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里当初听说二人成师徒就极惊讶,可惜从没见他二人同处,后事情又多,也压根忘了此事。
见这人端出师父架子,阿笙也有了徒儿模样,只看得津津有味,一看她傻愣着,笑道,“阿笙,你果然已经很厉害,现在可以保护爷爷啦。”
“我还可以保护你!”阿笙霎时得意起来,“等我再长大些,你就可以娶我啦。”
“……”
越东风别过头,“谁说的?”
“当时离开无名山庄,我和千里说好的呀。”
“说好的?”
“是啊,那时桑麻姑娘和贵小哥还在,也都听到了。”
季千里啊了一声,见越东风望着他,摇头道,“不是阿笙,我说的是我娶不了你……”
“我知道!你当时说你是修行之人,所以娶不了我嘛。可你现在不是了呀,往后也再不会去寺里了,那我也不必做尼姑啦。那你还是娶我的好。”
这话颇有道理,但见师父神情古怪,小丫头忽地想到,若连她都长大了,师父更早该成亲了,可他身边如今连个姑娘也没呢。
叹道:“师父,你也该成亲啦。你看,醉儿姐姐早说要嫁给你,前些日若非她给我们飞鸽传信,我们还不知你们出事了来着,她那么喜欢你,又长得那么美,你为什么不肯娶她?”
“……”
这下轮到季千里望着越东风了。
“阿笙,你再不闭嘴,也不怕他点你的穴道,让你三天三夜都说不了话。”沈清河忍不住道。
四人进了厢房,也没叫人伺候,阿笙自倒了四杯茶。
看也不看,先给最远的季千里,再依次给身旁的越东风、对面沈清河,最后才轮到自己,饮了一口,满足道,“在冷风里跑上半日,喝杯热茶可真舒服。”
沈清河本就嘶哑的嗓音更沉了几分,“我年纪最大,为何是最后一个?”
“沈爷爷,你连数都不会数了,千里第一,师父第二,你是第三个。”阿笙伸出一根指头指着自己,“阿笙才是最后一个。”
“我正是问为何这两个小子都排在我前面!!”
“师父虽不许我磕头,那也是师父,是要排在沈爷爷前面的呀。”
“哦,他是师父了不得,这小子呢?他可什么也不是。”
阿笙正色道,“你错啦,千里就是千里。”
“哈,他比你师父还了不得。”
这点儿机灵阿笙还是有的,哈哈笑了两声,“我做惯啦,师父也不在意的喽。”
看看右边空位,又看看左边的季越二人,“千里,这里还有张空位,你们怎么要坐一张凳子?不挤得慌么?”
季千里闷闷道,“不挤。”
“你怎么啦,忽然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我是渴了。”
他作势要端茶喝,那只好手却还被旁边的人拉着,一抽抽不出来,越东风凑过来,“千里,你生我的气了?”
季千里还没说话,阿笙插嘴,“师父,你怎么能这么想千里呢?他从不生别人气。”
“我又没问你。”
“嘿嘿,我比你早识千里,早知千里,不想让你误会他嘛。千里,你渴怎么还不喝茶?”
“我就喝了。”季千里这次抽出手来了,喝了口茶。
越东风看着他,话是对阿笙说的,“你比我早?我认得他时,这世上还没你。嗯,你何时给醉儿姑娘写过信?”
“师父你教阿笙识字后,我第一个就给她写信了呀……”
阿笙见他俩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千里,难不成你为这吃味儿了?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不是我不给你写,只醉儿姐姐送的鸽子只识得她那儿,我那时又怕连累你,还不敢给你……”
季千里还没说话,越东风又问,“他为什么要为你吃味儿?”
阿笙一愣。
看看沈清河,“沈爷爷,你又招惹师父啦?”
沈清河那张丑脸好似黑了几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招惹他?”
“那他今日怎么凶得很?”
沈清河冷笑。
“你小孩子今天见识到了,你师父小肚鸡肠得很,你还打不过他,还是闭嘴为妙。嗯,我也不多说了,免得人家不许我开口。快把酒肉上来,我饿得前胸贴了后背,也没本事学人两眼干望着不吃饭。”
阿笙似懂非懂,听他催菜,也觉出饥饿来,“我特地让厨房做了豆花,可不要难吃得很。”
也不要人说,一溜烟儿跑到楼下。
她一走,季千里耳边便一热,“醉儿姑娘是个聪明人,我早说过不会娶她,她明白的。我可不曾同她写过什么信,字都只给你写过。好小师父,你要为了别人跟我生气么?那我真冤枉。”
他故意凑这般近,又故意将嗓音压得这般低,像是吹在耳边,温热热的钻耳朵。
每听一句,季千里便忍不住痒得缩脖子,偏不肯移到边上,听到后来又禁不住笑,别过头去瞧窗外。
好巧不巧,雨后有月,洗得干干净净挂在窗边,圆圆满满近又亮。
耳边问,“你怎么还不看我?”
季千里还看着月亮,轻声道,“其实那夜,我是看见你了。”
“嗯?”
“那夜月亮没这么圆,也没这般亮,你跟秦姑娘走在那边,我听到他们说你要娶她。我一点儿也不明白,秦姑娘说想嫁你,那个花少爷又说苏大夫要娶她,怎么后来又成了你?可每个人说的都跟真的一样……原来是你是为了她去寺里……我明明是去还你银子的,可我看到你们走在一起,就不想过去了。我不想听也不想看,只不明白为什么……”
他轻声说完,也轻轻地停下了。
隔了一会儿,听他唤道,“千里。”
“嗯?”
“你转过来看我。”
季千里转过头。
这人身放低,眼映月,仰首看他,“我不是为她去的,我就是为你去的。”
他凑过来,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吻,“我今生也不会娶别人。”
季千里心里一热,抬手去摸他脸。
这人忽然像个大猫儿,拿脸轻轻摩挲他手心,又道,“我一点儿也不想吃饭了。”
“我也一点儿……”
“……我一点儿也看不下去了!”沈清河蓦地咆哮一声,端起茶杯夺出厢房。
下一刻,又一双手伸来,将厢房门“砰”地带了过去。
不多时木梯声动,阿笙声音响起,“菜来……咦,沈爷爷,你站在外头做什么?怎么把门也关上啦?”
“……我在想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千万不能将话说得太满,不是为他自己,只是为了听者。否则那人见了他前后不一的肉麻模样,可真难受死啦。”
“什么呀,您今日总说些教人听不懂的话,正要吃饭了,想这做什么?嗯,您说的是自个儿还是师父?”
又有人道,“好姑娘,您倒是快把门打开呀,小的腾不出手来。”
“哦,是了。”
门咿呀一动,两个小二先托盘进来,带来一片热腾腾的香气。
阿笙走在后头,一手端着一碗豆花,一手提着壶酒。
“师父,我给你拿了好酒,你可不要再生气——咦?你怎么又笑啦……嗯,千里也不闷闷的了。”阿笙摸不着头脑,“沈爷爷,我这下真是半点儿也不明白了。”
屋里人来人走,沈清河才闷头走进来,一撩衣袍坐下,看也不看另二人,“看不明白的事多了,吃饭,哪儿那么多废话!”
阿笙耸耸眉头,“那倒也是了。对了千里,这豆花是给你的。你如今还只食素么?”
季千里点头,笑道多谢。
“那你自也不饮酒了。”不待他说,阿笙把酒往越东风跟前一搁,“阿笙不喝,沈爷爷却不爱喝酒,师父,你只好一个人喝啦。”
越东风还不曾动,那沈清河伸手一夺,“眼不见为净,还不如喝点好。”对着壶口就饮。
眨眼之间,咕噜噜一壶竟就见底,他倒壶甩两下,皱眉道,“没味,没味,再多拿些!”
话音刚落,砰地脑袋砸桌,睡着一般。
阿笙傻眼,“……沈爷爷,你又怎么啦?师父……”
越东风瞥他一眼,“不搭理他。”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我再让人送两壶来!”
刚出门外,季千里又道,“我也想喝。”
“……”阿笙成了泥塑。
越东风望着他,“真的?”
“嗯。”季千里点头,“我陪你喝,好不好?”
“好是好,只怕你明日头疼。”
“可我觉得今晚很好,也就不想明日了。”他见他望着自己,“怎么啦?”
越东风摇头,笑道,“我想小师父说得很好。阿笙,你还站着做什么?先拿两壶琼花来。”
“……”
季千里问,“阿笙,你怎么啦?”
阿笙回过神来,将他二人都打量一遍,满脸诡异,“是我怎么了,还是你们怎么了?——沈爷爷要喝酒,千里居然也要喝酒?师父竟怕别人头疼?还说人家‘说得很好’!”
“……我终于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你们好像都不觉得怪一般……”她摇晃着脑袋,“哎,罢了,罢了,我还是先去拿酒罢。”
季千里并非头一回饮酒了,究竟心境大不相同,也就不必大口乱灌。
说是琼花酒,他却不曾见过琼花,闻在鼻间只一股淡香,那酒杯也不如当日树下两只精细,杯中也无清花朗月,被他白玉般的手指一衬,只剩粗糙寡白。
阿笙目不转睛地看他,“千里,你真要喝?”
他点头,道已喝过了。
阿笙瞪圆眼,“你……那你是真不信佛祖了么?我这一路听说,你家里人出事,所以……”
季千里嗯一声,“除了平沙和无尘,他们都死了。”
沈清河住得偏远,平日周遭连个鬼影儿也瞧不见,若非秦醉儿来信,阿笙连二人出事也不知。
那信又只为告诉他们二人先死后活,不知吉凶,盼他们去找人回来,至于季千里家门如何被灭、季越二人之间风流闲话,对这小丫头如何好提。倒是她自己出来后听到不少。
不过小丫头再是人小鬼大,究竟不到年纪,许多话并不能懂,又天然自加想象,多的是义愤,只想到季千里失去父母家人之痛,才忍不住哭了几场。
此时听见他亲口说来,还是替他难过,“你爹娘阿姐都是很好的人,我还以为来日方长,可以去谢谢他们,想不到他们就被呜……呜……只怕豆饭也……”
忽然脑门“嘎嘣”一声,阿笙吃痛捂住额头,一下泪眼汪汪。
“师父,你也打我做什么呀……”
“也就是突然想打你了。”
阿笙正要抗议他今日喜怒无常,眼角瞥见季千里放下酒杯,神色又有些黯淡,忙才抹泪,“千里,你不要难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季千里道,“我是最不该怪别人的人,不过事已至此,我……”
杯声一脆。
修长手指盖住他的,又带着它捉起了酒杯。
“小师父方才不是说今夜很好?”越东风笑了笑,“明日尚不必想,又何必再想昨日?莫把酒浪费啦。”
季千里嗯了一声,朝他笑笑,“那不说这些了。”
酒杯刚送到唇边,阿笙又叫他等等。
“怎么了?”
“大家都有杯子,你怎么只跟师父碰,不跟我们碰?”她抽着鼻音,说时屁股离座,举起茶杯伸长了手来,也朝他杯身一碰,思索着道:“你祝我什么好呢?”
“祝你?”
“是啊,我看人家喝到高兴,总要说些祝词才好。那我们也莫耽误了。我想总得祝你长命百岁,往后次次都逢凶化吉才好。”
“多谢你,阿笙。”
“别多谢我,你只需也祝我。”
季千里想了想,“那我祝你平安长大,一生都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阿笙眼睛一亮,“当然好,不过若是加上一条,早日想出比师父还要厉害的招数,那就好上加好啦!”
她小孩子一下子说得高兴,哄她也就是了,季千里却露为难色,“可他很厉害,你恐怕想不到。”
“……”
阿笙探寻的目光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师父,继而眼睛盯着两人挨得很近的身子,脸色终于一变,“我明白哪里不对了……”
季千里瞥她一眼。
“是因为我没留在京里跟你玩是不是?你就变得跟师父更好了。他不许我拉你,你也不许我胜过他。”
他还没说话,越东风已道,“什么更好,他是只跟我好。”
“……”阿笙不甘地瞪着眼,转向季千里求证,“是么,是这样么?”
季千里缓缓点头。
阿笙嘴角一瘪,他忙安慰道,“只是阿笙,那也不是因为你没在京里跟我玩。”
这对阿笙毫无安慰之用,幽幽道,“你难道还要说,不管我是否在京里,你都只跟师父好?”
季千里又点头。
阿笙哼的一声,“你好得很,那师父要也是个姑娘,你岂不是就要娶他了?”
季千里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显是被问住了。
转过头认真打量着身旁的人。
这人就偏过头,侧支着肘,任他目光落在自己眼睛、鼻梁、唇中央,仿佛依依不舍滑到衣领、身前,又渐渐落到腰上……才忍不住笑出声,“看出什么了?我站起来转一圈,让你仔细看?”
季千里望着他摇头,“你不用站起来我也知道……小照,你要是姑娘,一定也非常非常漂亮。”
他并非是要哄他高兴,而是这人的确很好看,他若是姑娘,一定——
“哦,比那个小美人郡主漂亮?”他问。
季千里想了片刻——在想那是谁,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你一定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
越东风笑得几乎没了形,靠近来,露出几分认真,“嗯,那你娶不娶我?”
季千里被他勾得点头,“你要是姑娘,我一定……”
“姑娘?谁说定要是姑娘,不是姑娘也可以啊。”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说得天经地义一般。
季千里喜道,“那当然要了,我还没见过你穿红衣……”
“啊————————”
阿笙叫道,“师父,千里,你们疯啦!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酒还没喝呢,你们就说起醉话来了……”
她又慌手慌脚地碰越东风桌上杯子。
“来,师父,阿笙还没祝你,阿笙祝你长命百岁,赶紧给我娶个顶好的师娘……嗯,最好是醉儿——阿哟,师——沈爷爷,你们今晚怎么一个接一个地打我!茶都洒了!”
捂住刚挨了一巴掌的后脑勺。
那沈清河不声不响趴了会儿,一抬头先打人,而后才瞟她一眼,抡着壶去撞她杯,“……你个蠢瓜脑袋!徒长双大眼睛……他要给你娶师娘,不必他点穴,我自己就三天三夜不说话!”
“……”
今晚就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7章 怪怪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