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的钱来得快，散得也快。人走茶凉，席散情薄，也就是半晌的工夫。钻团解散不过区区数月，再见面时已是天翻地覆，物非人也非。

方夜蕴接到极星娱乐投资人的邀约，虽然相当意外，但态度依旧镇定。倒是新东家藏王娱乐这边的人格外紧张，经纪人赵炎若和公关部总监一天给他打三个电话追踪情况。

口气圆滑，可一直急切得很，拐弯抹角打探他有没有被牵涉进极星的案子里去。

方夜蕴觉得好笑，也不跟他们走过场，干脆利落地告诉他们：“我在极星的时候只管工作，别的事一概不掺合。他们点什么火都烧不到我身上。”

新公司很负责。听了他的承诺，staff都心领神会地表示满意，提出他若需要援助公司一定倾尽全力。赵炎若还特地提点道：“你年纪小，可能看不穿那些人背后使的招数，到时候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大哥在这行做得久见得多，帮你参谋参谋是绝对没问题的。”

方夜蕴轻声应道：“那就多谢赵大哥了。”

他挂了电话，还是觉得这称呼有点怪。

点开微信，看了看哥哥昨天发来的一堆照片，什么疗养院里毛茸茸拱来拱去的安慰犬，护工做的据说很健康但是卖相很糟糕的白人饭，以及出去兜风时看到的街边拉丁字母招牌……啰里啰嗦配了一大堆话，像个小孩子一样，看到国外的什么都觉得稀奇。

【@方晨醉：哈哈哈，没想到这边溜出门还挺方便的。就是黄医生不许我在外头多待 [泪].jpg】

【@方晨醉：不过他这个人口语特别厉害，跟他一起出去溜街绝对不用担心走丢[笑].jpg】

方夜蕴呼出一口气，麻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投资人的饭局约在某个位于大厦顶层的高档饭店。饭局前夜，小道消息已不胫而走，各种乱七八糟的流言传得满互联网都是。

知名娱乐营销号爆料：前钻团超人气偶像陈信伊涉嫌经济犯罪，先前接受调查时曾伪造证据麻痹检方，后出国暂避。一周前以为事情平息，暗中回国，半天之内就遭逮捕拘留。

别的渠道又爆料说，宣判的结果快下来了，不是蹲一年就是蹲两年。鉴于他伪造证据、认错态度不端，量刑轻不了。

【没想到顶流男团也会出法制咖……】

【吃瓜路人只关心钻团的旧资源以后会下架吗？】

方夜蕴看到爆料时也惊了一惊。他比网上的路人知道的要多上一些，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就这么进了局子，任谁也要受到惊吓。

“真的假的。就算他是个渣男……”方夜蕴垂眸沉吟。

可渣男一般都很聪明。

他印象中的陈信伊还挺精明的。交游很广，很会来事儿。就算方夜蕴不喜这等油滑的人，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从没有冒犯过他的界限，为人处事是真的巧妙。

或许名利场上，小聪明还不如不聪明。

方夜蕴兔死狐悲地伤感了两分钟，和网友一样关心起自己过去四年的工作成果来。他望着收藏室里满架子的专辑海报小册子，难得产生了名为怀念的情绪。

海报上的他总是和谢以灵站在一起。因为营业捆绑的缘故，有时两人还会对视。

从十八岁和十九岁到二十二岁和二十三岁，青春的脸庞似乎毫无变化，变得只有万相百态的妆容。眼神中流露出的东西，是表演还是自然，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方夜蕴转转头，看见一张海报上他的签名和Ennis这几个字母叠在一起，嘴角忍不住勾起难以察觉的一微米笑意。

有段时间，谢以灵很热衷签名时和他牵在一起，好像以为这样做可以表现出他们“关系很要好”的样子。方夜蕴有时候觉得这个人纯粹是莫名其妙，有时候又觉得他很有意思。

正好谢以灵也给他发了消息，是他们过去团内MV的截图。

【我们的合体演出这么好看，要是被这个案子害到MV下架的话整个世界都会因此黯淡无光的……】

方夜蕴打了几个字安慰他：【别多想，波及面不会那么广的。】

【@Ennis：不过要是五人版mv都下架了，但是我和你的双人mv还留着的话，感觉就像过去只有我们两个在组团一样。突然又能接受了。】

【@阿夜：……】

【@Ennis：干什么，我开玩笑的啦。不过这个案子还真是有点奇怪，我要不要去查探一下？】

【@阿夜：明天几个大老板就要来找我们谈话了，这背后的事情少不了他们掺和。你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Ennis：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方夜蕴心累，感觉谢以灵讲正事的时候甚至坚持不了一分钟。

【@阿夜：我很清楚你用不着我担心。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轻易去淌你一无所知的浑水。】

翌日，尽管少了一人，钻团剩下四位还是齐齐重聚在酒桌上。

谢以灵拍戏的地方远，来得最晚。他抵达之前场面极其尴尬，酒桌上散发出一种零下十度的冷清，方夜蕴与何煜两人彼此无视，全靠南则宁努力发挥一个社恐的全部口才，隔一分钟跟方夜蕴寒暄一句，再跟何煜寒暄一句，像机器人一样定时来回运转。

队长悲催得都要结巴起来，额上冷汗直冒。终结他痛苦的是包间门锵的一声打开的声音，走廊上的风凶猛扑入，一身风衣的年轻人大步踏来，帅气得好似天神降临。

风尘仆仆叠加旅途疲弊，他俊美的脸染着淡淡的倦色，竟染出了一点成熟味道。在片场的尘泥枪火中磨砺出来了，轮廓有种玉石般的冷硬。

但当那双淡漠的眼睛扫视到方夜蕴身上，立刻春风破冻暖雨化晴，漾出一池春水。

“阿夜！”他旁若无人，只向他一个人打招呼，“我没迟到吧？”

他的态度有点太明显了，方夜蕴只能绷紧脊背装自然：“还好，没迟到。快坐下吧。”

当然，就算谢以灵真迟到了，在座也没人会记他一笔。

坐主宾位的几位大佬显然跟谢家有私交，同谢家的二少爷都很熟稔了。一见到他，大佬们连金主爸爸的架子也不摆了，和蔼可亲的端出长辈面孔。

“来了就好，你看看菜单，多加几个你喜欢的菜。”

“听说陈导的剧组都很严格，别累着了。我太太前几天还跟你妈妈聊天聊起这事儿呢。”

“最近工作很辛苦吧？要不这几天先歇歇。”

跟钻团其他三个人进门时连招呼也懒得打的态度有天壤之别。

南则宁跟何煜投向谢以灵的眼神愈趋复杂。

当年顶着队友的名头，无论出身如何，总还觉得彼此至少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解散之后再聚首，才恍然惊觉各自的身份原来如此不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都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这几个月里，南则宁转型得磕磕绊绊，偶像还想继续做，但唱歌和演戏的机会也都放不开手；何煜更是不顺，之前挑事走黑红路线未果，被前队友谢二少好一阵打脸，连网红路都走得波折，至今看见谢以灵方夜蕴这两人都ptsd。

古怪的气氛暗暗蔓延。

谢以灵一边嗯嗯应和大佬们的关怀，一边忍不住心猿意马地任眼神往方夜蕴脸上飘。

好些天不见，他的准男友（擅自认为的）还是这么又酷又可爱。

方夜蕴只希望自己能在这场鸿门宴上隐形。但是事与愿违，不但谢以灵没事就当着长辈的面冲他自以为帅气地暗送秋波，连何煜也转过头来露骨地剜了他一眼。

真冤。

方夜蕴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

寒暄一阵，酒过三分，话入正题。

曾经在极星注资60%的大老板晃晃酒杯，敛起笑容，向在场爱豆严肃道：“今天请大家来这么一趟，是有几件事希望所有人能达成共识。”

还是极星的那个案子。

网上的爆料大差不差，陈信伊果然是栽了。极星娱乐涉嫌洗钱、贪钱的案子，对不上的账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投资人强调，这是陈信伊自己认的罪，尘埃落定，不会有变。

“网上那些小粉丝不懂事，总是瞎嚷嚷。你们不一样，都是成年人了，还算半个当事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要少听、少看、少沾。”

方夜蕴端杯子的手很稳，但他余光中瞥见南则宁手中的酒杯颤了颤。

只要不是傻子，多少都看得出蹊跷。如果真的只是小明星和几个工作人员捅出来的篓子，怎么轮得到大老板亲自出马警告他们这些从前的部属。陈信伊肯定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但他认下的那些罪名，也未必每一桩都是他做的。

老板洗钱，手下顶罪，这也是娱乐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是这次有点亏，不仅损失了公司的人，就连老板手下的得力明星也栽了。

只是不知几个投资人究竟在背后做了多少，才令陈信伊最后心甘情愿作出那些口供。

一顿饭吃到这里，再怎样也没滋没味儿了。酒局草草告终，谢以灵身为晚辈，不得不亲自去送几位大佬出门，好半天才逮到机会给方夜蕴发来信息：

【别急着走，一会儿出来陪我。】

方夜蕴把这句话读了两遍。

他没留意何煜一直在角落中阴沉地瞧着自己。直到那人出声，他才注意到原来还有这么个人没走。

“你们和好了？”何煜阴沉地问。

他问得没头没脑，方夜蕴也不愿理他，随口应道：“和你无关吧。”

何煜干巴巴地说：“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喜欢他，随时都想踹了他。这是单飞成绩不行，又爬回去吃回头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