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又想了想,“记得,那时你们还只有阿笙这么高,不过每次路过桥上,你们就松手不管我了。”
“那是因为看到醉儿姑娘了啊,我们平时又见不着她,也不知怎么每次你下山,她也都在亭子。”
说到这里,她忽然计上心头。
“说起来,二哥你知不知道,原来有人从前为了娶醉儿姑娘,答应了要替她……”
苏溪年幽幽道,“平儿……”
季千里没想又听到秦醉儿姑娘,听到“娶”字,下意识问,“替她什么?”
“杀、人。”
夜光中季平沙露出狡猾神色,“就是护国寺里那个皈依的和尚,当时他死了,才害你被赶出来。”
季千里明白是什么事了。
看一眼越东风,“我不是被赶出来……平沙,你听谁说的?”
“哼,也就二哥你不打听不知道,姓苏的说——”
季平沙不顾苏溪年频使眼色,立刻出卖他,“那个人杀了人还不承认,让人以为是他,哼,还有个情敌找上门来,逼他娶醉儿姑娘呢——嗯,就是你旁边这个人!”
苏溪年险被口水呛死。
“平儿,我不是让你别告诉别人……”
那是小儿女间提起花小少爷闹的笑话,兼借大美人逗季平沙吃上一醋,哪知这丫头突然又想起,为拆一桩婚添油加醋,也不管把他推到什么境地。可他这些日让她吃了许多苦,好不容易找着人,又连着死里逃生,对自家哥哥多撒几句娇又怎么了?只可惜不是对着自己。
“既做得,又有什么说不得?”季平沙哼哼着,“再说二哥又不是别人,你也不想他被骗是不是?”
苏溪年当即点头,“越兄海涵……”
“原来季三姑娘说赵经纶啊……”越东风咂摸着道。
“是啊!你敢不敢认?”
“他是在下跟你哥哥的媒人,怎么不认。”他听她小丫头叽里呱啦半晌,那是吃了味儿,想把哥哥抢回去,反而一笑,但很快脸色又正经起来,“不过有件事季姑娘说错了。”
季平沙听他神神秘秘地,也忘了反驳那“媒人”二字,张着耳朵,“什么事啊?”
“在下杀他,绝非为了娶醉儿姑娘。哎,唯独这件事顶顶重要。”
“……”
天已黑透,苏无是不在宅内,便听苏溪年这少主人安排,众人各都回房洗漱,再到堂上用饭。
江南天然精致,苏家更是富贵人家,蜿蜒进去灰瓦白墙,小桥流水,亭台错落,荡着夜里的星月和烛光,如画一般。
当这暗夜里又走在牡丹身后,季千里有种旧梦重游之感,不过这回再也不用急着去找这人了,又听他再三声明不是为了娶醉儿姑娘,心里高兴,脚下比当日更轻快许多,管也不管牡丹,和他拉着手说着话,不紧不慢地往屋里走。
屋里早燃好了香,丫鬟们备齐热水和干净衣物,一见人,有的就来服侍脱衣,有的又拧好热帕,要给两人擦脸。越东风接过帕子,“姑娘去罢,我们自己来。”
几人是苏家在当地收的穷苦少女,从不曾见过他俩,隐约听说是公子的贵客,想着好生接待,闻言面面相觑,吃吃笑着。
亏得牡丹眼力好,把人推出门外,并顺手关好了门,“二位公子先忙,奴婢在门外等。”
“等等。”越东风叫住人,“劳姑娘找你家公子讨点儿药。”
“药?”
他走到她身边,说了两句话。
牡丹脸一下通红,看看这个,看看屋里的,呆呆转身走了。
季千里问,“小照,你要什么药?你受伤了?哪里?”
“不是我,给小师父用的。”
“我?”
“是啊,有旧伤么,再说,不是疼得厉害?”
季千里点点头,擦干净脸,忽然脸一红。
“……苏大夫会不会连这也告诉平沙……”
他发现苏溪年也什么都和平沙说……
“他敢。”越东风尾音微扬。
这人说到做到,先给他穿,再才给自己穿,趁着穿衣,彼此都好好欣赏一番,不多时又传来敲门声,“越公子,”牡丹压低声道,“药来啦。”
他将季千里腰带虚虚一系,自取净衣一裹,拂帘过去开门。门一开,牡丹低着头递来几只小玉瓶。
“嗯,另一个是……”
“这两个是越公子方才要的,另一个是……给季公子润嗓的……”
牡丹脸颊还飘着红云,“那个,那个,越公子,我家公子还有话带给您……”
越东风拿来瞧了瞧,等半晌她却不说话,好笑道,“什么话?”
“公子说……请越公子,那个……克制一些……”
“?”
“……公子说,季公子不如越公子底子厚,望越公子怜惜则个。他好歹也是……公子未来的二哥,你把人……那个……那个……弄得不好了,公子不好跟平儿姑娘交代。”
牡丹支支吾吾,越东风十分干脆,“冤枉。”
“孤掌难鸣,他现在竟连这般道理也……”
忽见牡丹虽低头红脸,耳朵却竖起来,难得住了嘴,大度一笑,“罢了。还有事?”
牡丹连连摇头,低声道,“奴婢依旧留在院儿里,越公子有事只管吩咐。”
越东风属实有点儿冤枉。
两个互通了心意的少年待在一处,多看一眼便有声、有色,男子间稍有风吹草动又不能遮掩,谈何克制?小师父又刚开了荤。
实则先勾引人的几乎总是他,他只是勾引回去罢了——他又不是木头。
便说上个药,看他皮肉娇嫩,不想把人弄疼了,指尖贴上胸口伤疤就微轻,可他一碰便喘,待褪衣趴在床上,稍一探进,又回头拿眼看他,脸红得像朵花儿,上挑的眼尾含着一抹潮,直似妖气。
越东风手指便勾了勾。
季千里身子一动,“嗯……”
“怎么啦?”
“……药有点儿凉。”
“是么,我摸着热的呢,”他俯下.身吻他,“我再摸摸好了。”
季千里啊地一下,“嗯……别弄了……我……”
“又怎么啦?”
“你再弄,我忍不住了。”
“忍不住啊?那我给你帮帮忙,好不好?”
“我……”
“……越公子,季公子,饭菜都好了,平儿姑娘又差人来催了!”
——若没有牡丹及时出声,那就又帮到一处去了。
季平沙很不高兴。
说好换好衣裳便回,她一个被人抬来抬去的伤患尚且不说,姓苏的这素爱打扮的花孔雀也坐在了桌边,那两个腿脚便利的倒不知在做什么。若非不便,早去喊人了。
越想越气,朝边上飞了一眼,“都怪你!”
“……这也怪我?”
“不怪你怪谁?又不是没有别的屋子,干嘛要住一间!二哥从来最守时,肯定是被他教的,还要人三催四请。”
“师父的确总不着急……”阿笙这几日已不知叹了多少次气,“千里学坏了。”
“平儿,这我就要说句公道话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要带,那也要季公子愿学才行。你看我从前找他赌,他何时理过我?”
“你让他们分开住不就好了!”
苏溪年默了片刻,“我已尽责了。这种事做了要遭雷劈的。”
恰此时院中亮光一闪,天边一道闷雷劈下。
“……”
季平沙眨了眨眼,看见人来,转喜道,“二哥快来!”
季越二人姗姗来迟,刚垮过石门就听见一道雷声,边走边道,“又要下雨了?”
“江南就是雨……”
“江南就是雨多,三天两头下雨,一落雨连着骨头都冷,一点儿也不好。”季平沙竭力无视掉二人在一处晃悠的袖子,抢先道,“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住,好不好?”
季千里一愣,“住哪里?”
季平沙亦是一愣。她是一时说了小孩子话了。早都不是从前了,回去不被杀都是万幸,哪有家?二人落座,越东风随口道,“姑娘把鱼撤了罢。”
紫萼立刻着手去端,看那嫩鱼蒸得鲜香,软声问,“越公子何时不爱吃鱼了?”
“吃够了。”
不爱吃鱼的季平沙立刻哼了一声,伸长手去夹,“你吃够了有别人要吃,我就爱吃,不许撤。”
紫萼只好又顿住。
“……平沙,我也不想看见它。”
“啊?”
季平沙只好默默转道夹了个别的,任人端下去,“二哥,鱼怎么招惹你了,你怎么不想看见?”
眼一斜,扫向越东风,“该不会有人逼你吃了罢!”
后者正在碗里雕花,头也不抬地道,“嗯,我逼小师父喝了再喂我。”
“……”
季平沙一下脸涨红,“什、什么叫喝了喂!”
苏溪年插嘴,“平儿,这事儿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
“你住嘴!”
那山洞诸事,季千里始终觉得只是二人之事,即使是亲妹妹也不愿说,何况这喝了喂哪能让小姑娘听,摇头道,“他没有逼我。不说这啦,平沙,你呢,你是怎么离的京,又怎么到了这儿?”
眼见得季平沙筷子一顿,众人暗叹,兄妹俩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溪年又打哈哈,“今日难得坐下吃饭,先尝尝饭菜合不合口味,平儿,你爱吃虾,来多吃点儿。”
那牡丹等人都甚懂事,一面斟酒布菜,一面找点儿趣事来说,阿笙前一晚才把季千里弄得不乐,也连忙转话,说起沈清河一路逢人就吵的事。
此人相貌丑极,谁初见都要骇一跳,窥得一点儿破绽也就被他揪着不放,到了这里来,苏溪年见识稍多,还可不动声色,季平沙等人哪能那般自然,先还和季千里般连声道歉,谁知这人得理不饶人,最后个个都要吵,连那苏无是都被迫唇舌往来几句,后来吵不赢,气鼓鼓走了。
沈清河见没有敌手,又没有尸收,也就念叨着先走了。
众人逐渐腹饱酒酣,说起都又气又笑,气氛又入佳境。
但有些事绕也绕不过,譬如既提到他,苏溪年便忍不住问,“听他老人家那日追人声气,身手当十分了得,不知是什么来历?”
阿笙亦想起道,“对了师父,那天我们追你祖……追那个人,那几个小孩子看来比我大不了多少,武功却高得很,连沈爷爷都没法把人抓回来!他让我知会你一声来着。”
季千里问,“什么追人,哪个小孩子?”
“就是前两天在郑家么,我们来得晚了点儿,刚好撞着人从檐上飞过……我还压根儿不知是谁呢,流云就好生激动,拔腿就跟,叫都叫不住。沈爷爷也立马追了上去。”阿笙道,“后来那个江家大少爷不又带了几人来?不过人多也没用,那背人的就只五六个小孩子,每一个却都厉害得很,反正我和那些人是早早就跟丢,沈爷爷和那个江家大少爷后来也都空手回来了。”
季千里隐约想起是有人喊了声“越老贼”,想那喑哑嗓音不就有点儿像沈清河?后那个叫“沈爷爷”的小姑娘就是阿笙了。
“初阳兄和沈老爷子都跟人交过几招,不只没留住人,连对方是什么人都还不知,是要当点儿心……”
苏溪年亦微皱了眉头,“不过我还是以为方兆海更棘手——以江老前辈的身手,竟至今还没抓到他。”
那日二人走后,江家凤吟、初阳各追一人,不多时江初阳先回,两手空空,那江凤吟却到今日都没回来过。
当时众人死的死,伤的伤,也不能干等着他俩,圆能看那江月茹头七在即,急待入土为安,按规矩,未出阁的姑娘死后要葬自家,一思量,便请江恒先送女归家,自己和少林众人先且留下。
江初阳本想与父同行,无奈师兄弟死伤惨重,又有不少同道折在伯父手里,又盼着他把越兴海带回,不好一走了之,也只让妻女随父回常。
他们都不再叫嚣杀季苏二人了,然而要来苏家住也是不愿。江湖中人风餐露宿常有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又哪里不能歇脚?见郑家死了老少弟子,下人也走的走散的散,正好留了好大个空屋,全都留下,能动的帮忙安葬死者,不能动的正好养伤。
那苏无是先就前往,一带人疗伤治病,二来究竟圆能是佛门中人,江初阳又还年轻,也帮着二人主持大局,后来和沈清河一吵输,更留下不走了。
苏溪年连去几回,那江初阳直言不愿见他,便不好去明着讨人嫌,只暗中差人打听越兴海、江凤吟等人消息。
死伤覆灭,说来都沉重几分,他简略说完,越东风靠着椅背,一手搭在季千里后头,一手把玩着只酒杯,“哎呀,吃人嘴短,苏兄该不会要在下也帮忙找人罢?”
苏溪年呛了口酒,“越兄这是什么话……”
但看脸色微有尴尬,不就是说中了?
越东风倒不见不快,神色只有些打趣,季平沙哼道:“怎么不能帮忙找?当时你要是去抓他,大概早抓到了,你怎么放跑他?”
他好笑,“抓他干什么?”
“他害这么多人,当然是把他揪出来,让他偿命啊!”
越东风挑眉,“这些人个个想杀姑娘,这话未免太好心了。”
季平沙一滞。
她被人押着低头、百般唾骂侮辱,不去恨人已算拎得清了,给他们报什么仇?实在是天生争强好胜,一提起越兴海就恨得牙痒,想怂恿他几句。
又哼地一声,“那又怎么啦,姓越的最可恶。何况这对你也大有好处,你若办到那些人办不到的,人家就得反过来多谢你,以后也不好意思找你麻烦。”
越东风这回只是一笑,转头看季千里,“忘了件事儿。”
“什么事?”
“阿圆姑娘人已走了,银子却还没还我。”
季千里笑了笑,“你真惦记着让她还?”
“是啊,人家若不说要还,我还忘了,人家一说,那就得不时想起来。因此才是麻烦。”
季平沙:“……”
她一下恼了,“你干什么不想去,该不是看他武功变高,怕了他!”
阿笙插嘴,“平儿姐姐,我师父谁也不怕。”
“不怕他为什么不去?”
这阿笙不知,她小孩子倒也想她师父去揪出个大坏蛋来,成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
不过她也知他懒得很……
“这跟他没有干系,”季千里道。
“怎么跟他没干系?”季平沙又道。
“平沙,是我不想他和人打打杀杀的。若非要来找你,我们根本不会来扬州。”不知怎么,季千里一见她着急就害怕,温声道,“你好不容易才平安无事,别再管这件事了,好不好?往后也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容得我开开心心么,不想打打杀杀,人家也欺负到门边来了。”季平沙本就不喜他帮着别人说话,闻言更满心的不服气,“人家真只想杀我们早就杀了,就是为了等他来!那些人死他也有……”
“平儿,越兄来救我们,你别说这些。”
“为什么不能说?”季平沙被他忤逆,眉毛一挑,“他是救了我们,可是人家害你害我害别人,偏偏从头到尾都没想着害他,听说那个姓越的以前很风光,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变得跟过街老鼠一样,难道就为了帮他洗冤?早知这样,他自己为什么一句都不说?那就连庄子里的人也不必死,我们都当是姓郑的,他怎么一来就知道是姓越的,说不定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他们的死就是跟他脱不了干系,就为了他家里的——”
“季平沙!”
季平沙一愣,季千里沉下脸,“你太过分了。”
对哥哥撒娇要被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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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哪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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