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宸觉得,自己很擅长扮演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哦,不对,现在自己是虞季商,江南著名商户虞峨的小儿子,具备一切大财主家的傻小子该有的特征——挥金如土,摆烂,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清澈愚蠢。
他低头打量着自己,雪白的衣袍随意铺散在榻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的暗纹——这件儿绣的是竹子(不用想,为了和君子之风稍微沾那么一点点边儿吧,梅兰竹菊他各有一套),手里抓着折扇——正面画着竹子,背面写着“虚心有节”——装模作样地摇着。
嗯……他很是满意,这附庸风雅的样子呵……
紧接着,他环顾四周,这家小店的装潢也是不错,非常符合身份的……俗不可耐。
刚刚开业,小店被各色布幔“装饰一新”(“不如不装饰……”手下褚乙给出了很中肯的评价),红的蓝的黄的粉的,倒是怎么俗气怎么来。
反正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让这家店更加俗气了——“瓷器洁白,店面未免冷清,不如以五彩饰之,令其增色。”他想起自己摇着折扇,负手而立,装模作样地说话的样子,不由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险些掉了一地。
除此之外,四壁上也悬挂着各式各样的书画,不求雅致,不求和谐只求作者的名气!——一听名字就妇孺皆知的那种。
排版那更是不讲究和谐,密密麻麻地就排满了整面墙,有鸳鸯戏水图,牡丹花开富贵图,还有格格不入的松下石兰图……嘶~虞季商在屏风后揉了揉刺痛的眼睛。
虞峨刚死,这巨额遗产的分配是个问题,这老儿有四个儿子——作为他根本不存在的第五子虞季商,倒是很容易糊弄过去——当四个哥哥都在忙着争家产的时候,他整天不学无术,被老父亲溺爱着,养在身边倒也不是不可能。(谁说这地主家的傻儿子不好的,这地主家的傻儿子可太好了,这简直是裴子宸的理想生活啊!!!)
话说这虞峨啊,在遗书里清清楚楚的写了遗产的分配——四个儿子分别继承产业的一部分:丝织、制瓷、冶金、印刷,至于虞季商,让哥哥们养着就好了,反正他也是啥也不会。
于是哥哥们用指缝里漏下的一点儿给他在这个小镇子上开了家瓷器店,饿不死就行。
——当然,这只是对外界的说法,虞峨到死都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的。这裴子宸不是别人,正是信国大名鼎鼎、又异常神秘的太子殿下啊!
裴子宸的老爹也就是信太武帝,不知道听了哪个倒霉臣子的进言,决定对自己未来的继承人实行“平民教育”,以至于裴子宸现在长到十七岁,就已经种过田养过鸭捡过破烂要过饭了——要不是这事儿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裴子宸打死也不会相信这种教育方式是可能存在的!
然而就是存在了——并且属于绝密!——也不知道老爹是用了什么办法让虞家四兄弟相信虞峨真的有个私生子的……
先不管这些了,当一个财主家的傻小子真的是超爽的啊有没有?!
裴子宸唰地一声展开折扇,斜倚在屏风后的小几上,眯起眼睛,惬意地看着店里——由于虞峨生前的名声,这家店刚刚开业,还是有不少人来捧场的,店员们忙前忙后,算盘珠子噼啪乱响。
“虞掌柜~”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的绕过屏风,凑到裴子宸跟前,想都不用想,裴子宸就知道,是褚乙那混小子告诉她们自己在屏风后面挺尸的——这屏风单向可视,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等今晚打烊了,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这般想着,却是礼貌地站起身来迎客。他看见其中一个粉衣姑娘双手拿着一个青瓷瓶,娇滴滴地说:“虞掌柜,我瞧着这个青瓷瓶真是好看……”
另一个淡蓝衣裙的姑娘用团扇半遮着脸,嗔怪道:“哎呀嘉瑞,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种颜色可是著名的‘雨过天青云破出’,很难烧制的——你说是不是啊虞掌柜?”
说完从团扇后抬眼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啊啊啊,她是不是在向我抛媚眼啊有没有?!裴子宸腹诽。
然而他还是挤出一个标准八齿笑,对对对,您说得对~
“姑娘好眼光。”裴子宸点点头。
这一笑可让姑娘们炸开了锅了,在裴子宸看来,自己就是强扯着嘴角,万分僵硬的职业假笑,但在姑娘们眼里可大不一样——长身玉立,折扇轻摇,明眸皓齿,丰神俊朗,俨然一个翩翩君子……
“虞掌柜,那你看看这个白色的,这个白色的如何?”
“这个红的呢?红的怎么样?”
“虞掌柜……”
“虞掌柜~”
裴子宸:“……” 果然富商家的傻小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嘶~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只是觉得她们叽叽喳喳的自己头都要炸了,非得出去透口气不可。
“褚乙——!客人要这个六号青瓷瓶!快来给客人包好——!”裴子宸大喊。
“诶!来了来了——您先看着——掌柜的叫我,我去帮忙招呼招呼——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啊——”褚乙一边应着,一边安顿着其他客人。
裴子宸看褚乙来了,仿佛见着了救星,“快给这位客人包好——其他客人你也都得招待好了明白吗?”
然后附在褚乙耳边,轻声说,“你先看着啊,我可先走一步了,晚上给你加鸡腿~”
说完就在姑娘们“掌柜的别走啊~”的一片呼声中急急忙忙地冲出了小店,中途还把折扇给慌掉了,还折回来捡了一次,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哎呦我去,可算出来了,那群小姑娘是冲着瓷器去的吗?!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从小到大,他身边跟着的都是些大小伙子,更何况出了宫门又是种田又是要饭的,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繁华地带做事。
所以他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相貌有了一定的认识——之前他自认自己生得还算周正,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像瓷娃娃一样精致极了,真算的上是明眸皓齿,丰神俊朗,尤其一笑起来,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嘴角翘起的弧度也是刚刚好,长而蜷曲的睫毛半遮着明亮的眼眸,那双眼睛只淡淡地看着你,就勾的人心神荡漾。
这里不是别处,而是有着“小江南”美称的郢州。
这里烟花柳巷遍地,富商大亨在此一掷千金,仅为博美人一笑,它是多情才子笔下的富贵温柔乡,也是人人津津乐道的天上仙境。
然而,裴子宸这张面皮,就是在这烟花柳巷遍地的郢州城,也是不多见的,也难怪姑娘们如此激动。
——隔壁门锁着,裴子宸便席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顺便晒一晒太阳。
裴子宸很是享受,他喜欢看着热闹的街景,一个人发发呆,思考思考人生。
街边小贩儿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卖小玩意儿的:“钗环珠佩小玩意儿嘞~”
有卖包子豆浆的:“肉包菜包豆沙包~再来一杯热豆浆诶~”,也有吵架声——“八文钱一斤!你当你这菜镶了金子啊?!”
“我说你这人,我的菜都是早上起来才摘的,从来不像某些人一样,卖隔夜菜!你买不起就算了,在那瞎嚷嚷什么呢!”
“欸?!你说谁买不起?!就你这,我还不稀的买了呢!”
裴子宸看着,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想法出门,女人想着要回去给爱人做顿好吃的,小孩儿想着磨着大人,求得一个风车,拨浪鼓或是一串糖葫芦串儿……
这个世界多可爱啊!
他看着包子铺新出锅了一笼包子,白色的雾气腾起,向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于是去买了几个包子,坐在台阶上,继续思考人生。
“哎,内谁,您坐我店门口儿嘛呢?”
裴子宸抬起头,看向来人。
那人一身雪白连帽长袍,手里牵着一匹骆驼,一双松石色的眼睛里却布满血丝,像是几夜没合眼。
可是,他更引人注目的地方却不在于此!
此人虽然面相尚年轻,可长发却已然雪白!
那一头白发只用一支桃木簪随意地插了,余下的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再加上这人穿着一身白袍,站在阳光下很是晃眼。
不过,就连神经大条如裴子宸,也不禁感叹,这人实在是长得太漂亮了!是那种美到极致的精致,技艺如何高超的能工巧匠也无法雕琢出如此完美的作品。
虞季商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人看,半晌,这人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猛然反应过来——“啊……我在……吃包子呢,对,吃包子——你要来一个吗?”
那人无奈地以手扶额,想说自己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但是刚准备开口,他便不受控制地前后摇晃了几下,就势要倒。
“哎,你怎么了?!”这人不是要碰瓷儿啊!!!
裴子宸急忙上前搀住他,这人好像真的昏了过去,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裴子宸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不忘帮他牵着骆驼,犹豫了一下,便往自己店里走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不带这么碰瓷儿的啊喂!自己只是在他门口吃了俩包子,又没偷没抢的……
不过嘀咕归嘀咕,他要是真有什么情况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是不是。
裴子宸满脸黑线地迎着全部手下以及客人的诧异目光,把牵骆驼的绳子往褚乙怀里一怼,不顾褚乙那一脸呆若木鸡的傻表情,架着人就往里间走,一言不发。
刚把人放在塌上,外间就炸开了锅——“老天爷,这什么情况啊这?!掌柜的捡了个人回来!!”这是宋甲的声音。
“还是个男人!”这是另一个手下的声音。
“你们不知道?”一个女子神秘兮兮地说,“那就是隔壁的谢掌柜……”
“啊!是谢掌柜!也是个标致的人儿……”
“就是可惜了,从小就得了病……”
“我去老大!”这是褚乙的声音,“这骆驼什么情况!”
裴子宸无语极了。
啊啊啊啊啊啊!!这什么事儿啊!开业第一天!!这么精彩的吗?!
裴子宸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丰富极了,但还是伸手去探了探那人的脉搏。
脉象虚弱,或许是累了,应该休息一下就好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于是他将自己手里的包子放在小几上,想着等他醒了吃点。
裴子宸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议论声,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了;展开自己的破扇子,摇了摇,又合上了。总之他在屋里纠结半天,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索性装死,一声不吭地随手抓了本书在桌旁坐了下来。
这本书刚好是一本算学著作,裴子宸自小就对算学有极高的兴趣,也算是天赋异禀,幼时还请过算学先生启过蒙,而自从受封太子之后,就再没系统地学过了,这些书本也都是他托好友在市井中寻到的,很大一部分还是孤本。而这一本却是异母兄弟裴子钺送给自己的十七岁生辰礼,他见这本书挺有意思,就留下了。
正好研究一下昨日那个困扰了他许久以至于中途搁置的问题,他心想,于是一头扎进书中,对于榻上人的异样几乎没有察觉。
那人全身上下都在小幅度地颤抖着,额头上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
火光冲天,剑光交错,喊声震天,眼前却是模糊一片。
他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梦。
“不应该啊……”脑海中一个声音正提醒着他,这声音忽近忽远,忽隐忽现,像那遥远的过去一样让人捉摸不透,“这么多年了,我为何还会梦到这些……不是早都已经习惯了吗……不疼了吗……”
猛然睁开眼,他用余光瞥到了不远处桌旁的虞季商,应该就是这间陌生屋子的主人——也是带自己来这的人。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缓缓坐起身。
“醒了?”裴子宸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放下书本,起身坐到榻边,顺手倒了杯水给他,“喝点水。”
“你这是怎么了?”裴子宸见他脸色更加苍白,吓了一跳。
他左手接过杯子,右手却不安分地拈起散在裴子宸肩头的一绺头发,在指尖绕着,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裴子宸拍掉他的手。
“我做噩梦了……”他可怜兮兮地说,毫不掩饰自己做噩梦的事实。
“哦……”裴子宸望着他这副样子,虽然他讶异这人的奇怪行为,但也感觉自己甚至生出了一种类似……“怜香惜玉”?的感情。
“我从生下来就得了一种怪病,”这人见裴子宸欲言又止的样子,点了点头,“对,我一生下来就须发全白,村里人都说我是怪胎,叫我爹娘扔了我。”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所幸我爹娘疼我,虽说不敢给我上户籍,但也没能真扔了我,给我养在家里,可是好景不长,我爹后来参军打仗,好些年都没有消息,许是战死了……我娘后来也是郁郁而终,只剩我一人孤苦伶仃……”
食用指南:
1.本文属于轻松愉快的氛围,读者可以将它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可以用作看完狗血虐文后心疼和看完悬疑推理后脑子疼的缓解剂。
2.作者巨巨巨喜欢讲故事,所以文章里会出现很多小故事[撒花][菜狗]。
3.本文除了主cp脐橙cp以外,还有一条言情线(maybe还会有一条百合线)
4.重中之重来了——谢攻裴受哈!千万千万不要再站反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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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郢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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