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戛然而止,浓白的烟雾裹挟着沙石扑面而来,路人纷纷捂住口鼻,同时还不忘踮着脚尖看一场唉声叹气的热闹。

“你觉得死亡是生命的终点吗?”

脑海里陡然冒出这句话来,姜卜一个愣神直直撞在正抬灵的一个小哥身上,接着就是一阵惊呼,从这位小哥开始牵一发而动全身,抬灵的六个男人在瞬间失了平衡,棺材“哐当”一声直直砸在地上,小山城封建迷信得非常厉害,霎那间,姜卜成了众矢之的,周围刚刚还在看热闹的群众纷纷端出一副悲天悯人的专家做派开始讨伐起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罪之魁来。

姜卜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立马跳在一边鞠躬道歉。这时一位一脸痛不欲生又好像君临天下担当了什么大任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姜卜听到周围人的热闹声又激烈了几分,想来这也不是位好惹的主。

男人胡子拉碴,开口就是扑面而来的酒精味,五大三粗道:“你长没长眼睛?出个殡也来触老子霉头。”说完就想对姜卜动起手来。

姜卜自知理亏,连忙说:“抱歉啊,大早上的还没清醒过来。要不你还是先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坏,如果没有还是先上山埋了,免得错过吉时,实在信不过我,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不会跑的。”

男人似乎犹豫了下,给抬灵的人使了个眼色,六人检查后说:“正常。”听到这话,他似乎不太满意,但又被姜卜一席话戳中了心窝,于是瞪她一眼才转身。正当姜卜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时,这男人不只是怎么了,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哭着丧,说些儿子不孝之类的话,还让他的老母别和小孩子计较,泉下有灵早点投胎,来世好享清福。

姜卜跟在身后撇了撇嘴,六人刚抬起棺材,正要出发,突然,一个披麻戴孝的圆脸女生手上捧着一张遗照朝这边走来,红血丝如蛛网般爬满了她的眼珠,嘴角甚至燎起了几个大泡,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开口微哑,众目睽睽下对姜卜道:“你走吧。”

姜卜呆了一下:“那个,漂亮姐姐,谢谢你啊,但是不合规矩吧,怎么说也是冒犯到了。”

圆脸女生继续道:“没关系,我认识你,你叫姜卜吧,没关系的。”

这种情形下也不适合叙旧,顶着周围人的压力,姜卜谢过女生的好意,接着“扑通”一声面向棺材跪下,仪态周到的嗑下第一个头。

诡异的事发生了,棺材内部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有几个妇女儿童被吓得尖叫起来,有几个不避讳的开始说起了这家人的八卦,什么老太太死后他家摆席这几天就一直不安生之类的。接着有几个人不嫌事大让姜卜再磕一个,有理有据推论道:“老太太不满意你,你再磕几个,按规矩来说,三个也够了。你是后生,没事的。”

姜卜额头点地,四肢也微微颤抖起来,但随即一想,自己这唯物主义的脑子怎么可以被封建迷信吓到?当即磕完剩下两个起身观察——屁事没有!

众人唏嘘一声,带头的人催促道:“走了走了,太阳要出来了!”

唢呐,鞭炮,锣鼓声一齐奏响,圆脸女生抱着遗照紧步跑回队伍最前面,姜卜望着远去的队伍,忍不住抓耳挠腮想:“认识吗?啧,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望着女生落寞的背影,姜卜心脏忍不住抽动,默默为圆脸女生祈祷。

死别之后,一种无可救药的疾病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半分钟后,姜卜蹦跳着跑过条条落败的街道与巷口,欢欣雀跃地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一扫今早恼人心神的阴霾。在最后一个拐角处,硬物摩擦地板的声音突兀地刺进姜卜的耳朵,她心神一动转身走近一看——

好家伙,城市阴暗的角落,一群吞云吐雾的家伙正对着一个白净男娃施以暴力压制!

为首的一个精致男生把玩着手上的小刀,居高临下阴恻恻道:“要是没中我也不和你计较了,要是中了,嘿嘿,那我还得求您九泉之下别在阎王那儿参我一本。”话音刚落,周围炸起一片欢声笑语。

跪在墙角上轻微发着抖,脸颊几乎紧绷成一片白纸的男生一边小心翼翼地顶着脑袋上鲜艳欲滴的苹果,一边又凶煞地怒视着对方,不知道是给吓傻了还是说正在脑子里谋划着一击反杀的大梦。

“啪嚓”一声脆响,大英雄闪亮登场!

众人或呆滞或愤怒或惊异的目光朝这飞来的石头的源头望去,白净男娃看着落在脚边,被一块石子儿破开肚皮的苹果,高悬的心啪就落在肚子里,复又惊慌失措地望向巷口。

姜卜拍拍手故意吓唬白净男娃道:“看什么看,快跑啊!”

白净男娃只犹豫片刻就拔地而起飞奔了出去。

碍事的走了,姜卜端着她那张满是婴儿肥的肉脸不可一世地回视过去,双手一摊:“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但阎王爷,嘿,这里还真有一个。”

为首的精致男生还没说话,身边的小跳蚤们就蹦起来作势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不懂事的胖丫头,纷纷挽起袖子摩拳擦掌朝姜卜逼近,精致男生嘴角弯起一道笑容,双手环胸靠在粗粝的墙面上。

约莫过了五分钟,巷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退去,姜卜托着自己一身肥肉异常灵活的几步飞上墙檐,乌黑的发梢顺风落在肩头,她望着下面扭成一团正在自相残杀的傻逼们,不费吹灰之力道:“就你们这智商、武力,给我提鞋都不配,还学人古惑仔玩□□,洗洗睡吧。”说完心疼地看一眼地上被爆出汁水的苹果惋惜道:“哎,没事儿干嘛浪费粮食,不仅愚蠢,还可耻!”说完心念着那小子该是跑远了,也就给傻逼们留了个潇洒的背影振翅飞走了。

“他妈的给老子回来!”一个鼻青脸肿、四体不勤的废物爬起来故作嚣张吼了一声,顿时又觉得丢了人,乖乖滚到精致男生身边请求下一步的指示。

这时,一个没参与斗殴的瘦高个儿不嫌事大地来了一句:“一中的校服。”说完那双狡猾的眼睛望了一眼为首的精致男生继续道:“江慈,我已经预感到你精彩纷呈的校园生活了,不查查?”

江慈一只手灵活地把玩着反射着寒光的小刀,流动的空气骤然紧缩,小刀“啪”一声狠狠钉在墙面石砖那几不可察的缝隙里,众人的呼吸瞬间停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江慈转身离开,转动着手腕,漫不经心道:“欸,苹果哪儿买的?挺甜的。”

姜卜踢开路边的石子,觉得自己今天出门应该看看黄历,开学第二天,她就因为忘记背书包而心安理得睡大觉时被英语老师当场抓个正着,好像所有的英语老师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暴躁易怒又攻击性十足,几乎是立马暴跳如雷了起来,准备将那新仇旧恨一齐喷出。

姜卜自知理亏,道德上也不好和这位肚子里塞了个大气球的准妈妈兼“债主”对着叫嚣,只是心不在焉地埋头勉强打起十二分精神。

英语老师蒋佩佩见此娃“命不久矣”,为之动容后又勃然大怒,祭出她那远近闻名的河东狮吼:“我看你就是懒得出奇,全班、全世界最懒的一个!”

“哎哟,别的我认,怎么“最懒之人”这屎盆子也在你三言两语下往我头上扣住了”,姜卜这么想完,一拍桌子,脖子一横:“我怎么就最懒了,我昨天是想把书带回去学习才忘记的,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服!”说这话时姜卜还在脑子里想了一遍有谁比她更懒,但想半天也只想到自家老头,话到嘴边又念着丢人给吞了进去。

蒋佩佩没想到对方会反击,当即愣在原地,急火攻心的瞬间眼看着就要仰面倒下去,电光火石之间,一位迟到的英雄三步两脚冲上来,在一阵哗然声中接住了夏日中即将凋落的食人花。

姜卜捂着心脏也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上前安慰佩佩就被英雄在慌乱中瞪了一眼。吃软不吃硬的姜卜双手环胸,嘴巴委屈得快要撅到与太阳齐肩,办公室里被训了一顿后又被发配边疆,罚站在走廊上,在流言蜚语中与世隔绝的形成了一道杀鸡儆猴的风景。

静不过三秒,姜卜收到一条短信后再也不能忍受众人的围观与窃窃私语,直接拍屁股走人。

“气死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姜卜转身时大手一挥差点打到从办公室出来的英雄——一米七的短发女生,整张脸都向外界散发着好孩子、大学霸的光芒,一双眼睛温柔得能溺死人。一想到这家伙瞪了自己一眼,姜卜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仇恨的种子隐约有了破土而出的迹象,顿时眉毛一竖,耀武扬威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走的时候,那女的是不是叫了我一声?”姜卜正想着,人却不知不觉就走到一个神棍的地摊前。

作妇人模样打扮的女人眉毛快扭成一团,焦急道:“哎呀师傅,您说的可太对了,真是神人!那我这有什么法子能治?呜呜,我家那死鬼,躺了大半年了,家里的钱是都花光了,人医院也不要了,天天躺在家里动弹不得,我连出门想找个事儿都做不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张张嘴天天等着吃呢。今天出门,那小幺还问我是不是去给他买糖,大师啊!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说完嗷一嗓子扑通跪倒在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观看。

姜卜正要上前,那神棍立马给她一个滚远点的手势,同时脸上瞬间挂起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扶起妇人道:“施主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贫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妇人自知失礼借力坐在小木扎上擤鼻子。

神棍从木盒子里掏出一个朽木盒放在一边,凑到妇人面前:“你家死......男人,男人,不是没救,实在是走错了路,找错了方向啊!你可知,这生人是由肉与灵组成的,额,就是魂魄,你懂不。”

妇人连忙擦干眼泪洗耳恭听,路人也纷纷停下脚步想一窥究竟。

神棍顿时后背都直了几分,瞥一眼姜卜,眉飞色舞道:“魄主感性,魂主理性,你家男人五官能视听说明他七魄俱全,至于为何手足不能运动还得我亲自上门一探究竟。但是据你所言,半年前能活蹦乱跳时就突然性情大变,现如今甚至是有了痴傻之状,啧啧,这最佳时机可是错过了错过了。欸欸欸,你别急,且听我一一道来。三魂七魄虽说缺一不可,死则离散。当然,也不能排除那些歪门邪道导致的缺魂少魄,这叫‘人未死而魂先离’,哎呀,有救,但是,难啊!”

叹完一声长气,神棍便恰当的停嘴,妇人立马扑上去,一时之间被唬得连声音都没了只顾得着连声应和。路人也听的入了迷。

姜卜在一旁暗嗤一声,已经准备好随时上前进行打假运动。

神棍拿出朽木盒晃动两声继续道:“聚魂之术不可外传,你且抽上一根试试,看看缘分如何。”

妇人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心惊胆战地抽出一根递给神棍。

姜卜正准备上前,但发觉神棍那久经沙场练出来的刀枪不入的脸皮竟然勃然大变,还神神叨叨地低喃几句,脚步微顿,姜卜双手环胸想看看老头儿又从哪儿进修了演技。只见神棍一脸正色,重新摇晃朽木盒让妇人再抽,如此动作竟被他重复七次,就在妇人心如死灰地抽出第八根时,姜卜冲上前一把夺过那根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筷子大义灭亲道:“你怎么这么迷信!有这功夫、闲钱还不如给你家小幺买根糖吃,钱花出去了还听得见声响,在这里摇筷子是闲的蛋疼吗?!真是病急乱投医!”

“欸,你怎么说话的?”路见不平的大叔被突如其来的丫头片子扰了看戏的兴致,同时又自认身上多了份维护落魄少妇的使命感,站出来大义凌然道,“哪家的,有点素质没有?”

妇人当即哇哇大哭,脸红得和猴屁股一样被一棍子打闷在原地。

神棍从惊乱中立马跳了出来,边好言相劝边收拾包袱,还不忘和妇人交换联系方式,在一片叫喊声中把张牙舞爪的姜卜拖出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离开人群,姜卜缓过劲来横扫神棍一掌:“姜道一,你有点良心没?半年多了才滚回来,我都快以为你死外面了!好家伙,一回来没说回躺家,给我发条欠揍的信息就又来坑蒙拐骗了是吧!”

姜道一被孙女训得和孙子一样,还得在一旁鞍前马后的求饶讨好:“姑奶奶,我不坑蒙——工作,工作,嘿嘿,我不工作怎么给你挣奶粉钱!你以为天上掉馅饼啊!掉你懒得也捡不着!欸,看看这是什么?”

姜卜双手叉腰眯着眼睛,闻言施舍一眼,姜道一手上赫然是一块红绳串起来的圆环玉佩,色泽温润足有半个手掌大小,无论是品质还是年代都是上上等的好货。

姜卜连忙环顾四周:“你哪里偷的?快给人还回去,你想下辈子和我上演铁窗泪吗?”

姜道一的脸瞬间就黑里透红:“怎么说话呢你,这可是我劳动所得,你以为我这大半年干嘛去了?快给我累死了,我可是有好东西都想着你。咱姑娘这不是考上一中了吗?这奖励不错吧!”

姜卜半信半疑接过,玉佩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猛兽,模样凶猛异常不禁让人心寒胆战:“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姜道一故弄玄虚:“你爷爷我这半年捞了波大的,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好好戴着,逢人就炫耀炫耀,没事就含嘴里吸□□华,对脑瓜子好的。欸,我还没问你,你这成绩,这智商怎么考上一中的?没作弊吧?欸欸欸,不会被抓住吧。”

姜卜刚把玉佩戴在脖子上,听闻此恨不得脱下来砸他一脸:“真是小人嘴脸,姑奶奶我光明正大进去的。”

爷孙俩没走几步,姜道一从喜悦中冷静下来,后知后觉道:“你是不是逃课了?欸欸欸,还跑!看我今天不抽死你!逃课也换身衣服,招摇过市的不怕被人看见!”

姜卜一闪就没了影,只来得及丢下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快点金盆洗手啊,求求你了!”

姜道一望着孙女远去的身影无奈一笑,若有所思地拿出那第八根一模一样的签——“只是当时已惘然”,心中刹那间惆怅四起,神色都阴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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