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凤岐一把按住她的手,胥璜迅速将她拉起来,却见小姑娘已是满脸血迹,但眼神依旧清澈,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认真道:“我保护师姐。”

胥璜原本有些愠怒,听到这话怔了怔。

保护她?

这声‘师姐’对胥璜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分量,她与沈清绾都不过是短暂相识,更遑论眼前这个没名没分的徒弟。

她问过老先生,沈清绾只是教鹿芽医术,从未提及要收鹿芽为徒。

鹿芽没有拜过师,而她从未正正经经喊过沈清绾一声师父,她们这对师姐妹实在勉强。

昨夜听鹿芽这么唤她,她也只当一声寻常姐姐听了。

可她没想到,她没想到短短两日,鹿芽竟也将她列入了她的保护范围内。

凤岐这时意识到什么,朝胥璜手臂看去,却见被野鸡啄过的袖上恰好有之前没有洗掉的血迹。

他记得老先生说过,鹿玡曾亲眼目睹路老夫人和路少主的被害,涂萤从沈清绾口中也知晓,路少主因不肯交出卓家玉盒,是被活活打死的。

所以,她是被涂萤袖上的血迹刺激了,以为那是野鸡所伤,才会如此过激。

胥璜察觉到凤岐的视线,低头看了眼,很快也猜到了什么,抬头神情复杂的与凤岐对视一眼后,垂眸轻轻取走了鹿玡手中的石头。

“它已经死了,伤害不了我。”

凤岐则默默拿走了血肉模糊的野鸡。

她方才的动作很像在模仿什么,恐怕,路家少主怕也是这么惨死的。

胥璜一言不发的用衣袖将她脸上的血擦干净,而后与那双无辜清亮的眸子对视半晌,她无声一叹,将她拢进怀里。

“没事了。”

鹿玡被一阵温香包裹,起初有些不知所错,但很快就适应下来,也伸手开心的抱了抱胥璜:“我不会让人伤害师姐。”

“没有人会伤害我。”

胥璜道:“好了,野鸡抓到了,我们回去吧。”

“好。”

回到药庐已接近午时,胥璜凤岐在院里理顺路采回来的野菜,鹿玡则拧着鸡去了厨房,却对着鸡犯了难。

“也是像鱼一样刨开肚子吗?”

老先生恰好出来看见,笑着走过去道:“竟打了这么大一只野……鸡……”

离的近了,他才看见野鸡的惨状,笑容僵在唇边:“这…怎么打成了这样?”

鹿玡:“它啄师姐。”

不用过多解释,老先生也大约明白了什么,手微微颤了颤后,若无其事道:“原来如此。”

“对了爷爷,我给你带了樱桃,你看……”鹿玡小心从怀里取出用叶子包裹好的樱桃,可是樱桃实在脆弱,这翻山越岭即便再小心保护,也还是碎了很多。

鹿玡微微皱起眉:“碎了。”

“哎呀,碎了又有何妨呢?”

路爷爷捻了颗放进嘴里,道:“到了嘴里它一样要碎,无妨无妨,嗯!很甜!”

鹿玡这才又重露笑颜。

路爷爷吃了一颗就没再动了,他强咽下喉中腥甜,道:

“小玡儿,来,爷爷教你怎么**汤,这首先呢要先处理鸡,鸡确实和鱼还是不太一样的,要先烧开水,将毛拔掉,再用火将鸡身轻微的烧一遍,再将毛根拔出来,这一步可是很重要的,就和杀鱼要刮干净鱼鳞一样。”

“等做完这一切,才从肚子刨开,取出不要的东西,来,你看清楚这些哪些能吃,哪些不能,爷爷可只教这一遍,你要认真记住。”

没了路家,没了他,他要尽可能教她如何在这世上生存。

“好的爷爷。”

胥璜凤岐默默地听着,直到路爷爷烧好热水,带着鹿玡去稍远些的地方拔毛,胥璜才开口:“鹿芽虽失去了记忆,但以前学的东西都没忘,我这两日见她对杂物并不是很熟练,且师父还传授她医术,想来路家是将她当做小姐养的。”

凤岐:“我问过老先生,他说鹿芽以前是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头。”

胥璜一愣。

可瞧着不太像。

哪家贴身丫头会叫主人家奶奶,伯伯,姑姑,老太太这明显是当做孙女养的。

“那就不知道了。”

“不过……”

胥璜:“什么?”

凤岐举着手里的野菜:“这个到底要怎么摘?须须都要拔掉吗?”

鹿玡说这叫车前草,是路爷爷教她认的。

胥璜静静盯着看了几息,道:“拔。”

“你还会摘野菜?”

胥璜一本正经:“野鸡不也要拔毛吗?想来这个菜的须须也要拔。”

凤岐:“……”

真有道理。

另一边。

“爷爷,这样对吗?”

“嗯,就是这样,轻些轻些,这块肉打坏了,要仔细些。”

就这样几个人忙活了快一个时辰,院里才飘来鸡汤的香味。

“好了好了,鸡汤好了。”

路爷爷端着满是缺口的大汤碗盛好汤,鹿玡赶紧接过来端去桌上。

除了鸡汤,还炒了几个野菜。

如此,在这间药庐里已算是极其丰盛了。

“爷爷多喝点汤。”

“好好好,你也喝,涂姑娘,风公子,都别顾着我了,你们快吃吧。”

太阳照射在院里,一半阳光,一半阴暗,这日的药庐中飘着药香和鸡汤的香味和温声笑语。

温馨而令人心安。

这样的日子又一连过去了好几日。

胥璜凤岐每日带着鹿玡去山中狩猎,有时带回野鸡,有时是野兔,还有一些山果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淡而稳赢的过去。

这也是胥璜凤岐出门至今过的最安心,最惬意的一段日子。

可是,一切终将会结束。

这一日的清晨,胥璜和凤岐是被鹿玡的惊呼声惊醒的。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二人早就有所准备,只怔愣了几息便动作利索的起了床,朝路爷爷的屋里飞快走去。

门大开着,一眼就能望见里头的情形。

路爷爷躺在床上,被褥上,地上都有血迹,鹿玡跪坐在床边失神的握着路爷爷的手。

路爷爷反倒在安慰她。

“没事,小玡儿…爷爷没事…”

鹿玡却好像入定般,呆呆的看着他。

路爷爷这时看见了胥璜和凤岐,便撑着想要起身,二人立刻走进屋中,凤岐上前将路爷爷扶起来,靠在他的身上。

“谢谢……”

胥璜虽已经预料到这一天不会远,可当看到失去血色,脸颊,唇都已经凹陷进去的老人,心头还是酸涩的厉害。

“老先生…”

路爷爷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他看着二人,费力道:“涂…姑娘…风公子,以你的聪慧,想必早就…猜到我的用意了…”

胥璜凤岐皆是面色平静。

显然他们都知道路爷爷所指何意。

“小玡儿…是个好孩子。”

“没出事前,她就是路家的……开心果,如今二位…也都看到了,她独自一人…很难活下去…”

胥璜面色凝重道:“您想让我们带着她?”

路爷爷缓了阵气,才道:“我猜想…二位身份不凡,不敢求二位护她一生,只求能为她寻一处…安身之所,余生…无忧,我也就安心了。”

说完这番话,路爷爷的气息已经很不稳了,可还是硬撑着想要得到一路答复,胥璜沉声道:“我答应你。”

凤岐也道:“你安心去。”

路爷爷这才稍微平静了下来,最后看了眼鹿玡,张了张嘴,却只艰难吐出两个字:“星星…”

鹿玡眼珠子突然就动了。

她目不转睛盯着路爷爷,眼泪不自知的一颗一颗往下落,喃喃道:“爷爷……爷爷也要变成星星了。”

‘爷爷将来走了,也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小玡儿’

‘小玡儿只要看到星星闪烁,那就一定是爷爷在想小玡儿了’

路爷爷努力扯出最后一个笑,缓缓地闭上了眼,握着鹿玡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鹿玡只觉得心脏似乎被利刃狠狠一扎,痛的她忍不住弯下了腰,嘴里艰难的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

“爷爷…”

没有尖叫,没有痛哭流涕,可偏这样更是叫人心疼不已。

胥璜缓缓蹲下将鹿玡拢进怀里,她感受到她颤抖的躯体,听到了那个她似乎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悲痛细弱绝望的字。

“痛…”

胥璜闭了闭眼,落下一行泪。

为忠义的老先生,为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小芽儿,为这对灭门后心神俱损要相互牵绊着才能活下去的没有任何血缘的爷孙。

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胥璜能猜测出在路家出事前,其实他们的羁绊算不得太深。

鹿芽虽是老太太身边养的丫头,可却跟着老太太同吃同住,还能得沈清绾尽授沈家医学,足矣可见她在路家的地位并非下人。

那时候,她的身边围绕了太多的人,路爷爷并不是最亲近的那一个。

可是路家灭门后,他们只剩下了彼此,他们相较于对方便犹如溺水之时的那块浮木,只有紧紧抓住对方,相互取暖,依靠,才能撑着相互活下去。

可这其中分量又有不同。

老先生是鹿芽记得的在世的唯一亲人,他是她的全部,可对于路爷爷而言,给他一条活路的太老夫人,赐他路姓的家主,他看着长大的路少主,少夫人,每一个在他的生命中都更为重要,他最后牵挂着的少夫人死了,路家的仇报了,他就活不下去了。

而他也深知,哀莫大于心死。

他死了,小芽儿失去了最后的念想,心智又不同于常人,很难在这个世道活得下去。

胥璜凤岐便出现的刚刚好。

更准确的来说是沈清绾的徒弟,为沈清绾报仇,同时也为路家报了仇的恩人出现的刚刚好。

不管那份师徒情分有多浅,总归是磕了头,传了家学的,路爷爷便抓住这点情分,抓住一切机会将鹿芽推到胥璜身边。

先是默许胥璜打她一顿出了气,又让鹿芽带着他们抓鱼,趁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再带着他们看星星,抓萤火虫,上山打野物,尽可能的让他们留下更多的记忆和羁绊。

还在生命最后的关头给胥璜凤岐留下了他能给出的所有,虽然如今他的所有只剩下那几瓶刚制作好的药粉,药丸。

可对于一个仅仅只有一个时辰的师徒情分,却还是拼尽全力为师父报了仇的胥璜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这不是算计,是阳谋。

为路家仅剩的一个性命谋一条活路。

胥璜看得出来,凤岐看得出来。

但他们都默许了。

更准确的来说,是配合。

路爷爷被路家精心教养长大,看人的眼光的确毒辣,不论是胥璜,还是凤岐,他们表面不管多吊儿郎当,看着多不着调,都有一个特性,善良,正义。

面对一个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老人的心愿,他们不曾有过任何商讨,默契的选择了成全。

他们尽可能的让这个老人在最后的时光感受到温馨,在这几天之中,他们就像是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虽然时常鸡飞狗跳,但也让这个药庐充满了生机。

至少老人最后的几天是快乐的。

他们这段缘分也就到此结束,或许也没有结束,或许将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胥璜问过鹿芽的意见后,将老先生葬在了路少主与少夫人的旁边。

药庐里吃不了席,但凤岐出去默不作声出去一趟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坛酒。

“我听老先生说过,以前在路家,路少主每次出远门都会给他带一坛当地的酒。”

凤岐递给鹿玡:“敬你爷爷一杯,送他最后一程。”

鹿玡结过酒,怔怔的盯着小土包看了会儿,双手捧着酒往前一递:“敬爷爷。”

然后她便抱着酒坛子咕噜噜开始喝,看那架势竟像是要将一坛子喝完。

胥璜凤岐面面相觑。

而后,胥璜上前从鹿玡身后伸手握住鹿玡的手,缓缓地将酒洒在坟前。

鹿玡虽不明白,但也没有反抗。

“这样,爷爷就能喝到了吗?”

胥璜鼻尖一酸,点头:“嗯。”

人死了就是死了,变不了星星,也喝不到酒,做这一切不过是活着的人一个念想罢了。

之后鹿玡又去祭拜了路少主与少夫人,回到药庐,天已经快黑了。

“再在药庐住一晚吧。”胥璜道。

凤岐没什么意见,鹿玡却茫然地望着胥璜:“师姐和风公子要走了吗?”

胥璜朝她轻笑了笑,安抚道:“安心去睡,明日我们一起走。”

鹿玡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屋。

没了老人的药庐,变得安静了许多。

没人不厌其烦的问被褥够不够暖和,没人再会在夜里去给小芽儿盖上被她踢走的被子,药架旁也没了那个苍老的背影。

那间小屋的灯,也永远不会亮起。

夜色渐深,却没有一个人入睡。

“你真的要带上小芽儿?”

凤岐用手枕着头,问道。

今天的月亮好像都没往日明亮了。

良久后,胥璜才道:“正如老先生所言,我护不了她一辈子。”

她是胥月人,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你是玉京人,应该对玉京很熟悉,给她找户好人家?”

凤岐:“你在玉京不是也有亲戚?”

“这不过是我去玉京的一个借口,多年不来往,不敢轻易托付。”胥璜道。

若鹿芽心性如常,自不必如此谨慎,可他们都知道,鹿芽与常人不一样,若不清楚底细,哪敢随意托付。

过了许久,凤岐应了声。

“好。”

他在这里蹲了几日清闲,总不能白吃白住,就当是对他们的报答吧。

可二人不知,此时有一道身影缓缓地从廊下离开,回了自己的屋。

屋内的瓶子里萤火虫闪闪光亮黯淡。

来啦宝子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