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方夜蕴还是决定将当年那起事故的内情查个清楚。

可无论是出事的节目组还是赵炎若，都扎根娱乐圈多年，背景深厚，令他无从下手。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接近赵炎若套话，好从藏王娱乐内部查探，可那人心防深重，恐怕还得费上好些工夫。

他所认识的人里，能量强过这群业界翘楚的，就只有谢以灵一个。

尽管内心深处觉得不妥，但方夜蕴还是决定再忍受一下下，耐心一下下，最后哄他一次。

方夜蕴说：“我会还你这个人情的。不过事先说好，这是我们私底下的往来，就不要像以前那样炒作了。”

谢以灵点点头：“我懂，你想调查的东西是机密。”

他看起来似乎很兴奋，像个憋不住的好奇宝宝。

“至于你提出的那件事，我也可以考虑一下怎么帮你……”方夜蕴的声调稍稍低了一下。

谢以灵连忙把剧本塞给他：“那你赶紧陪我一起研究剧本，可不能反悔。”

方夜蕴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闪了一下又消失了。一切都好像和他们以前工作时一样，没有变化。稀松平常。

不必太在意。

“我答应过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了？”方夜蕴习惯性顶了句嘴，抓起了剧本。

一般而言，电影开拍时，剧本少有定稿。但《危城行动》的班子诚意十足，这一版的剧本完成度已经相当惊艳。

跟从前拍过的那些微电影、小短剧完全是两个层次的东西。

方夜蕴看得心下一懔，突然间彻彻底底地意识到，这就是谢以灵未来要去追寻的世界。

是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世界。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依旧云淡风轻地逞着强：“演戏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不必纠结，好好捋一捋吧。”

方夜蕴看完剧本，让谢以灵先在他面前表演一遍，试试效果。

剧本中的飞鹰不愧是量身定制的角色，特工人设酷炫抢眼，再加上塑造饱满、细节丰富，在故事里比主人公还要令人印象深刻。方夜蕴套上谢以灵的脸脑补了一下，顿时感觉放在大银幕上一定是绝杀。

“直接挑战一下倒数第二幕。”方夜蕴指名道。

那是他私心最想看的一幕。年轻的特工毅然奔赴最后的任务，笑着同还没来得及互通心意的爱人告别，转身投入满是烈火的敌阵之中。

犹如烟火般绚烂的告别。

谢以灵嗯了一声，懒洋洋从床上支起身子。只换了一个动作，全身上下的气质都浑然一变。

任性懒散的贵公子收起那副幼稚的神气，如同出鞘的剑显示出通身锐利。他潇洒不羁地笑着，眉头却紧紧皱着，忍着痛楚。眼底积淀着沉重的杀意与欲语还休的忧伤。

“切，还是让那群废物瞅准空子伤到了。小伤而已，你别露出那副表情。”他看着方夜蕴，脸上闪现过关怀，“我可是很厉害的，不会这么轻易倒下。”

“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把你救出来了吗？这样……已经值了。”

说到最后，语声渐低，带出一抹怅然。

方夜蕴的呼吸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没想到谢以灵的表现这么纯熟，这么……科班。他的前队友似乎于表演一途有所研究，不是那种纯粹刷脸玩票性质的公子哥儿。

这种演法，甚至带上了某种话剧腔调。看上去还比从前他们演小剧场的时候自然多了。尤其是台词功底，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能拿出这种水平的表演，还在那里紧张怨艾些什么？方夜蕴开始迷惑了。

“还不错。其他更专业的问题我就看不出来了。”方夜蕴面无表情地说。

“还不错”这三个字能从方夜蕴的口中说出来，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赞美了。

谢以灵的眼睛亮了亮，表情上倒是稳住了，没有波动地继续着表演模式。他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那样继续念着台词，痛感从微表情和微语言中漏出来：“港口第三码头那里有我们的小队，你现在赶过去，他们会带你走，离开这个即将毁灭的地方。”

他注视着方夜蕴，停了下来。

按照剧本，接下来应该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临别对视时间。

谢以灵深深望了过来……然后卡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飘了一厘。

方夜蕴注意到他的眼珠快速闪动，几次都想转过来直视对面，但最后都忍不住移开眼神。

——这就是他在表演中遇到的障碍吗？

现在是午后时分，酒店的窗帘半拉着。昏昧的日光艰难穿过雨线，往房间中透下一星半点的亮色。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大床和墙壁之间并不宽敞的空隙里，在交错相融的光影中练习对视。

“眼神不要飘。”方夜蕴轻声下令。

时间好像忽然变得很慢很慢，窗外的雨声清晰得吓人。

谢以灵深呼吸了两下，不自觉垂下眼皮，然后他的脸颊轻轻倾斜过来。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他们只能看着对方，视野中再无余地。

这下想移开眼神的人变成了方夜蕴。

“到底在紧张什么？一个人发挥的时候不是演得挺好的吗？”方夜蕴努力压抑住心里那点异样，故作事不关己地说，“这不是独角戏，不要光顾着展现你一个人的形象，也要多关注对手戏演员。”

谢以灵微恼：“知道，这不是在努力吗？”

他的表演中一直存在着这么一个障碍——无法将他人纳入到自己的表演当中。方夜蕴这么快就看出来了，说不定他在表演上也有点天赋，又或许是因为他比大导更了解自己的前搭档。

片刻之后，谢以灵觉得差不多了，伸手按住方夜命的头，开始将他往自己的怀里摁。

这也是剧本里的情节。特工在告别时给了暗恋的人一个伙伴式的拥抱，照顾孩子式的安抚，是极为重要的肢体接触。

他以为方夜蕴会很配合，毕竟都看过剧本了，以他的聪明，肯定会记着剧情，陪他练习好这个动作——但现实是方夜蕴如惊弓之鸟般疾疾推开了他。

“你……干什么？”方夜蕴喘气两声，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刚才谢以灵仿佛突然之间抽了风，誓死也要将他的脑袋按死在自己的胸膛上。方夜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怀抱囚禁了，视野一片黑暗。脑后和背后的大手硌着他的皮肤，隔着头发和衣衫摁下指印，让他感受到每一根修长手指的形状。

呼吸之间充斥的都是另一个男人身上的气息，让某些亲昵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复苏。

他向来冷静，可那一秒钟里事情好像脱离了他的掌控。

方夜蕴为了掩饰自己一瞬间的慌乱无措，说话的声音都严厉了三倍：“我没喊开始的时候，你不许乱动。”

谢以灵有些不满了：“你都答应帮我排练了，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花钱买来的道具。”方夜蕴没好气地回道。

谢以灵的手指仍然依依不舍悬在他腰侧。眼神一会儿躲闪，一会儿按捺不住地往他身上飘。

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方夜蕴的触感。谢以灵突然想起，他很久都没有这样触碰过他了。

在片场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可能是有洁癖，跟人搭戏的时候总是放不开，有所顾虑。但和方夜蕴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有那种隔阂，甚至……感觉非常舒服。

好像可以顺理成章地沉浸其中。

“我必须要过这一关。如果和你都拍不好亲密戏，那我和别人更没法演了。”谢以灵放软了声音，“我们以前不也很亲密吗？”

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角色的味道，藏着几分风流，好像在哄着方夜蕴放下抵触，陪他一起沉浸进去。

方夜蕴的脸颊刚刚还有些发红，像是缺氧抑或窘迫。听了他的话，又一下子白了回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说。

谢以灵愤愤看着他，忽然抓起了他的一只手。

“在剧本里，我需要吻她的手。导演觉得这个画面一定会很美，无论如何都不想删除。”

他赌气似的吻了下去。

线条优美的唇贴上白玉细细琢成的手背，微微变了形状。

方夜蕴的脑袋里嗡了一声，忽然浑身发麻。他能察觉到自己手背上那层薄薄的皮肤开始颤抖，自然而然地因为唇上呼出的气息变得湿润。

他脱力地张开嘴唇，出口的不是谴责，是风箱般痉挛又急促的呼吸声。

这种时候，他就应该用比刚才还要激烈的力度推开他……但方夜蕴的大脑短路了，第一反应不是奋起教训这个抽风的傻叉一顿，而是怪罪起了环境：

都是酒店的错。是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灯光，让一切变了味儿着了魔。

下次再排练的话，要好好选正经的工作场合，就像以前在练习室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