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相待到很晚才起身告辞。铭把她送到门口，留下一句叫她毛骨悚然的告别。

“因为伦理问题，陪伴型仿生人不能直接应用在清洁前线。”她的口气一本正经，“新的产品需要尽可能保留人的功能但剔除人的特点。我需要一点灵感——欢迎你下次再来。”

上次测试的结果不如人意，新的任务依然源源不断地堆积。相哀嚎一声，一头砸在办公桌上。“老大，”她两眼无神地抬起头，“你真把我做成标本算了。”

铭从她背后经过。“别以为你可以靠这个赖账，”她把一杯茶放在相手边，“脑子不清醒就喝一点提神。”

相机械地端起茶杯，皱着脸抿了一口。是甜的。她转头望向铭，对方朝她晃晃刚刚拆封的糖罐，又把它收回抽屉。

“哎呀，老大，你真的好贴心。”相把茶水一饮而尽，因抓住耍嘴皮的机会而立刻恢复了活力，“为什么老大对我这么特别？嗯？下班还要专门绕路买糖？”

“因为只有你欠钱不还。”铭言简意赅。

“报告老大，”相好像有了什么新进展一样兴致勃勃，“我发现一条人区别于仿生人的特点！”她对上铭探究的眼神，故意拖长声音，“仿生人从不说谎——但是你会。”

铭好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摇了摇头，反倒开始认真回答她的玩笑之言。“其实它们会的。”她一板一眼地陈述道，“我编写过这样的程序。当仿生人应该表现出 ‘害羞’ ‘愧疚’ ‘保护欲’一类的情绪时，它们会在语言模式上做出相应的改变，也就是说谎。”

相想起铭在公众面前那副“陪伴者与人并无分别”的态度。“吉特能赚来的黑心钱，没了你会少一大半。”她干巴巴地说。

“过奖。”铭露出一个温文的微笑。“区别并不在于是否说谎，而在于说谎的目的。”她似乎意有所指，“陪伴者的一切举动都从主人的利益出发——人的谎言则不然。出于纯粹善意的谎话才是少数。”

“可是陪伴者的一切付出完全基于你编写的程序，再纯粹也没有什么可贵之处。”相两手枕在脑后笑道，“我反倒觉得，正因为人本自私自利，才能说明她为她人的付出是出于真心。”

“是么。”铭低下头不说话了。

“所以这就是你这么做的理由？为了让我看到人类也会付出？”她抬头死死盯着面色苍白的相，“你以为我一点防御措施都没有吗？犯得着这样冒险吗？”

“可是你这里没有防护，”相抬手比划自己的脖子，“而且，如果不是把通行卡分给我，你肯定会带上拉普。既然她会保证你的安全，那么我也应该做到这一点。”

“它是我的附属物！跟我身上的防护用品没有任何区别！”铭提高声音，“相，你不是！你是人，你没有这样的责任！”

“是啊，所以这是我自愿的。”相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靠袖手旁观别人枪杀老大来躲债吗？我没有那么不堪。说不定，你一感动，还会免了我的债务呢。”

“铭，感受到我的真心没有？”

铭伸手指着她的鼻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她慢慢地放下手臂。“恢复期间暂时住在我这里吧，”她投降一般低声道，“你的住处空气质量太差，也没有充足药品储备，对你的伤口健康不利。”

“嘁，”相洋洋得意地闭上眼睛，“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嘛。”

“我下班之后再过来。”铭沉默地转身，心头一阵缩紧。她很想迟一点再迈出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