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像是在一瞬间被吸干了，寂静得令人感到窒息 。

书记官和会议秘书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望向座首的乔震威。在一段时间内，没有人说话。然而，所有人都能看到乔震威脸颊上的肌肉在颤动，那种隐忍的怒意分布在他的每一个毛孔上，像一个个欲待喷发的活火山。

此时，就算是再无动于衷的看客也不免要对乔家父子侧目了。

乔琪投下关键性的一票，将他父亲从董事局主席的位子拉下马。他的叛变毫无征兆。

在此之前，他不仅在明光集团毫无存在感，在乔家内部也同样是话语权低微的透明人。他在公司担任的职位看似很高，却很边缘化。他手中握有的权利很小，他自己本身对于公司的日常运营和决策也不太发表意见。久而久之，管理层和股东都越来越忽略去询问他的看法。

何必多费口舌呢，反正乔琪从来不会反对他的父亲，他不是一个值得花心思去争取的摇摆票。就算是刚入职明光的高管也会被这样告知，乔琪在明光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他也算不上明光的创始人，因为他的股份是继承自母亲。作为乔震威的原配夫人，她生前的作风相当强硬。因为乔震威的风流韵事，导致他们夫妻关系十分僵硬。但在利益的捆绑下，就算相看两厌，他们依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家庭和谐，直到她的去世。

有传言说，她充满意外性的去世和乔震威有关。乔震威密谋窃取她手中的明光股份，所以买通关系，制造了那场让她身死的车祸。只是没想到夫人早早立下遗嘱，把自己所有财产全部留给儿子，导致乔震威的计划全盘落空。

但是，通过掌控住乔琪，实际上乔震威也变向地使那些股份为他所用。

令与会众人不解的是，让乔震威下马对乔琪有什么好处？失去他父亲在公司的权威，他只会更加举步维艰。他的声音离开他的办公室就无人在意，除了他领导的那个边缘部门，没有哪个高管会重视他。

没有乔震威，他在董事会里的存在感也将进一步被削弱。

失去了乔震威的明光，还能算是乔家的公司吗？

如果只是因为父亲长期的忽视，和多年来积攒下的情绪，使得他迟来的叛逆爆发。那他就显得太过天真愚蠢了。不应该在这么关键的一项选举上感情用事。

等会议散开，乔琪反水导致乔震威下台的事就会通过各种耳目传遍上流圈子。到时，乔琪的名声可想而知。

当然，股东担心的不是乔琪的名声会怎样。

乔震威下台，明光群龙无首，市场对这样不稳定的公司是没有信心的。明光的股价只会继续受挫。乔家会怎么样，他们不关心。但让他们蒙受损失，是不能接受的。

季云真仔细地欣赏了一番股东们在短时间内如翻书一般极速转换的表情，不得不说，趣味丛生。有时候人们可能很难理解，完成一件事和搞砸一件事带来的兴奋程度差不多是相同的。

不愿意让时间继续浪费在沉默和相互怒视中，季云真清了清嗓子，“既然投票已经结束，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结果如何。”

目光瞬间又聚焦在季云真身上。其他人或许会紧张，但对于季云真这样习惯了被无数摄像机怼着拍的人来说，再愤怒和质疑的目光，也如过眼云烟。

倒不如说，敌人的怒火就是最好的嘉奖。

“投票结果表明，乔震威乔总将会离开明光董事局主席这个位置，他将拥有一个漫长的假期疗养一下耕耘多年的疲惫身躯。带着他的几个情人，去国外、去乡下玩一玩不是很好吗。”季云真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剪裁得体的西服精妙地勾勒着他的身材，有人下意识吸了吸被腰带勒紧的肚子。

“只是，我想在做诸位都能理解。公司领导者的席位虚待对于股价的影响是相当大的，无论是员工还是投资人们都不希望明光会有一个失去决策者的过渡期。”

当拥有季云真这样一张脸的人站在面前高谈阔论时，没有人能够不将注意力投注在他身上。他是如此赏心悦目，说话的语调和打手势的动作都让他看起来优雅自信，游刃有余。

在这样的场合下，人们总是更能被外表和气势更加精英化的人所征服。

并非自信带来成功，而是成功赋予自信。

“既然在座恰好都在场，那么我想我们可以顺势选出下一任主席，不是吗？”

说话间，季云真已不经意缓步走到了乔琪座椅背后。季云真将一直手轻轻搭在乔琪肩膀上，笑了笑，“作为明光第二大股东代表，我举荐乔琪乔副总为董事局主席候选人。”

闻言，乔震威终于按捺不住，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逆子，这就是你和外人勾结在一起的原因吗！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蠢钝如猪，蠢钝如猪！”

“咦！乔先生，稍安勿躁呀。”季云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个人认为，乔副总是最有资格和能力担任董事会主席的人选。于公，他进入公司十五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说劳苦功高，至少在传媒行业这一领域，他是深度了解的。如果诸位可以稍加注意，就能知道，乔副总这十几年来在公司取得的成绩足以令人称道。于私，乔副总是乔震威先生和姚美云女士的独子，公司交由乔副总来打理，也是一脉相传，秉承姚女士的遗志。”

“在诸位发表意见之前，不如，先听一听乔副总的想法。”

季云真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退到一旁，靠在墙壁上。

乔琪缓缓站起身来。

“爸爸，对不起。”乔琪对乔震威说，“但我并不觉得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也不后悔投出这一票。我深知，明光已经到了变革的时候。在影视成本高居不下，宣发越来越昂贵和对内容审核越来越严苛的当下，再继续重金维持明光在电影和电视剧上的大量输出明显是一种饮鸩止渴的行为。现在是网络是时代，流量为王的时代。短视频的崛起已经对影视剧造成了重大的威胁，但对于明光来说，我们反而需要融入时代的潮流中。建立一个我们自己的短视频流量孵化公司。这个赛道，如果我们不去抢，那么很快就会被竞争对手率先夺取。”

“但是，爸爸您的思维还停留在十年前，二十年前电视为王的年代！你还想继续加码和电视台，和网剧平台的合作。对于短视频那庞大的流量不屑一顾。”

“您只是盲目相信自己从前的成功，但是现在的时代不同了！”

“所以，我投出了这一票。不是因为您对我如何，而是，您的确不再适合领导明光前进。明光需要新鲜血液的诸如，我并不认为季先生和他的朋友们是外来的野蛮人。相反，他们的到来，给不思变通，冥顽不灵的明光敲响了警钟。”

“爸爸您现在可能无法理解，但过一段时间，您慢慢就能想通了。”

乔琪半句也未提要股东们选他当董事局主席的事，言辞对乔震威仍然尊敬有加。

但席间众人已经低头窃窃私语起来，毕竟这几年明光的财报不好看有目共睹。一些高管心里也知晓，乔震威觉得建立MCN网红孵化公司太LOW，不符合他们明光走精品高端影视IP的路线。可是现在网络红人大行其道，带货能力秒杀明星，备受广告商青睐。且MCN公司体量小，完全值得明光尝试。要知道，就算是MCN业内最顶尖的公司，运营费用也不过是辉耀的十分之一不到。

乔震威太过固执，让明光已经错过不少赚钱的机遇。

乔琪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若是他上台，必定要大力发展赚钱的路线，不再计较low不low什么的。

乔震威脸色十分难看，乔琪的话无疑是当众扇他耳光。更让他气急攻心的是，不少股东竟然附和。乔震威气得直喘气，一张脸涨红，眼球爆满了血丝。

季云真倚着墙，在阅览完所有人的表情后，他心道「结束了，已成定局！」

其后的投票表决果然如季云真所料，乔琪高票当选下一任董事局主席。

乔震威愤然离席。

季云真暗暗摇头：“太不绅士，太不体面了。”

季云真走上前，和乔琪握了握手，“乔总，希望你能带领明光走得更远。”

乔琪冲他露出一个谨慎的微笑：“以后还需要季先生的鼎力支持才行。”

季云真松开手，“一定，一定。”

离开会议室，季云真慢悠悠地走到董事局主席的办公室。门轻掩着，从门缝里传出一阵东西摔碎的声响。季云真推门进去。

“滚！我现在谁也不见！”

办公室内一片狼藉，而乔震威站在混乱的中央。他看起来苍老的二十岁，脸上的皱纹仿佛瞬间回到了他本该有的位置。

乔震威转过身来，看到季云真，他哼笑一声，眼神冰冷，“是你！你来干什么，我的笑话还没看够吗！”

季云真说，“我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

乔震威咬牙切齿地瞪着季云真，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讲，他的脾气活跃得可怕。

季云真说：“怎么样，众叛亲离的滋味好受吗？要不是你刚愎自用，任人唯亲，也不会被沽空抓到那么多空子。要不是你对子女刻薄狠毒，也不会遭到他们同样无情无义地回击。要不是你封杀我，我也不会有那么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筹划怎么让你彻底倒台。”

“你说，这是不是你咎由自取？”

季云真的脚踩在一踏文件纸上。

“你看看你现在，乔大总裁，你就是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连你最听话的儿子都能冲上来咬你一口。”

“不过，可能你确实眼瞎很久了，把一条忍辱负重的恶狼当家犬养在身边。”

“你是不是觉得，手里还握着明光的股票，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哎呀，乔总啊乔总，看在故人的份上，我还是给你一个忠告吧。赶紧把股票卖了，卖给谁无所谓，拿着钱，带着情人养老去吧。否则，等你儿子亲自来对付你，那就太迟了。”

乔震威回以他一个疯癫的尖叫，“给我滚！”

季云真神色无虞，在乔震威的瞪视下，又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乔琪想要给季云真在明光设立一个办公室，被季云真拒绝了。季云真并不真正要插手明光的运营。

在车库取上车，季云真坐进驾驶座，给乔麟拨了一个电话。

一直等在电话旁的乔麟秒接通起来，“怎么样？结果如何？”

季云真报喜讯，“大获全胜。”

乔麟静默两秒，“操……”

季云真轻笑一声。

乔麟说：“真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把我那个不可一世的老爸扳倒了。”

季云真想到什么，笑容衰减下去，“你那个哥哥，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乔麟问道：“他当董事局主席了？”

季云真说：“哼，伪君子。你真要留在明光的话，玩不过他的。”

乔麟咋呼道：“谁说我要留在明光了。”

季云真说：“那你回国来是为了什么？”

乔麟说：“国外的妹子虽然火辣，但皮肤太糙，还是国内的妹子鲜嫩水灵。”

季云真：“………正经点行不行。”

乔麟说：“骗你干嘛，这些来，咱们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事业，何必把自己吊死在明光这一条船上。我那个好大哥，想要明光就随他去喽。看他有几分本事搅弄风云。”

季云真笑了笑：“行，我知道了。详情我回去再给你说。”

乔麟啧啧两声，“可惜没有拍下视频，让我看看我爸是什么表情。”

季云真：“何止你爸的表情，股东的表情也非常值得一看。”

乔麟：“哈哈哈哈哈。”

挂下电话，季云真将车子驶出地下车库。

他不由想，乔麟性格放荡不羁，机敏聪慧，又不乏洒脱之情，才是他真正欣赏的地方，也是他们的友谊能够维持这么多年的一个重要原因。即便他们有共同的目标，若是相性不合，也很难坐下来共事。

在商业圈，有一个著名的警句——千万不要和朋友合伙开公司。

是说，再坚固的友谊也会在利益的驱动下分崩离析。

这是季云真厌恶金融圈的底色。

端坐象牙塔时，觉得金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光鲜亮丽阶级跃迁。真正进入这个行业后则会发现，华丽的袍子下充斥着诈骗、剥削、背叛、钱色交易、权钱黑箱和唯利是图。一些人的腰缠万贯是另一些人的倾家荡产。

在这个圈子混久了，道德底线也随之无限下降。

所以他喜欢拍非商业片，在这些剧组里，至少还能找到一些未被磨灭的纯粹的热爱。

当天晚上，便有财经新闻报道了明光高层的人事变动。这一新闻由于公关的有效措施，并没有在社会层面上引起多少风波。

不过季云真却因此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云真哥，我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没又打扰到你吧。”孟远星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候道。

季云真说：“没有，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太见外了。”

孟远星说，“我看了新闻，知道你忙的事告一段落了才打过来的。”

季云真磋磨了下，是什么让孟远星急着找他，然后他恍然大悟：“是你的专辑录音要开始了吗。具体什么时间，我准备一下。”

孟远星的语气十分惊讶：“云真哥，你真的要来啊？！”

季云真愣一下，“不是你叫我去的吗。要是你找到更合适大提琴手了，倒也……”

“没没没，没有的事！”孟远星连忙打断他的话，喜出望外，“我就是觉得，你现在即是影帝又是亿万富翁，时间对你来说太值钱了。真不好意思让你来帮我录声部。”

“你这么客气，我才不好意思去呀。”

“你怎么能不好意思呢？你一定要来！”

孟远星话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和威武霸气，仿佛刚才的小心翼翼和试探都是装模作样。

季云真失笑，这样才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