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大会开始的点，乔震威带着几名大股东最后抵达会议室。除了惯常与他同进同出的妻子和次子乔琪，这一次乔震威身边还跟着一位陌生面孔。想来应该是企鹅文化派驻过来的法人代表。
互联网巨头企鹅科技近年来一直致力于打造上下游一体化的文娱版块，旗下的影视部门企鹅文化和明光传媒有不少深入合作。从某一个角度看，很难说企鹅文化将来会不会成为明光有力的竞争者，侵蚀明光的市场份额。但这一次乔震威前往企鹅文化搬救兵，企鹅文化确实反应迅速，给予了强力支持。也许企鹅文化只是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将触手探入明光的董事会，但这个白骑士资金雄厚是无可置疑的。
如今，手握明光7.8％股份的企鹅文化自然不可能缺席这一次股东大会。而企鹅文化的法人代表和乔震威一同出场，也是给所有股东一种明确示意，企鹅文化将与乔震威同仇敌忾，对抗Alecto的收购。
时间到，与会者落座。
来参加会议的股东代表已经超过总数三分之二，这一次大会议题的表决结果将是合法有效的。
会议秘书开始宣读章程，众股东代表们装模作样地翻看手边文件，其实大家对这次股东大会的来意都心知肚明。
大多收购者为了彻底掌握公司都会采取将公司管理层大清洗的行动，罢免管理层之后再换上自身派系人员，从而完全掌控住公司的日常运营。然而Alecto实在剑走偏锋，竟然直接要求罢免董事长？要知道乔震威不仅是明光的创始人，还是第一股东，最大的自然人股东！
乔震威坐镇明光二十几年，手下不是血缘亲属就是心腹之人，即便股东大会是一股一权的投票机制，乔震威的关联人们掌握的股份也已经能够决定股东大会上的大部分决议结果。
外人进来想要扳倒乔震威？这可能吗？
无论怎么看，这一次提案都像是不为结果，只单纯是在收购时期膈应膈应乔震威，不让他舒坦。
股东大会正式开始，作为董事长乔震威程序化地讲了些开头，当着季云真的面也丝毫不避讳谈及Alecto收购明光一事。不少人明里暗里看向季云真，季云真不以为意，轻松一晒。
乔震威讲完话，会议秘书开始履行提案流程。
提案只有一个，Alecto要求罢免董事长，所有在座股东将以非匿名的方式以一股一权的规则投票表决出最后结果。对此提案，投票人员可选择支持、弃权或者反对。
“慢着。”季云真忽然抬手。
所有目光齐刷刷汇聚在季云真身上。
“这次提案涉及到乔震威先生在董事会的责任变动，按照法规，他本人以及他所拥有的股票表决权将回避此次提案的投票。”季云真微笑，“我说的没错吧，闫律师。”
明光的法律顾问和公证处派来旁听的公证员一怔，下意识就往乔震威的方向看过去。
“当然，对这一次的投票议题，我将会回避。”乔震威说着，表情平静，似乎季云真的咄咄逼人不过是轻轻挠过的痒，不足一提。
乔震威很自信，那是当然的。他在明光经营多年，和许多投资者都是关系亲密的好朋友，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子，这些都是他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季云真不可能撼动他在董事会的地位。季云真或许在华尔街能混得不错，但在国内的上流社会，他没有人脉。他只是一个虚张声势，资历浅薄的年轻人。
季云真脸上的微笑并没有撤去，但他的身体向后倾斜，靠在了椅背上。
有一些窃窃私语发生，但很快平静下来，进入既定的流程。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属于乔震威的那部分表决权已经在这次议会上作废。季云真能以极快速的心算算出，要获得他想要的结果，他至少得到其他10％的支持。10％不是一个小数字。
季云真沉默环视会议桌，能够列座上席者，要么是在资本圈耕耘多年的老财，要么是家族派系的传统富人，要么是备受信任的公司高管，随便哪个拎出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但和经历过ABCD甚至E轮融资的公司不同，明光的股权结构并不特别分散，从财报中就能看出，明光目前的主要股份仍然集中在以乔震威为首的创始人集团中。
季云真和他的小伙伴能够在乔震威的眼皮子底下攫取到目前的股票，是打出了一套令明光措手不及的做空组合拳，其中内部的种种细节操作当然不可能是一天两天所能完成的。为了这一天，季云真花费了无数精力、时间和金钱。但结果仍然是这么不确定的，难以把控的。
任何一个国家的资本圈都小得可怜，看似互不相关的公司，乃至于竞争性的公司，他们的创始人、核心股东，乃至于重要高管，都是同一个朋友圈里熟人。当他们的下一代开始成长，这种关系将会更加向外扩展，变成一张盘根错节的蛛网。
季云真在这个蛛网内，是个陌生人。如明光这样仍然由创始人掌权的家族企业天然带着路径依赖的枷锁，外来者是不受欢迎的，外来者意味着风险。过激的收购手段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季云真代表的是改变、不安定和对公司未来运营走向的不确定性。
季云真能感受到股东代表们投注在他身上那些充满情绪的目光。恼怒、为难、紧张、还有占据绝大部分的疑惑。除却这些意料之中的，公式化的敌意，来自乔震威的目光则带着更加恶毒的刺痛感。
季云真轻轻将手臂搭在木质扶手上，慢悠悠地用手指敲击木头，发出轻微的沉闷声响。乔震威佯装不在意的目光扎在他身上。
此时回想，距离那一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那是充满混乱、背叛、肮脏龌龊和痛苦的一年，即便在回忆里也是灰色的，难有色彩。但季云真记得很清楚，记得乔震威在灯光下愤怒而痛苦的面孔，记得酒吧里苏樾递给他那支烟的表情，记得对薄公堂时前任经纪人躲闪的眼神。每次记起这些，他的胸膛便会被仇恨和不甘填满，让他充满工作的动力。
季云真微微偏头，对怒目而视的乔震威露出一个微笑，真诚的微笑。
乔震威脸颊下垂的肌肉抖动着，因为震怒而抽搐。
季云真几乎要笑出声来。没错，这种反应才好玩，不然岂不是枉费他如此高调地入驻。
但乔震威还很有底气、很有自信。
会议流程已经进行到开始表决了，季云真安静地等待着。
反对
反对
……
弃权
支持
弃权
弃权
……
简单的两个字中流淌着不为人知的博弈、许诺和某些出乎意料的背叛。
随着未表决人数的减少，气氛越发焦灼。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票数没有预想中的乔震威一派获得压倒性胜利，反而出现了你追我赶的动态僵持。乔震威的脸色相当不好看，即便他赢得这次表决结果，但股东大会上他已经无法确定自己还能掌握几成人心是显而易见的了。
但乔震威赢面依旧很大，因为尚未投票的均是能够把持结果走向的大股东。
企鹅文化代表毫不意外地投出反对票，支持乔震威继续担任明光董事会主席。
随着大股东的表决加入，双方的票数开始拉开显著差距。
3.6％ VS 14.8％
3.6％ VS 18.4％
3.6％ VS 23.7％
最后，未投票者只剩下三人——季云真、乔琪以及乔夫人。
乔夫人抬起纤纤玉指，声音很温柔，：“我投反对票。”
3.6％ VS 28.7％
乔震威闻言，志得意满地拢手坐稳，现在这个比分，就算再加上季云真所代表的Alecto拥有的票数，季云真也不可能扳倒他了，更何况最后投票的还是乔琪。
此结果一出，席间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明光保守派们自觉已是胜券在握。季云真都不需要再投了，还有意义吗，乔震威必然还是稳坐明光董事会主席的席位。
投向季云真的目光变得松弛、轻松愉快中带着些幸灾乐祸的蔑视。门外的野蛮人虽然没有被赶跑，至少股东大会这一关还是防过来了，足够振奋人心。
季云真的表情被控制得很得当，他当然知道，按常理来看，他已经不可能安排这次股东大会以他满意的结果结束。但他还是必须使用他的投票权。
“我投支持票。”季云真抬手表决，吐字清晰。
会议秘书板着脸记录下数据。
23.7％ VS 28.7％
最后剩下乔琪乔公子，他拥有继承而来的10％股份，多年来，无增无减。
结果似乎已毫无争议了，一些股东代表甚至开始频繁看表，确定下一个行程的时间。
季云真靠坐在椅子上，观察乔琪。虽然乔琪和乔麟生母不同，但眉眼间还是能捕捉到这两兄弟在样貌上的相似之处。只是乔麟眉眼艳丽，看着便是纨绔子弟。而乔琪，他年长乔麟不少，五官少了一些出彩的细节，多了些稳重。
乔琪名声不显，在外看来，这个次子不过是乔震威在董事会控制了一个傀儡。乔琪从来没有反对过乔震威的哪怕一个小决定。
乔琪是个孝顺儿子。不听话，也不可能被乔震威带进董事会了。
现在，所有人都等着这位孝顺儿子对野蛮人发起的议题一锤定音。
乔琪微微抬眸，扫视一圈与会众人，略带沙哑的嗓音是寂静中唯一的响动。
“我投支持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