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垂怜

且闻一阵狂啸,呵呵哈哈,势吞鲸海,霸气横秋。

屋内外众人无不心晃神荡,功力稍弱的已呕出血来。“——江风吟,快住口!”

七七八八话音未落,那狂啸竟当真一止,不待人言,江凤吟抓起季平沙拔地而起,忽从数人头顶一掠而过,去势若电。

同时一道褐影从墙头飘下,也似蹑影追风,半途脱鞘利剑般,一道白影破空而出,顷刻径对烈掌。

刹那之间,如潮鸣电掣,寒风鸣卷,门窗嗡嗡扇动,灰屑荡飞,器物都为无形气流震颤。飘飞衣袂间,那白影看来远不及乌影高大,但在这震古烁今的掌力下不退分毫,忽闻一声呻.吟,掌劲一沉,如令汹涛回海,老森静风,二人倒退入门,那乌影足下犁出两道寸深痕迹,直到腰抵后桌,木桌受内力催动砰砰直跳,轰地一声,炸得四分五裂!

当此时棺身亦“卡擦”一声,轰然炸出两条人影。江凤吟眉心一动,飞身去接那绿的,被白影在右臂一拍,手中青衣少女不得已脱手飞出。

白影轻盈一点,顺手将那少女卷入怀中,似笑似叹,“你就是小师父的三妹?你怎么不穿黄衣裳了。”

众人方才看清先时那褐影坠了地,却也非人,而是一件蓑衣,和一张斗笠。

季平沙原道头皮落定,惊怒哀惧中忽闻一股雨香,虚睁开眼,只见头顶一个白衣青年,发丝犹湿,也瞧出俊美绝人,尤其一双眼睛天生含情带笑,不由一呆。

还来不及想来人是谁,面前风声狠厉,那青年先一步将她肩头一扣,如清风过谷,倒飘数里。

此间意若旗飘,气状云流,面前却霹雳阵阵,端的要裂泰山之势,究竟如何快法,她一双肉眼瞧它不清,只几次感到烈火烧面,都觉性命不保,全教此人推托拿扣、带领拦截,方才死里逃生。

群雄见此更也一点儿声也没有,眼力弱的只见乌白二影一个飞天,一个沾地,流转不休,眼力好的,见这个凌空足影连环,十百千下,气贯长虹,源源不绝,那个守地拧旋如缮,转翻圆活,刚柔相济,正奇相生,顷刻竟与之互拆十招、百招,一手还始终护着个人。便是长他人志气,也要叹一声:我若在他手下,不知能活过几招。

唯一人道,“江兄,这就是你要等的越汇了!老夫可说错,他单手敌你,分明瞧不起你——你今日不杀了他,休想替你侄女儿报仇!”

这兴奋中分明夹着恨意。

江凤吟不发一言,足下却交互一踢,空中怪猿翻身,又一记龙爪擒拿,分明是要捉季平沙。

季平沙一口气未喘匀,咫尺间又一只手蓦地斜伸过来,拍向那大手虎口,江凤吟趁机转腕,二人掌心又是一对。

江凤吟数十年功力,掌力雄浑惊人,因身边有人,那白影并不愿和他对掌,这一下却无法。一瞬间季平沙又被两道猛力粘附,一边掌气烈火如焚,一边却如洪涛万顷,霎时浑身冰火交融,又是一声呻.吟,嘴里溢出甜味,滴答答落下红珠。

苏溪年陡见来人一阵狂喜,见两次对掌都只季平沙一人遭殃,忙道,“越兄手下留情,平儿禁不住的!”

那白衣青年还未说话,江凤吟狂喝道,“小贼,你还敢心疼她,老子先杀了她!”

他见人要把贱人拍走,掌立刻又黏上,是铁了心要杀季平沙,明眼人都看出白影放不得人,郑雍和呵呵道,“不错……江兄,你再用些力,先把小贱人震死,还省事些!”

苏溪年惊怒不已。

他自知高手对决,分毫进退不由己,轻则受伤,重则损及筋脉,性命不保,白影护了个人,便如缚一手,再是瞧着气定,也在危机之时,已不敢吱声。但见季平沙微垂下脑袋,急得眼眶欲裂,只恨不能以身代之。离他最近的牡丹忙道,“越公子,求您想想法子,平儿姑娘今日若有个好歹,我家公子怕也活不成了!”

那白衣青年正想法子,闻言叹道,“只可惜小师父还不曾到。”

江凤吟不喜他分心,斥道,“他来了又怎么,那臭小子还拦得住老子!”

他笑,“他又不爱打架,当然拦不住风吟兄你。只他一向很讲道理,若能看见他妹妹只有半条命折损于我,总会少怪我几分。”

这话听来大不对头,江凤吟登时“嗯?!”地一声。

众人也都一怔,下意识道:他疯了?人家还没死,他便急着说别怪他。要人别怪他,却又害死人家半条命。

“半条命……不错!只有半条命是被越兄你害死……”只有苏溪年一怔便猛拔高声,“只有半条命是越兄害死,还有半条命是江老前辈终于报了仇。”

牡丹看傻子似的:“公子……”

苏溪年摆手,紧盯着三人,故作轻松道,“我知越兄你定能杀他,只怕惹季公子伤心,不敢放手一搏,你放心,你来救她我已感激不尽,她今日若还死在这里,那是她命该如此……季公子那里,在下会帮你作证,你只杀了平儿半条命。”

众人又道,他也疯了?刚刚还要和人剥皮死,竟也说什么半条命,再怎么半条命,一人逼死一半,还不是死了?转念道,小贱人要死已是必然,这般下去也是受苦,怕两人都丢命,不如放手一搏……

不料他话音一落,那江凤吟倒先抽力一退,退后三步,冲那人喊道,“你放开贱人再打!”

“江兄!”

那青年了然一笑,“凤吟兄一字千钧,在下就不推辞了。”

不等他反悔,将季平沙拍出两丈,立刻迎接上去,“趁小师父还没来,小弟再陪凤吟兄过几招。”

“老子难道是做杀猪买卖,只杀半边命!他来了又怎么?快,快!”

季平沙恍恍惚惚退开,忽然腰上遭人一碰,便一下软倒。她一朝被蛇咬,抬手便戳人双目,反被捉住手腕,“腿没了,眼睛还是留下罢。”

听那声苦笑,才发觉是苏溪年,怒道,“你干什么?!”

一松懈方念周身疼痛,不自禁软了身子。

那苏溪年方才肝胆都被骇丢一回,此时见她软在怀中,还能瞪眼发火,禁不住心里一柔,“平儿,平儿……”

不知意味地低唤两声,小心从怀里摸出颗丹丸,塞入她口中。

季平沙知是药,张嘴也就吃了下去,见他满身满脸污迹混着血迹,史无前例的狼狈相,却只把自己望着,“你呢?”

苏溪年抹一把脸,“我没事。”

季平沙哼一声,大概想说句活该,忽地哎呀道,“那小二呢?”

……那小二趴在一边,竟没死!

不过受江凤吟一脚,如今是难爬起来了,喃喃道,“姑娘……”

苏溪年也哼一声,“牡丹,你可还有药?”

“只剩一颗,给公子……”

“去喂给他,他受了伤,让他到边上睡会儿。”

“……”

季平沙见那小二被安顿好,一回眼苏溪年仍把她看着,想自己满脸不知多么丑,别开眼,“看什么看?放开我!”

苏溪年反收紧双臂,叹道,“傻丫头,满屋子都要杀人,你就在我怀里不好么?”

他也并非不分时地之人,只生死一遭,不禁得只想把人抱住。季平沙究竟是个姑娘家,杏眼一瞪,肘间狠狠一倒,就要翻身坐起。

猛闻一声闷哼,见苏溪年眉心收紧,忙道,“啊呀,我压着你的腿了!你怎么不早说!”

急忙挪到一边。

见他两条长腿无力瘫着,鼻尖又一酸,“疼不疼?”

“不疼,不疼……断得好,断得该……否则你这辈子也不会理我了,是不是……”苏溪年目光殷殷,伸出手,似想摸她脸颊,又想碰她布满指痕的脖子,不知怎么却没碰上,“平儿,我打了你,你不要怨我……”

季平沙片刻柔情,经他一提念及前仇,恶狠狠道,“都是姓郑的——”

“……平沙!”

远远的一声,让她浑身一颤,忘了要说什么。

“平沙……平沙……”

那焦急的嗓音由远及近,脚步匆忙又慌乱,就像无数个日夜里的她。

她却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仍坐着,呆呆看着苏溪年。

他唇角勾了勾,“傻丫头,你不是念着他,他还认得你,你怎么不回头看他?”

季平沙咬住唇。

“平沙……”

那脚步声终于慢了,一双素鞋绕到她跟前。

季平沙目光一寸寸往上,瞥见一片纯素衣角,再不敢抬头。

那人已蹲下.身来捉她手,“平沙,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你……”

他手心也和她一样冰冷冷的。

但被这么一碰,好似把她浑身血液都唤醒过来……季平沙再忍不住,猛扑到那人怀中,“哇”一声哭了出来。

“……二哥!二哥!”

这一个蓑衣斗笠、满身风尘的少年,可不就是她分别多时、以为今生再也不能相见的二哥?

兄妹俩分别不过两月,却从未这样漫长过。

季千里将她紧抱在怀中,分不清是谁在发抖,“……还好,还好,还好……平沙,还好你没出事……”

“二哥,你真的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不是做梦,就是二哥来了……”

季平沙连连点头,“我刚就听人说你来了,可你不是明日才到……他要剥我的皮,那你就认不出我了……”

“认得出,二哥一定认得出,”季千里颤声道,“二哥听说你出了事,我们走得很快……”

自那日亭中听闻季平沙杀人诸事,他这一路便只剩担惊受怕,生怕来晚片刻她已被杀。他们冒着大雨赶路,又买几匹快马换着跑,昼夜不歇,方才最后一瞬把人救下,实是老天垂怜。

这些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那季平沙连日来与人舌战、受人打骂,今日又几次险些被杀,纵使又怒又怕又恨,纵使自不量力,那也只有狠话,此时哥哥不只应了她呼唤,那半湿的怀里还温暖至极,早已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叫道,“我没有杀人!他们冤枉我……”

“二哥知道,二哥一听就知道……二哥当然信你……”

季千里知她从前在府里不过是欺负季无尘、捉弄十一王爷,和爹娘阿姐夫子斗智斗勇,从没人舍得碰一下,这些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方才恍惚便见她发乱脸肿,血迹斑斑,急着想看她伤,“平沙,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你快让我看你哪里受伤了……”

季平沙听到这“信”字,哪里还肯放手,紧搂着哥哥不放,“……我不要!我是生气推了她一把,可是她先来惹我!我本来都要走了,姓郑的说了放我走,她偏偏要来拦我,我只推了她一把,我就是只推了她一把!!她又不曾撞到哪里,便是小娃娃也不会这么死掉的……她还说我又凶又丑!是姓郑的让她来杀我!”

季千里连声道,“好,好,你别着急,你慢慢说,我们跟他们说清楚,二哥便带你离开好不好?”

季平沙点头,很快又摇头,恶霸霸道,“我才不说!他们根本不听我说话!我又何必要他们知道!”

“好,那我们就不说,二哥这就带你走……”

普天下只有二哥怀里能这般反反复复、任性撒娇了。

被哥哥一下下轻抚着脑袋,季平沙浑身炸开的毛发逐渐松软,稍松开他,也抬头来看,“二哥,你活着……还好你活着……你知不知道,爹爹和娘都死了……我一出来就听说他们死了……”话没说完,眼泪再度滚落。

季千里拂去她泪水,哽咽道,“二哥知道……”

“我本想和他们一起死的……可我听到你还活着……”季平沙又一哆嗦,“可是他又要剥我的皮……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姓郑的,要我同他的瞎鬼儿子睡在一起……我,我不敢睡着……”

季千里一颤,“不怕,二哥不会让你死,二哥陪着你,二哥就是来带你走的,我们再也不看他了……”

他二人一生相见时日寥寥,比起从前出入寺中,这一回相隔虽才不过两月余,但实是生离死别都已历尽。

正语无伦次、哭得兴起,忽闻人道,“魔头,还我小师弟命来!”“还有我三哥!”“魔头罪大恶极,当先除之,江老前辈,我等都来助你一臂之力!”

众人见这兄妹俩阔别重逢,一个委屈一个心疼,便只似两个没爹没娘的少年,难说没有动容。但江湖中人铁性,柔情也就一时,见人哭哭啼啼个没完,还是烦躁,何况当中还有两人大战?

初时那复杂心绪刚过,一见魔头闯入,便似捅了蜂窝,有仇的自不必说,没仇的也道:那江凤吟方才所向无敌,一杀一群,方才还盼他斗个两败俱伤,但这半晌连魔头一处伤也没弄出,不知是本就不敌,还是和五大高手斗两日耗了功力?如此不妙。

想江凤吟发狂杀人,为的是几家恩怨,还没殃及别人,魔头却是真正武林公敌。总不能让他输、让魔头去赢。虽江湖规矩是单打独斗,但想魔头算不得人,心思一动,堂内外不约而同,蜂拥而去。

季千里闻声被惊,一回头寒光乱舞,金铁翻飞,蜂拥向白影,失声道,“越公子!”

除死伤者,屋内外少说还有六七十人,一动身眼花缭乱。

只听得蹭蹭朗朗,刀起剑落,只慢一步,他已见不着他人影。

季千里怔怔走出几步,被反应过来的季平沙一把拽住,“别过去二哥!”

“不行,他,他去哪里了……”

为了妹妹,他是明知凶险也要来,如今平沙没事,他便只想叫他快快逃跑。他们人多势众,红、黑、蓝、紫……杀机深深,刀、杖、斧、鞭……白影在哪儿?

“啊——”

“哎哟——”

疾风道道,扑面而来。

惨叫声中一阵阵刀剑四散,血花飞溅。

季千里脑中一片空白。

该早些走的,该早些走的,怪他哭忘了……

“小照……”他挣脱季平沙,“小照……”

忽地腕上一紧。

“去哪里。”

他立刻回过头。

越东风站在他身后,一抬手,他身上那湿脏的蓑衣斗笠便都落地,他俯身来看他眼睛,黑亮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张笑意的脸,“说了不会让她死,这回是高兴得哭了是不是?”

季千里顺势拉住他,把他左右翻看,见没血没伤,衣裳都还完好,方眉目一松。点头道,“既然救了平沙,我们也就走了,好不好?”

越东风唔一声,似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他——毕竟往常他都会说“好啊”。季千里急道,“不许打架!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不都躺下了么。”他这才笑了笑。

季千里方才只顾看他一个,闻言如声色归位,四下一望,果真满地人器,众人捂胸抱腹,呻.吟不止。

忽然他眼角一跳:一个穿着蓝衫的青年侧伏着,血浆爆了满地,大睁双目,不知死了多久。侧目环视,那周围也还有许多人也都头破血流,甚有开膛破肚者,死状甚为惨烈。

他皱了皱眉。

越东风凑近道,“不是我杀的。”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道,“魔头,你还差这几个?你我势不两立!”

听声便是先时那说三哥的人。

他一吼完,数人响应,“想逃,没那么容易!”

“就凭你们几个脓包?!”只这一道声十分不屑。

众人怒道,“江凤吟,我等好心助你,你居然敌我不分!”

只见那江凤吟果真叉腿站在当中,鼻腔喷着火,“老子用得着你们多管闲事?!你们再敢坏老子的事,老子先杀了你们!”

原来他犯了老毛病,见人一来,便连侄女儿大仇也得稍等片刻,焉能让别人坏事?谁来都一通乱打,比魔头下手还狠,谁受不住便只能认命。

数人大怒,“他奶奶的,大伙儿先说的你都忘了,这魔头杀人无数——”

“那是你们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说来让人笑话!”

他素以拳头说话,对这些恩怨也嗤之以鼻。

不过想到他的越小兄弟竟就是所等越汇,说不得也十分惊讶,张口便道,“越兄弟,越无涯真是你爹?他当真死在你手里?”

众人闻言都喷出一口恶气,只等魔头否认,便要喷他个满脸。

“……爹?”

却见越东风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说来倒如季平沙说“娘们儿”一般,好似有些拗口。他嗯一声,“他是死在我手里……今日热闹,凤吟兄也要杀我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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