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风带着铁锈的寒味,从废弃的厂区穿过,卷起一地灰尘与落叶。空气中有一种不干净的寂静,那是暴风雪前的征兆,也是故事开始的前奏。
黎明未至。
郊区的山林里,一条土路蜿蜒向内。警方的警戒线在晨雾里微微颤动。灯光打在林地上,反射出冷白的光,仿佛一道道冻结的裂缝。
沈岳站在警戒线外,指尖夹着一支几乎燃尽的烟。灰烬在风中颤了一下,碎裂成细末。他没动,只是低头看着那双被泥浆浸透的鞋,寒气从鞋底透进来,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脚。
“副队。” 有人走来,压低声音。
“找到了。”
沈岳掐灭烟,抬眼。雾气里,他的眼神极冷——不是拒人于千里,而是一种经年累月养成的警觉。
尸体躺在山腰下的工地边缘,泥地中半掩的脚印乱得几乎看不清。失踪三天的大学生陈若曦被发现时蜷缩成胎儿的姿势,没有挣扎痕迹,指甲干净,脖颈上有细微勒痕。
沈岳蹲下身,目光在尸体周围扫过,落在女孩的发梢,那里有一小段金色纤维。地面上除了警方脚印外,还有几处模糊的印迹。鞋底花纹极浅,像是特意磨过。
“法医说死亡时间在四十八小时内。”
同事递过来笔录。沈岳接过,问:“监控?”
“坏了,厂区停电。”
沈岳没说话。风掠过山林,树枝摩擦发出细碎声,像什么在低语。他直起身,转头时视线穿过警戒线,那一刻,他看见远处雾气中的一个人影。
那个人背对着他们,身形挺拔,肩线清晰,黑色大衣领口微敞。
沈岳愣了几秒。
胸腔深处,像是有什么突然塌陷。
那个人缓缓转身。
他们四目相对。
是周嘉恒。
那张脸,沈岳在记忆深处反复出现过,模糊、遥远、却不肯散去。像多年前的一场梦,在时间的尽头被人掀开。
空气骤然安静。风声似乎都停了。
周嘉恒没动,只是目光极淡地落在他身上。
“沈副队。”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低哑。
沈岳喉咙微紧。
“……周队。”
两人的称谓在空气中撞了一下,冷硬、疏离。
谁都没有再开口。
只有警灯闪烁的光,交替照亮他们的侧脸,光落在沈岳的鬓角,又掠过周嘉恒的眼。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短暂地重叠,随即又被拉开。
案件会议在傍晚开。
沈岳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压着积雪在玻璃上撞出细碎声。会议室灯光冷白,气氛沉闷。
屏幕上投影着勘察照片。尸体、鞋印、绑绳,所有细节被放大成冷冰冰的图像。
法医报告初步结论:
——死亡原因为机械性窒息。
——体表无明显挣扎痕迹,说明受害人死前可能被制服或失去意识。
——指甲内发现微量异纤维,与普通床垫填充物相似。
沈岳盯着那张特写,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她死前不是在野外。”
“你是说,她是在室内被勒杀?”
“对。纤维来源是线索。”
周嘉恒点头:“那就意味着凶手有固定空间,可能是租屋或办公室。”
“失踪者最后出现是在三天前晚十点,出现在江海大学校南门口的小吃摊。”
周嘉恒站在投影前,语气平稳。他的逻辑一向冷静、精准,从不带情绪。
沈岳低头翻着资料,没有抬眼。
“我们在厂区外围发现车胎印,型号是老式商用车的轮胎。制造日期超过十年。结合现场泥土成分,可以判断车在案发前后停留超过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沈岳接话,“凶手在现场停留过很长时间。”
周嘉恒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他眼底有极轻微的闪动。
“没错。”
“沈副队,你怎么看?”
“凶手的熟练度不高,但有预谋。脚印方向乱,是转移尸体时慌乱的迹象。金色纤维是合成线,可能来自舞台服饰、装饰物。”
周嘉恒轻轻一顿,没人注意到,沈岳的指尖在桌下轻轻一动,那是他极少出现的习惯动作。每当情绪波动时,他都会不自觉摩挲指节。
他自己都没察觉。
只有周嘉恒看到了。
那只手的动作几乎让他失神。那是十年前,那个少年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蜷起时的姿势。记忆里的气味、温度,一瞬间重叠。周嘉恒合上文件,语气恢复平静:“先到这里。”
会议结束后,人群散去。沈岳还在原地,窗外天色彻底暗了。
雪下得更大,玻璃上映着警灯的反光。
“沈副队。”
他转头。
周嘉恒靠在门口,神色如常:“一起去看看监控修复情况?”
沈岳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走廊昏暗,灯光一盏一盏闪着冷白的光。脚步声在水泥地面上回荡,重叠又分离。
没有言语。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形成一个短暂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金属墙壁映出两人模糊而疏离的身影。
沈岳微微垂着头,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传来的、属于周嘉恒的体温和极淡的烟草气息。这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无意间触碰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封死的锁孔,引起一阵莫名的、细微的悸动。他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半寸,试图拉开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这个动作几乎微不可察,却让周嘉恒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没有动,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冰冷的金属门,喉结却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十年光阴,横亘其间的不只是遗忘,还有这道本能划下的界限。
“你还记得吗?”周嘉恒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响起,比平时更低沉,像大提琴的弦被轻轻拨动后余韵的震颤。
沈岳倏然抬眼,对上他映在金属门上的、有些扭曲的视线。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太多他无法理解、却又莫名心慌的东西。他唇角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如同一个休止符。门开了,外面嘈杂的人声涌入,瞬间冲散了方才那片刻诡异的暧昧与寂静。
风从大门外灌入,沈岳抬头,看见外墙上一只冻僵的冬蝉。周嘉恒的目光掠过他微仰的、线条脆弱的脖颈,随即率先迈步而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走吧。”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又缓缓松开。门合上,光线被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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