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方夜蕴以为是幻听。
剧本两个字从谢以灵口中说出来，他并不感到奇怪。早在很久以前的采访和团综里，谢以灵就多次表示过，未来想要在镜头里扮演一些有意思的角色。
谢家的二公子对演戏有兴趣，那他就一定能演上戏。
方夜蕴一直以来都有所预感：身边这个人，随时都可能离开他们脚下的舞台。
但是，谢以灵的新事业跟他方夜蕴又有什么关系？
方夜蕴迷惑地望着谢以灵：“你转行当了演员，然后需要做偶像的前同事帮忙？在剧本上？”
简单的陈述，平静的语气。虽无半点恶意，可配上话中内容就是浑然天成的嘲讽。
谢以灵居然没觉得尴尬——在提出这个要求之前，他脑中早经历了几番思想斗争，现在是决心落定，箭已离弦。
“没错，我需要你帮我。这次的剧本很特殊。”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方夜蕴，眼里满是期待。
方夜蕴直接别过头去：“……你们剧组没有导演、演员，或者表演老师吗？”
谢以灵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他们没法让我有感觉。”
方夜蕴：“……？”
什么有感觉没感觉的？他这位**前队友又开始说胡话了？
方夜蕴立刻坐得更远了些，着力同前队友保持距离。
“反正以前综艺也好MV也好都是你带着我在演，你总是能帮我进入状态。这次也一样，我需要你。”
谢以灵跟着他挪了窝，紧巴巴缠上来，眼中亮光不灭。
方夜蕴坚决不回头，留给他一个意志坚定的后脑勺。
可是，就算不转头，他也能想象得出谢以灵现在是什么样子：那张神清骨秀的脸一定含情带笑，脉脉生辉。天使吻过的五官上如有金光流动。
就像那句脱口而出的“我需要你”一样，光明坦荡，偏偏惹人遐思。
只是因为这个白痴不懂什么叫距离感而已，方夜蕴冷静地想道。
谢以灵偶尔也会同人亲近，但这不过是长年累月镜头前作戏养成的习惯。等他清醒过来，就又做回那个高不可攀的大少爷了。
“我接拍的这部电影有感情戏，但我就是没法和搭戏演员演出CP感……”谢以灵倾吐烦恼，“明明和你演的时候都没问题的。”
“所以我想了又想，决定请你帮我配戏理理思路，找找感觉。”
他望着着方夜蕴，表情诚恳，半点不觉自己想出的法子奇葩。
方夜蕴：“……”
尽管他早已习惯了被谢以灵的各种奇思妙想折腾，此刻还是差点给雷得外焦里嫩。
思路竟然这么活泛，莫非这家伙真的是天才？
方夜蕴以手扶额：“你自己演技上的问题，换个搭档就有救了？长长脑子行不行，我一个表演上的素人，帮得了你什么？”
光是听声音就能听出谢以灵有多不满：“你不愿意帮我？”
这家伙，真拿我当他助理了。方夜蕴想。
从前还是太惯着他了。工作所迫，他想干什么都会尽量满足他，让他产生了队友会一直纵容他的错觉。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方夜蕴回答道。
他慎重地遣词造句：“也许是我们一起共事的时间太久，让你形成了错误的路径依赖。你新的工作不太顺利，所以习惯性地想起了我，以为这次我也能帮你……可是，不是这样的。”
“我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新的人生路上，我们的工作毫不相干，我们的事业里也没有对方的位置。”
“你其实已经不需要我了。”
方夜蕴一口气说完，终于回过头去看谢以灵。
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这家伙总该明白了吧？
两个人的关系早就变得冷淡了。他以为解散会是解脱，没想到反而让一切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拉黑他他会生气，不理他他会追过来。在行将分道扬镳的重要时刻，那个人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变得穷追不舍。
“拜托了，不要让我难做。”方夜蕴轻声补充道。
谢以灵的脸色风云变幻，所有的颜色都在他脸上过了一遭。
最后定格在大理石雕像般坚冷的白上。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是想这么做。”他说，“当我读到剧本上那些情节，我就会想到你……我想对你说那样的台词，只有你能激发那样的感情。”
他进一步前倾身体，带着如有实质的压迫感靠了过来。
“我也拜托你，在我的身上唤醒那种感觉吧。”
他想要抓住那种感觉。
那种好像爱着某人一样的感觉。
方夜蕴目瞪口呆。
他少年老成的姿态彻底维持不住了，内心的狼狈险些反映在脸上。
这家伙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方夜蕴几乎用上了警告口吻：“你清醒一点，不要耍无赖。”
“谁耍无赖了？”谢以灵悻悻道，“反正你又没什么损失。你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请我帮忙啊，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娱乐圈里，旁人面对谢二少都是恨不得俯身到泥里去。别说建立起人脉，就是能有幸躺进他微信列表里，都觉得是撞上大运。
他的前队友兼营业对象怎么就避他如蛇蝎呢？
谢以灵很不解。
总不能是解散给他造成心理阴影了吧？
“你难道就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谢以灵叹气。
这时他又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全不像是刚刚才说完在危险边缘上拱火的话。
方夜蕴望着他，目光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又被手机铃声打断。
这种时候打来的电话，简直像是从尴尬中解救他的救命稻草。
“喂，请问是方夜蕴先生吗？我是之前同您接洽音乐节演出细节的Aisha，藏王娱乐的员工。想请问您现在有没有时间到酒店二楼和我们公司的赵总监见上一面呢？”
方夜蕴放下手机，呼出一口气。
他找到理由脱身，如释重负地告别谢以灵：“我现在要去和藏王娱乐进行重要的商业洽谈。你就在这里好好的清醒一下，认真研读你的剧本，踏踏实实努力，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谢以灵警觉起来：“藏王娱乐不是签了灰噪声的那个公司吗？他们内部风气好像很差劲，你真的要签？”
方夜蕴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一般人都不会关注同事的私事，会和同事在职场外保持距离。”
他特地在“同事”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寄望于谢以灵这个前同事能够意会。
谢以灵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你务必和隔壁那帮人保持距离，当上同事以后也要注意。”
方夜蕴：“……”
酒店二楼的咖啡厅环境雅致，客人寥寥，很适合进行一场私人谈话。
赵炎若已经坐在那里了。方夜蕴留意到他今天换了身正装，依然时尚，但一改昨天的闲适随意。
“欢迎我们的天生大明星。”
一见方夜蕴，他立刻换上一副灿烂笑脸。比昨日更显殷勤热情，兴致盎然。
看来昨天的演出效果大大震撼了他。
这人的反应，怎么看都和普通的职场社会人没区别。他当真和自己的哥哥有过因缘吗？
方夜蕴思忖着，回了一个虚假的微笑：“您好。”
赵炎若是带着企划书来的。
藏王的诚意很高。合约里给了方夜蕴相当大的自由，版权和商务分成上也很大方。
虽然在偶像业务上毫无经验，但如果方夜蕴要坚持在偶像路上发展，他们也会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
至于转型成歌手之后的发展道路，就更是尽心竭力了。这是藏王娱乐的得意领域，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计划。
精心制作个人专辑。
大投资电视剧贴歌。
个人巡回演唱会。
音乐综艺。
重量级晚会、歌会。
以及配套的宣传、推歌、引流……
无可挑剔。方夜蕴看完，又把合同翻了一遍，同样没找到岔子。
“团队的组建和合作者的挑选，我希望能由我来最终拍板。”方夜蕴提出要求。
赵炎若大方摊手：“可以，都随你。如果你希望能够更自由一点，我想毛遂自荐做你的经纪人。”
方夜蕴的眼神动了动：“看来您很看好我，非常感谢。我都不知道原来您也负责经纪业务。”
“我可能没法在您身上花太多时间，但我保证我的服务会很专业，也能给您充分的自主选择权。”赵炎若顺势推销自己。
他身为藏王音乐帝国的实际负责人，手上的资源一定不少。
看上去是很合算的买卖。
方夜蕴试探道：“您为什么对我有兴趣？”
赵炎若公式化地一笑：“您的实力，您的才华，以及您出众的人气……”
都是些老话。耳朵起茧了，疼。
“以及您走出逆境的意志。”赵炎若说道，眼神稍稍恍惚，“你高中的时候很辛苦吧？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养家，病院里的哥哥可能永远也好不起来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一步一个脚印成为大明星。”
方夜蕴抿紧了唇。
他不喜欢把家人推到聚光灯下，更不想在媒体面前曝光自己哥哥的**，让他们用哥哥的惨相吸引流量。
他一直都把哥哥护得很好，那些具体细节从来绝口不提。
赵炎若靠什么判定他哥哥的病有多重？
商业洽谈在沉闷中落幕。
方夜蕴拿着合同回到房间，看见谢以灵坐在自己的床上大咧咧翻剧本。
完全不拿自个儿当外人。
方夜蕴克制住抽他一顿的冲动，走过去往他脑袋上叩了叩：“我刚才想了想，好像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什么？”谢以灵兴冲冲地抬头，表情骄傲。
方夜蕴垂下眼帘：“帮我查一些事。很久之前的一起事故，还有可能相关的人。但是不要大张旗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