夜蕴和谢以灵打生打死，而何煜这个名字默默从所有腥风血雨的边缘路过。

红团偶像的一小时直播，主动喷人撩架、惹事上身，然后完事了在粉圈那里彻底隐形。多么卖力的表演，内娱群众却视而不见。

“糊得很安全。”方夜蕴做出评价，“享受不到我跟那个E字打头大傻逼的凄惨互联网待遇。”

不红真是太丢人了，幸好他很红。

红人的行程能比上市公司老总的日程表还紧张。方夜蕴今天除了排练，还要应付大网站首席娱乐记者的采访。

记者的名字是安知，业内人脉很广的时尚女性。她素来外表温柔，举止有度，但是一开口提的问题能像手术刀一样把各位大明星剖个底儿掉。

这位嗅觉敏锐的记者似乎对方夜蕴本人很感兴趣。

她提出采访申请时递交了几个暂拟的问题，其中一个是：“为什么偶像出道之后，你不再写歌了？”

“写歌是非常私人的事情。入团之后，比起我自己的风格，还是去适应团体需要、演唱适配团体的歌更重要。”方夜蕴坐在摄影棚里侃侃而谈，表情极度真诚。

安知就在他的对面，投来的目光饶有兴味。

“那你有尝试过为了DiaLord整个团写歌吗？”

当然没有啊。那几个傻逼看起来哪里值得了？

但他的人设是爱团爱大家的好弟弟，一片冰心向傻逼。

所以方夜蕴怅然垂眸：“有尝试过，但是公司对我的实力不够信赖……并且我的写歌习惯就是上难度，对队友来说可能太难了。比如何煜哥就不喜欢，他每天直播都很忙，没有时间练歌。”

“公司不看好你吗？”

“一开始的时候，我是全团最默默无闻的那个。这很正常。”方夜蕴寂寞地笑了笑，“我对此完全理解。”

“你的粉丝经常抱怨公司对你不够好。你又怎么看？”

问题怎么越来越刁钻了？

方夜蕴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说自己的粉丝一句不好。但他明面上又要维持那个软糯清纯的人设，不可能跟何煜一样没脸没皮地跳进泥里撒泼。

“我相信公司的专业眼光，无论何时，我都感激那些和我一起走过艰辛岁月的人。遗憾的是他们在财务上犯了一些错误，导致了现在的状况。我觉得这很不好，我们娱乐圈的人要遵纪守法、给大众作表率。”

方夜蕴直接转移了话题。

安知在公司这方面挖不出有趣的料，索性换了个劲爆话题：“昨天，你的前队友何煜指责你是个‘双面人’，表面上示好团内知名度高的队友，私下里只跟劣迹艺人往来，你怎么回答？”

方夜蕴的表情冰冷了一霎，很快又自如变回那副春风拂面的样子。

“他真的这么说了吗？我很伤心。没有想到何煜哥哥居然对我这么不满。”

安知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他一下，两边都虚情假意地走了个场面工夫。

“他说的是事实吗？我们想求证一下。”

记者坚持把话题扯了回来。

“当然不是，他误会我了。请你们帮我澄清。如果贵媒体直接把谣言刊载出来，恐怕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哦。”方夜蕴柔声说。

安知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

这小子的话可比他的语气硬气太多。不是那种吓唬一下就能把什么都抖搂出来的菜鸡。

女记者亲切微笑：“你希望我们怎么澄清呢？如果有关于这些事的详细解答就好了，我们很乐意帮你梳理一下。”

方夜蕴想了想那个给他惹来麻烦的老刀，想了想那个狂野不羁的圈子，想了想终于复健成功、有机会凭借自己的双腿站上舞台的哥哥。

记者当然乐意挖出那些最令人伤怀的故事。需知难以愈合的伤疤最珍贵。

可他没有必要配合。

“我不想和前队友闹得很难看，他一定是误会了。直播中那些抹黑我的言论我也没有主动去看。但是我相信你们一定有办法查明真相。”

方夜蕴冲安知笑了笑：“你们是圈内最牛的媒体，大家都卖你们的面子。找出相关人士对你们来说不是难事。”

安知显然有些失望，但并不为难他，很快抛出下一个问题：“那你知道他说你和Ennis私下关系很差的事吗？你们的感情究竟如何呢？我相信很多人都特别关心这一点。”

按照他一直以来的人设，这种时候就应该坚决否认、深情辟谣，不放过任何一个发糖的机会。

可这CP已经被宣判死刑了。

团都解散了，还不拆，留着过年？

方夜蕴的目光飘忽起来：“这个嘛……我们很熟，但有时候也会有性格上的摩擦……”

撒再多谎都不会磕巴的他，偏偏在这个问题上卡顿起来。

“网友们现在又翻出了你们的意大利之行热烈讨论。他们拉了条时间线，发现你们的通稿和实际行程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

安知微笑着比起手势。

“就拿时装周举例子吧，你们说是约着一起去的，实际内场中坐得相隔很远。有时尚品牌相关工作人员说只有Ennis获得了title，你其实没有受邀，只是通过和他捆绑宣传创造自己得到时尚品牌认可的假象。你还记得那到底是什么状况吗？”

记得。

记得很清楚。

谢以灵原本就是奢牌的VVIP用户，而他为了挤进时尚圈，用合体营业为借口蹭了上去。借他的势，借他的人脉，给自己挣一个登堂入室的机会。

时过境迁，对如今人气大爆、在时尚圈也早已站稳脚跟的方夜蕴来说，过往那点小心机已经算得上黑历史了。

网友和营销号到底是有多闲，没事关注什么蹭不蹭的？就一个去时尚圈晚宴的机会而已。

难道他现在不是货真价实的时尚圈宠儿吗？

方夜蕴心里极其不痛快。

脸色却格外无辜，说着话给自己找了八百个借口：“网友很难了解到实情，他们对比的时间线同实际情况当然有误差。我收到请柬的时间比谢以灵更晚，是法国一家品牌邀请……”

“啊，可是谢以灵刚刚发微博帮你解释，说是意大利一位设计师对你印象很好，特地邀请的你。你们的说法似乎对不上？”

安知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举起手机晃了晃，犹如抓住了猎物的狐狸。

方夜蕴：“……”

他很少遇到这种尴尬。

找的借口穿帮了。都是因为和谢以灵没对好口供的关系。

不对，他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一点。根据他的判断，谢以灵那边都开始下水军拆CP提纯了，怎么可能还专门发微博帮他澄清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条微博刚刚发布了不到一分钟。

@ 谢以灵-Ennis：

【虽然团已经解散了，但队友一场，希望有些人说话不要那么难听。自己不清楚的事就不要妄加揣测。当年我们是团内唯二受邀的人，施维茨大师很欣赏他。】

配图是衣香鬓影的晚宴，纤细俊美的少年站在一位优雅绅士的身侧，只露出半张侧颜，宛如落入西方城堡的东方天使。

谢以灵似乎意犹未尽，又发了第二条微博——

【我们的关系不论好不好，都比和你的关系好。@何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