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在午夜无声地惊醒。

“你又做噩梦了吗？”拉普几乎是在她睁开眼睛的同一时刻出声，“铭，你太累了。”她伸手抱住铭的身体，“这样可以让你安心一点。”

铭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需要拥抱的人，这点需求交给一个仿生人来做正合适。拉普的体表温度刚刚好，既不让她觉得燥热，也不会冻得她一个哆嗦。铭感到久违的安全和惬意，如同未出世时被羊水和子宫包围。

就这样永远地幸福下去……

铭一把拧断拉普的能源。然后她茫然地躺回被褥，像从子宫被挤到冰冷干燥的世界，空气粗粝而尖锐，扑面地刺激她的喉咙和眼睛。远处传来一声啼哭。

她一次又一次自虐式地终止这样的幸福。虚罔的幸福。她为这一代仿生人设计结构、编写程序、测试输出，亲手为它盖上合金颅骨，如果最后还要沉沦在自己的造物里，实在称得上万分可笑。

铭顺理成章地失眠了。

为了确认我的安全。她这样默念着，翻身面对床头，打开私人搜索引擎。

相二十三年间的职业履历出乎意料地规矩而简单。十三岁中级全科毕业，十八岁高级地质学毕业，高级机械学和化学肄业，同年入职惠通清洁公司，任清洁工程师；有交易类副业，主要售卖由清洁后试验田收获的产品。

生活履历稍微越轨，但也只是些小打小闹。

十五岁提取陪伴者积金，定制角色“利卡”，零次修改，同年将其拆卸并销毁。入职后违规改装越野工具一次，罚金三百，拖欠三月后缴齐。

与母亲关系一般。与祖母关系一般。与同事关系融洽，无密切交往，无结仇对象。

铭从这些文字和图片读不出任何她接近自己的动机。或许真的只是个无聊又轻浮的人。那句关于她喜好的问题，也不过是没话找话的闲扯，出口之后很快逸散在空气中间。

铭，你得学着不要立刻否定看起来和你不一样的人。

定制角色“利卡”，零次修改，同年将其拆卸并销毁。

她在拆卸那个外表与人无异的东西时是什么心情呢？犹豫吗？痛苦吗？这个行为真的是出于所谓“恐怖谷”吗，或者说，这种恐怖谷真的是由外表带来的吗？

她其实是和我一样的人吗？

突然亮起的手环截断她的思路。一百一十五点转入账户。来源：相。

铭皱起眉头，她哪里来的钱？还是说那句“手头紧”是谎话？她有点想直接查查对方的账户，又因为抹除痕迹太过麻烦而打消念头。能够冲到她面前大放厥词，谁知道对方的底气来自什么她不知道的手段。

不，她的底气根本不是什么手段。她只是仗着不要脸面和精神疯狂。

铭笔直地站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跟前，盯着以一个相当欠揍的姿势倚在上面的相，恨恨地想。

“又见面了，亲爱的铭。”相的笑意不减反增，站直身体把一块金属徽章戳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老大，今后几个月我就是你的临时员工啦，怎么样，开心吗？”

铭推开相和她的吉特仿生人部门胸章，目不斜视地走到工位前坐下。“欢迎你，”她一边打开计算机，一边心平气和地微笑着，“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在吉特，主管有权根据员工表现调整薪资。”

相在半秒内从沙发上弹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边柜前准确地挑出铭常喝的五号实验茶，极娴熟地冲泡完成放在铭的桌边，而后神情严肃地回到工位，整整规矩了一个星期。

这里的“祖母”=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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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