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坚不可摧的人,听到亲近之人的死讯也是会痛不欲生的,何况陆慎尧还只是个孩子。
看陆慎尧藏身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地方,张妩心疼不已,本都做好不被他搭理的准备了,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话,她怔愣片刻,旋即反应过来,柔柔地朝陆慎尧笑:“只伤了皮肉,不妨事。”
陆慎尧呆呆看着张妩,薄唇紧抿,死寂般的眼眸里泛了点泪光。
“要我陪你去看看大人和夫人吗?”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的,张妩不想说,只用指尖拭过陆慎尧眼底的泪珠,轻声重复,“我陪你去。”
陆慎尧不说话,只是摇头:“以后再去。”
这个以后是多久?张妩猜想陆慎尧是想在查明一切真相后,再去祭拜无辜死去的父母。可丞相府一夜之间满门被屠,他也还小,人微言轻,想孤身去拨开那些肮脏不堪的迷雾,又谈何容易?
不过,张妩还是揉揉陆慎尧的头顶:“好,那我们就以后去,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你。”
陆慎尧冷硬的目光微软,问她:“真的?”
“当然!”张妩见小孩的面色活络了几分,有意引他多讲几句话,伸手和他拉勾勾,“......盖章!你和妩姐姐认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我骗过你?”
陆慎尧垂眼,喃喃道:“你是不会骗我的。”
他记住了。
张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而再接再厉地说些往事和趣事想惹人发笑。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陆慎尧都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甚至不再说任何一句话,只认真的听她讲话,十分有耐心。
手舞足蹈了半天,张妩闹得有些累,一转头就见陆慎尧静静的坐着,看向她的目光很包容。张妩突然红了脸,觉得自己还没一个孩子来得沉稳。
她是想安慰陆慎尧宽心,可不知情的人看了,估计只会以为是陆慎尧在纵着她胡闹。
张妩莫名有点丢脸。
“要不要笑一笑?”张妩伸手将凌乱的碎发拢至耳后,冲陆慎尧眨眨眼,“你本就生的这样好看,若是再笑起来,一定能迷住整个京城的姑娘。”
陆慎尧没懂她话里的意思,犹豫了一下:“那能迷住你吗?”
张妩一愣,随即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出来了。丹凤眼里水光潋滟,像是月光下的平静湖面蓦然被投了许多颗石子,正波光粼粼地荡漾着。
她的笑声很好听,她笑起来很好看。
陆慎尧眼睫颤了颤,一瞬不瞬地盯着张妩。
他想一直看着她笑。
“诶呀,我么......”
被他逗得开怀,张妩笑够了,用力抹去眼角溢出的笑泪,指尖在眼尾处留下一抹嫣红。
她从善如流地道:“我也是个看脸的俗人,要不是已嫁做人妇,肯定会迷上你的。”
哄孩子开心的话罢了。张妩没放在心上。
陆慎尧却有些失神,恍然想起昨日张妩穿着嫁衣来寻他时的场景。大红衣袍配上她惊艳的眉眼,如同稀世画卷一般,叫人过目就难忘。
“那件红色的衣服......真的很好看,”陆慎尧还是看着她,声音有些哑,“你今日没有穿它,是不是因为昨日将它弄脏了?我日后赔你一件。”
张妩失笑,解释给他听:“那是嫁衣,再漂亮,一生也只能穿一次的。”
陆慎尧没再说话,目光慢慢垂下去。
这时有宫人前来东宫,传报太子即将离京,前去丽水边镇压藩将的消息。求安接了话,望了望院中正在谈话的两个人,又在外头焦灼地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上前打断他们:“太子妃娘娘。”
陆慎尧偏过头,看了求安一眼。
求安正要开口,突然感觉背后略过阵阵阴风。
奇怪,明明没有风起啊?
伸手探了探四周,求安摇摇头,疑心是自己穿少受了冷。她不再耽搁,对着张妩道:“方才诚明殿的宫人传话过来,说太子即将启程前去丽水,托我问问太子妃要不要前去送送人?”
张妩变了脸色,站起身:“今日就走?”
太子上朝前对她说了一句“等我”,张妩思来想去都有点猜不透,却没想到竟是这个意思!
落红帕还是白的,太子却赶着离京......
张妩霎时冷下脸,心里堵了团火气。
太子要她等待,又可曾替她想过,一个未圆房的太子妃名不正言不顺之下,要受多少风言风语?
陆慎尧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出张妩心情不好,他的脸也随之变得更冷了。求安不住地搓着手臂,只觉得身边阴风更甚,宛若寒冬。
求安小心翼翼地瞧着张妩的脸色:“那太子妃的意思是去还是不去?”
张妩正在气头上,刚想说“去他娘”,但扫过身边竖着耳朵听她动静的宫女们,还是忍住了。若嫁到寻常人家里,遇上这种事,张妩绝不会忍气吞声,可她偏偏嫁的是东宫太子。
咽下郁气,张妩挫败地开口:“去。”
他们没能圆房这件事本就惹人闲话,若此时她再不去为太子送行,估计不用等到明日,宫里头就该传出“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生了嫌隙”此类的话了。
她不仅要去,还好与太子好好在众人面前秀一番恩爱,才能稍稍堵住长舌妇人的嘴。
*
杀了陆丞相的莫廷尉被武帝赐死,丞相府遭贼人血洗的案件也交由大理寺审查,众人挑剔的目光不由转到了面无人色的太子身上,见他的处罚只是被派去镇压藩将,不由交头接耳,都觉得武帝偏心。
可东宫有了收留丞相府遗孤这样的功德,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直到退朝前都没人出列,多嘴去提什么加罚太子的要求。
太子由着众人簇着他往宫门去,目光一凝,看到了早就等在宫门口的张妩。
见太子妃来了,众人自觉退后。
看着太子朝她走近,张妩温软了眉眼,将手里拿着的披风展开,替他系好,叮嘱了一些平常小事。
太子本就喜欢张妩,这次事情能成功解决,也得了她不少帮助,一时又慕又敬,执起她的手:“新婚刚过就丢下你出京,是我对不起你。等镇平藩将祸乱之后,我一定将这时的冷落,加倍的补偿回来。”
张妩不禁长叹了口气。
男人的诺言里向来没几分可信,就算那个人是太子也一样。太子此时也许是诚心实意,但他又能将自己的话记得几时?
不过这时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张妩定下心神,朝太子躬身:“臣妾想向殿下求个恩典。”
太子满口答应:“就算你此时要我的性命,本宫也不会拒绝你。”
瞧瞧,男人总喜欢说这些虚话。
张妩在心里默默吐槽。
她心里不屑太子的好听话,但面上却迎合着浮现感动之色:“臣妾挂心殿下安危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要殿下的命?只不过想求殿下在空闲的时候,记起往东宫寄几封信,好让臣妾能够安心。”
太子还真吃这一套,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你放心,”太子感动地承诺道,“本宫可能做不到日日寄信,但隔上几日却还是可以的。”
这时,内侍牵了马走过来。
书信也求到了,张妩看跟随太子前往丽水的将帅也都整装待发,便从太子的怀中退了出来:“殿下定要保重身子,就算为了臣妾,也要平安归来。”
太子点头,抓着缰绳翻身上马,见他接过内侍递过来的马鞭,另一边随行人员也都围了过来。
张妩目光静静,朝他福身。
女子垂头时露出的脖颈修长白皙,太子深深地看了张妩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那夜的笛声不过是个幌子,他一见钟情的是那位气质出众的女子。可又觉得有些肉麻,太子到嘴的话缩了回去。
手下马鞭扬起,太子低喝一声:“走!”
一行数人瞬间奔腾起来,不过短短一瞬,太子再回头看,就见不到张妩的身影了。
“来日方长。”太子对自己说。
*
送完太子,张妩刚刚踏进东宫,就被求安神秘兮兮地拉到一边。
“若太子在宫里还好,可如今他出了京城,东宫里也只留有太子妃一人,”求安劝张妩将人送走,“陆公子再继续住在东宫,是不是有点不太方便?”
张妩点了点求安的脑袋:“这是太子的意思,我都没意见,你又替我在瞎操什么心。”
“丞相府正在被大理寺围着收检线索,慎尧出宫了又要住在哪里?再说了,杀人凶手还未归案,他住哪都没有住在东宫安全。”
求安嘟嘟嚷嚷的,还要说话。
张妩被她弄烦了:“行了求你别再念叨了,东宫里服侍人的大都是宫女,不方便在慎尧身边陪着,我们借这个机会将居无叫进宫来不好吗?”
居无虽也是张妩的随侍,但毕竟是男儿身,平日都宿在外院,只在出府的时候跟着她们。张妩嫁入东宫之后,居无没了和别人相区别的身份,只能重新做回张家的家仆。
求安入宫后一直记挂着他,闻言眼睛一亮,立刻转变了态度:“还是太子妃聪明!”她当即拿了纸笔来催张妩给府内写信。
张妩提笔时还在笑她:“还高兴?他来了,可又有人赶着趟来教训斥责你了。”
“骂就骂吧,”求安满不在乎,“他能过上好日子就行。”
张妩知道她喜欢居无,却不知道竟已经喜欢到了这个程度,手下写字的速度也快了,一写完就将信纸折好递到求安手里,佯装生气:“好嘛,为了男人就一个劲催我,我平日白对你好了。”
“多谢太子妃!”求安嘻嘻笑着跑出去。
看着求安离去的身影,张妩感慨万千。尘世间庸俗的情爱悲欢,她还从未体会过分毫,就这样草草嫁了人,成了婚......成婚后夫君还不在她身边。
这么一想,张妩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不幸。
但随着太子离京的那日过去越久,张妩越觉得自在悠闲。不用伺候夫君,不用担心家事,王皇后也待她很好,免去了每日的召见。
山珍海味桌上走,绫罗绸缎不离手......
这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婚后生活!
安逸惯了,张妩有时也会锻炼锻炼身体,免得自己被宫里的生活娇养废了。张少府曾找女剑客教过张妩怎么用短剑,只可惜她那时定性不行,只学了基础的架势,其余都只能称为花拳绣腿,虚招。
陆慎尧也慢慢与她亲近起来,有次在旁边看着张妩练剑,他漆亮的黑眸一瞬不瞬地凝在短剑上,冷不丁开口唤她:“阿妩,你教我用剑吧。”
入宫后,陆慎尧就不会像以前那样会甜甜地叫张妩“妩姐姐”了,叫也只叫“阿妩”。
对于这件事,张妩纠正了好几次,甚至告诉他实在不行可以叫自己“太子妃”,可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慎尧的态度明显变得更加抗拒。见他实在不想改口,张妩慢慢也就放弃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
听到陆慎尧要她教他用剑,张妩哭笑不得。她这点三脚猫功夫用来保命都算勉强了,又怎么能拿出来教人,莫不是想误人子弟?
她当然没答应陆慎尧。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张妩。
陆慎尧长到这么大,也该去拜个有头有脸、像模像样的师傅,利用他如今可塑性极强的黄金年纪,沉下心去学些有用的东西了。
医院最近有考试,我得滚去看书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安逸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