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想要我活。”
可你,却是想要我死。
他一字一句反复地嗫嚅,将明赫言中的枉哀听得清明,对着他粲然的笑,报以缄默。
明赫几近癫狂的笑靥宛如在无声地质问他,为何千宁境满盘的计量,为何他千番谋算的通达大道,为何所谓的庇护天下俗世,唯独不能够留他一条活路。
褚清衍分明清晓的,明赫是他以阵强纳入世的天灵之魂,何其无辜。
偏好似,明赫也不甚在乎这走人间一遭的命。
英寒流红缀得明赫鬓边、颊面,袖袍、腕领,似血红洇湿,褚清衍伸手探取,被明赫侧身躲开,恍惚只觉指尖触感似曾染血般的熟悉。
心魇再度蚀吞识海道心,灵息于筋脉中暴蹿不止,褚清衍只觉得他几近要疯魔。
无名花开后半春、前半夏,此时正值盛期,落瓣扬飒,衬的明赫的病容生出些诡谲润红,此番幕像深映眼帘,褚清衍垂下手,蓦地暗暗讥哂自个方才的乱神仓皇,竟着了明赫随手试画的环阵道。
永坠噩魇,神识受蚀腐化泯没,虽听来瘆人,若非肩上重责沉担难撂,纵然是殒命的代价,能换回故人,他也是肯的。
谈不上什么惧怕、后患,他行事曾从不计因果,更因那实在是场他在世千年不曾有过的,清醒时丝毫不敢妄求的、一等一的美梦。
浪迹人间,学闻川剑秦,万里江天、泛舟虚潭,所有未能得现的贪妄,在魇境中得以一一窥求。
那般好的光景,映入他识海的一霎,褚清衍便晓得,所见为虚,所拥为假,仍甘愿沉沦。
旁人或是不知,明赫该看得通透。
明赫施学幻术、阵法、符文及咒诅等皆极谲诡精妙,似是万年前残存至今的禁籍残卷中所载,而万年里世间各术凋敝、传承断灭,而今恐再无他人较他更懂所谓魇或梦。
“我在魇里,见到了故人。”褚清衍向明赫坦白,直看他笑靥上眸中的霜凉,方才发觉他无需过多辩解。
当年滚滚红尘、绿云朱颜,放慵任狂恣、高墙困深宫,婵娟共酒枕醉眠,残花埋覆心悲哀,诸多种种,明赫想必看着了,看得不多,却也不少。
“故人啊。”明赫哀叹一声。
好似读透褚清衍疑虑,明赫敛了伪笑,落下地来,敷衍应和:“故人再见,是好事。”
言罢,挥手借空势将趴俯在地的赵春和挑起,瘫软的躯身背靠青石,随即五指作摄取状,自其流血的七窍抽出缕缕丝线,团团绕在掌心,凝化缩作一点飘灵,扭曲狰狞地嚣叫。
他向褚清衍如宣告般道:“赵春和的识灵,我拘下了。他们做错了事,犯了忌讳,得付出代价。”
如朽木般失了生机的女体儡傀四肢曲折,僵直的直立起身,骤然生变,猛扑向明赫。
玄气凝成的剑气凛冽,一瞬不豫地穿透傀躯的心核。失掉识灵的傀人眉下黑黢黢眼穴忽的翻出一双青碧大瞳,短时恢复神采,不可置信地怒瞪着狠下杀手的褚清衍。
千宁央宗一门万年修行求得平情静心,鲜少生懑,一式穿心虽恶狠,却不伤傀人根本,倒令人识辨不出他是真怒还是假气。
掌心的飘灵霎时萎靡,明赫饶有兴味的目光在褚清衍阴沉的冷脸上打转两圈,大概猜忖出暂寄予傀体的识魂是谁。
扬袍掀卷山涧风,刮席满地残红,片瓣避躲开明赫立处,又吹落满树半坠不坠的残茎华,窣窣缀了褚清衍满身。
大有哄捧他、抚慰他的意味。
偏偏身披花裳的褚清衍还朝那意图袭击明赫的傀人冷声呵道:“退下。”
“且慢。”
闲悠地撷下鬓发间缀花,掸去肩头、领间残瓣枯叶,明赫屈指轻敲,弹化褚清衍凌冽的剑意。他手掌摁贴在傀人的额前,烈剧的推斥力撕裂袍袖。
一截白藕臂攀绕满血红的咒印,如龙蛇般游走蠕动,褚清衍略一蹙眉捺下惊虑,见未曾现世的禁咒芒光漫布,浅浅涵括傀人躯。
“赵景明,”明赫唤道,垂眸看青碧眼震悚不已,他扬起臂腕,展露咒印,轻笑,“我能帮你。”
“杏林治不了的命我能续,宁央教不了的傀道我能教,你报不了的仇、杀不了的人,平秋都能帮你。”
他知赵春和傀人之身,亦晓如何激出其背后操纵者,更清楚如何与他做双赢共利的交易。
他或许无需此人的助力,但尚扬定有一日必需。
因果绕缠间,明赫早已被裹挟其中。
华夭扎根平秋千余年,干粗枝盛,花繁叶茂,往来走兽飞禽、交往地虫游蝇,凡稍开灵智,时常将千宁境内外轶闻传予华夭听说。
早前明赫替其化人形时,通感其识海,千宁境内近千年的灾祸福佑、琐闻大事探明知晓得七八。
时下各宗门内要紧的秘辛、山下城街坊酒肆的谈资,真假虚实难辨,杨和仲倒也有意无意的多少透露了些。
眼前操纵傀人者,现身困囿于勾予山涧阴底穴,乃宁央宗掌教陈庆雍前道侣赵氏勾结外男所私生之子,虽苟活于宁央宗内,因其私生的出身自小遭欺凌受刁难,至今不曾拜入任何宗门。
其母赵氏先因与陈庆雍婚后不合密谈和离,后自觉有孕,不足月便无奈剖腹生子。诞下赵景明后自废筋骨修为,投绝壁云崖而坠亡,唯求留稚子一命。襁褓婴孩无母庇护,不识亲父,陈庆雍修得慈悲,怜其稚幼,收其为义子,将其留养于门内,也不过供其薄衣粗食,勉强可不死的境况,便是天赋绝佳,何谈授业传术。
何况掌教陈庆雍一朝携亲子归宗,私生孤子更显碍眼遭嫌,门内子弟蹂躏羞辱、无端泄愤侮亦属常事。掌教漠视不睬、各长老自也不理,睁只眼闭只眼随弟子闹腾。纵闹出人命,总归是在自家门里,灭迹毁尸、拦口掩目便易的很。
亲子陈相儒虽亦无母照拂,终归为掌教子嗣,年岁轻轻便成就虚境,登临宁央宗天骄之首,奉为一宗少主,天材地宝锻体,灵丹妙髓补身,符箓珍器护体,可谓众星拱月。
而赵景明本就天生不足,身子骨较寻常人要弱些,常年受欺又不得吃食饱腹,日夜苦活才得剩饭余汤得活,十来岁身量更比五六岁稚子更为矮瘦。
有回天破落雨,因偷学宗门秘法被踹下山阶、逐出山门,教恰过路送药的杏林子弟捡了回去。林丈青嘴硬心软,见其浑身青紫、疮疤,如此瘦弱孱凄,大疾小病缠身,发着高热又流着泪说糊涂话喊娘,令杨和仲治活了他。
赵景明转醒后在杏林小住了一段时日,将身子养得好了些,便折返回勾予山去,却不再归宁央宗门,而自顾地遁进山下阴底穴。据闻是于穴内无意得的机缘传承,后癔症般不食不寝地造了无数傀人,竟得大成,亦偿了杏林医药钱。
一日冒死撕魂为二,将本不可脱身的凡灵抽出,重附于造锻的傀人躯中,得成双识双魂双身,远近感应自如。
杨和仲言语五分真三分瞒两分假,明赫问过,不全然信他,他断定赵景明半生凄惨、流离遭遇定不是这般寥寥数语可堪窥现。
只因儿时,他困囿于南阕高墙四方天中,常遭奴仆欺辱克扣,为质北翟,受尽冷眼,天成灵法苏醒前,浑噩度日,也只堪一个活字。
明赫不自怜,亦不悯赵景明。他们皆不需旁人无用怜悯,经年的苦悲绝境磨砺,心性锻得冷狠韧坚。
“你的半身我暂且扣下,”圆球状的飘灵握在掌心,明赫好声好气地说,“能否取回,抉择在你。”
短暂寄身于傀体的赵景明讶于明赫的直白,喜于其臂膀游活的咒印,只操纵傀人颔首,青碧的双瞳顷刻扩散,傀人躯湮灭成齑粉。
“此咒吞血噬髓,污染灵息,你万不可再催动此咒。”
他并不讶于明赫如何得知春和景明双体半身一魂之事,亦从未刻意欺瞒千宁境内诸多隐秘,虽不善咒符印文,褚清衍仍觉察那如活物般的咒印不妥。
此物如幼兽赖母,攀附于明赫周身,逸散出死煞诡息,恍以寿阳气灵为食而生。明赫腕臂细瘦,面色凄白,眼底漫有隐黑,刺目红的咒印妄狂地嚣行,贪图枯木朽叶的寄主余下无多的养分,裹缠致死。
忆及幼年擅闯**阁窥阅的古秘术,载一咒印,炼生万人血髓,集千兽禽天骨,血髓供就,噬吞灵精以活,耗自身寿延旁人命。
世称转命术,乃大悖规常、违运逆天之举。
“无碍。”
对褚清衍的相劝敷衍了过,明赫驱动咒印缠绕赵春和的飘灵,裹紧凝缩至一弹丸小球大小,丢进锁囊,答非所问地自喃:“回头得教赵景明给他的半身重塑一具躯体。”
“非如此不可?”褚清衍莫名一问。
夏日莺啼的矫饰,显得整座偌大殿阁、茂林愈发的静默。
“从前,倒也不是。只是目下,没得选。”
身为伺候褚清衍多年的女令,赵春和与无神智、受人操控方行动的化灵人傀不同,虽为人傀,却存生前神识,言行自由,脏器、骨血、皮肉皆如真,堪比活人在世。
“若我没猜错,尚扬魂魄寄身的仙木槐傀便是赵景明造的。”明赫抬眼看他,直言道。
自他入千宁境上勾予望见泡在天池灵液中的仙木槐傀时,他心下便了然千宁境中顶存有一位世上罕有的傀道大成者。傀道与其他道径,修习不慎极易遭反噬,轻则功亏一篑,重则灵识裂分,甚至遭傀儡夺舍。
褚清衍不答,只当默认。
“他既有此等傀道天资,与其在勾予山埋没一世,不如拜入平秋。能做出供尚扬凡魂寄身的仙木槐傀,只能说他的傀道本领不赖,撑了十数年,还算做的不错。”
滞顿一瞬,明赫索性撕下残碎飘絮的破袖,撩挽至肩,坦露出全臂的咒印,在褚清衍的凝视下将咒印收拢于心口,按纳回体内藏腔,道:“但也仅此而已。”
“若无此咒,我在北翟时,那具木傀早已崩碎,尚扬的魂便已然散佚,我这副躯体也活不到如今。”
“尚扬如今的傀身虽得我术法修缮,但仍非长久之计,我这副身躯早已不适合他,你若要尚扬活着,成全你的谋划,需得替他重造一副身躯。”
就算他今日不提,褚清衍暗中如此护保赵景明,想必亦是料及此事,早迟也要为尚扬重塑身躯。
褚清衍听后微愣,目睹咒印啸叫不甘被收制,只好应下:“既是你所求,我自会竭力办到。”
“这并非我所求。”不愿被框例缚锢,也不愿卖得所谓人情,明赫嗤笑一声揭其遮掩,将话说开,“是尚扬需要,千宁需要,更是你的谋算需要。”
“我不过,是一颗用完即弃的棋子。”
“惟愿诸事了结后,莫要再教因果烦缠我。”
他留存的时日余下不多,无暇亵赏斑斓紫红,更无闲应答褚清衍的明知故问,不如做些悦乐己身的事。
拢系起散发,换了身白净的长衣,独留褚清衍缄默在林间,踏花走出。藏于阴翳中窥伺的江汜,疾快地遁入斜阳残照打下的细长影里。
殿外寒寻芳一人静候,并未走远,却未见尚扬。
稍一过问,才知尚扬突发晕厥,被华夭用木藤裹走,去了杨和仲的静里峰。
明赫不觉有他,教寒寻芳下山将李修篁寻回,朝药庐去。
正在调配药房的杨和仲见了他,只沉着脸色,摇了摇头,手势示意教明赫进内里泉池。
如此,明赫大概晓得尚扬不大好的境况,仙木槐傀灵元寿命将尽,离体凡魂则湮散。
纵是尚扬已踏入修行的门槛,然时日过短,无自体躯身为依,周天虚浮紊乱,根基难稳,不过比寻常凡人灵息凝实些。
到底还得需转命术续寿延灵。
“师尊。”
明赫远远地听见尚扬在唤他,如孱弱的幼兽嘤咛。
“我在,”敛收乱紊的思绪回神,明赫才撩开竹木垂帘,望见浸润泉里的赤身少年,仙木灵槐制的傀儡身躯布满痕裂。
明赫触了触他周身明灭的混光,烧灼感触及灵梢,稳住心绪问尚扬:“怎了?”
他侧坐在池边,抚捋尚扬发间润温的荧点,拂过仙木槐傀身交错的犹如肌肤皲裂的裂痕,试图安抚因沂瀛池水塑体造脉而苦痛不安的少年。
倒也不一定,非要尚扬好活。
勾予山大能再竭力保留魂灵的术法也不及天成的灵脉,恰好平秋山中央有一眼万年泉,与千宁境沂瀛天池相通,灵蕴浓郁,滋养仙木槐傀与离体魂是再好不过。
褚清衍一早打的这番主意,为教尚扬的魂留在人世,也必将尚扬送来平秋。
尚扬需每逢初一、初十、十五、廿五夜浸泉三时辰,配以明赫教授予他的特殊吐息疗愈魂魄痕裂,理整傀身的百骸经脉,白日里才可同常人般行止自如无异。
而现如今,这天池池水对尚扬的效果也愈发的微小。
“师尊,我疼。”一字一字地外迸,少年木雕般生硬的五官僵硬地做出苦痛模样,平平无澜的诉苦教人稍稍心颤。
“莫怕,莫怕。”明赫褪下外袍,下水进泉,神色无澜地忍受侵骨蚀髓的痛楚,“师尊同你一起,再忍忍。”
尚扬容貌端正、四肢齐全,虽谈不上绝姿却也容清貌秀,不逊俗人。
痛感不敏又不善言辞的尚扬一向耐疼忍痛,如今同他喊疼,那该真是疼的厉害了。
概因褚清衍等将其养在杏林时不启感知,未及时启蒙雕琢,故起初无喜悲欢怒,更惧怕生人,不知爱恨情性,不识人间事、世上物。
原先尚扬神智苏醒,学话识字虽大有进益,与同龄相较行为处事的钝粗讷木已消了大半。即便无实躯真感,即便如木石般怔讷,他确是南阕八皇子尚扬。
本应见新皆奇,却只愿随在明赫左右,躲在屋里,无明赫的引导授意,不肯与旁人别物接触。好在后渐渐胆大了些,有寒寻芳教管,吐息学剑,练得倒也有模有样,偏一日隐患爆发,身将近死。
不知冷热,不辨色颜,嗅不到、尝不出,听看与言说皆是因灵泉浸滋木傀抽芽生叶渐复。
往前近十六年,就这般在无知无感的暗里过了。而今,如尚扬新生,明赫亦该如将死般,慢慢失去。
兜转轮回,倒也符常理。
第三日的晌午华夭送来吃食,恰逢尚扬出浴披衣,与明赫正枯坐着缄默地啜茶品糕对弈,举棋许久未落。华夭见明赫不出言催促,识趣的不烦扰,缄声退下。
直至乌云厚盖遮满天日,背窗跪坐的明赫凭生倦困,斜雨丝潲进半开窗,尚扬无意抬眼,正好看明赫病白的面庞。
玉肌淡眉、孱容卓绝,惹得尚扬莫名心慌,也不知如何同他言说。
外头落起倾盆雨,天光昏暗,明赫起身点了照灯,烛光明绰,阴翳遮了半面,言话仍是那般不冷不热:“今日就到此。”
尚扬只知面前人教他、授他,予他近十六年不曾有的一切,故而愿听顺吩咐,正坐点头。
“午膳也没用,阿扬吃些小食如何。”不等尚扬应答,明赫自顾地翻柜整出好些零碎吃食。
嘴上叫得亲昵,却不感亲切。尚扬垂首,绞着十指想。
“好。”尚扬冷冷地应着,心里是欢快的。
干香柴劲的牛羊肉脯,甘果栗榛杏,红豆沙馅的青圆团子,都是些常见便宜、孩童中意的小食。
小食耐吃,滋味也不错,但用多了容易败胃口,故平日里明赫也不许尚扬多吃。
尚扬挑拣块费牙的干牛脯,自顾地撕啃。
明赫以为知尚扬好食干肉,虽仙木槐傀无需饮食也尝不出滋味,难咀难咽的小食尚扬乐意耗着。
清了棋盘的黑白玉子,一颗颗按色辨分的拢进棋笥。
“我想和师尊出山走走。”甜糕就水撑的肚胀,尚扬抚上微突小腹,忽然讷讷地说。
石子玉相撞击如珠落铮铮,末了置上合盖。
明赫听了,想起前日收的诸多帖子,全是请平秋参大比的,笑道:“等雨停了,御上你的纫春兰,逛逛千宁境,长长见识。”
高林乔木,廊宫蔓草荒芜,寒雀踪失。
“师尊,雨停了。”尚扬伏在窗棂,巴巴地望。
他在等雨停,他在等一个机会。
临行前,尚扬以明赫的名义支开了寻来的师兄寒寻芳,又看准了李修篁和杨和仲正因草药争执不下的时机、江汜休眠的空档,赶忙求明赫履现承诺,领他下山。
寒寻芳虽心中有疑,却见明赫应允,只深深凝了他一眼,往外舍修灵练剑。
是告诫尚扬,莫存脏污肖想的心思,莫做出僭越忤逆的行事。
正逢褚清衍同翟浦离平秋入世,约莫是北翟南阕皇庭生了什么变故。
此番诸事,尚扬既然知晓,便也瞒不过明赫,他只随着明赫,小声地嘟囔。
“人多了反倒碍事。”
尚扬并非痴傻,又怎会不知平秋山门众人对他的刻意疏远、冷漠,毫无遮掩的嫌恶、些许憎恨,甚至杀意。
路经平地小城的饭肆,吃了些粗糠黄麦,留了两吊通元。
尚扬觉着不曾活过,不懂活是何滋味。
无人烟处,他失气力倾倒,他的师尊展双臂拥他入怀。近身的一刹尚扬嗅到明赫身周,雨后湿润馨然的清雅盈满袖,软柔温凉的轻贴他的后背脊,轻而虚的暖。
记得静里峰常来调药汤的医郎总喊他小师尊,尚扬瞅看握着他手腕的明赫,才觉得师尊身量竟尚不及他。
果真是平秋山的小师尊。
我的小师尊。
明赫赠给尚扬的短剑名唤纫春兰,为他亲手锻造,镂刻春兰无数,出鞘封喉不见血,如春日沁香花兰,无冷兵一贯的杀伐血气。
纫春兰的名,亦是明赫取给尚扬的,尚扬听了,捏着剑只觉得合适、中意,心里头也一声声的这般唤着。
“我中意它。”尚扬顿了一顿,思忖了会儿,才认真地补上一句,“更中意师尊。”
那日明赫闻言,不明所以地失笑。
尚扬清楚,明赫从不把他懵懂的告白太过当真,故而肆意。
倒比旁人藏掖匿隐着、装顺扮乖着,要自在得多。
“御上你的纫春兰,该回山了。”
不等尚扬应,明赫施术乘疾风凌空,捞起愣在地抬头望他的尚扬。途径六吾城,不远望见青山迢迢水脉脉,游人知笑欢语。街途卖艺的囡女嗓柔,低空云海的啸呼携夹一阙江南小调的嘤咛。
谓是好风景,撩得人移不开双眼。
叠嶂峦山重重,云浪千番流滚,近身的雾云缭缭,明赫挽袖牵住尚扬的手腕,拍散他掌心留滞的薄云。
乘着纫春兰的尚扬望着近在咫尺的明赫,心生坏计,故作骤然惊恐不安。破开朔风疾驰的纫春兰感触到剑上主人装出的胆寒后怕的模样,亦配合其不住地大颤,绽放的青雘泽光甚是惹眼。
“静下来。”明赫凑近,拢过摇晃欲坠的尚扬,轻拍慌乱少年的背脊,脚尖压踩剑身,迫使纫春兰稳静升高前行。
飘渺雾云犹宛白纱,笼罩大片的山群,造锻的黑烟与制药的白气袅袅缭缭,缕缕环绕。
扮做受惊幼兽般的尚扬缩拢脖肩,依偎在明赫怀里,贪嗅他发颈间气息,紧握明赫的手,死死地闭着眼。
那一瞬间,尚扬头一回生了欲念,想一辈子不放手。
①《汉宫春·张园赏海棠作,园故蜀燕王宫也》【宋】陆游
浪迹人间。喜闻猿楚峡,学剑秦川。虚舟泛然不系,万里江天。朱颜绿鬓,作红尘、无事神仙。何妨在,莺花海里,行歌闲送流年。
休笑放慵狂眼,看闲坊深院,多少婵娟。燕宫海棠夜宴,花覆金船。如椽画烛,酒阑时、百炬吹烟。凭寄语,京华旧侣,幅巾莫换貂蝉。
②祝我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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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生痴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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