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永新县

夜近子时,知府衙门西院书房的灯还亮着,绿柳从堆得高高的案卷之中抬起头,对着另一边也在翻看案卷的杨青墨兴奋地说道:“小姐,这永新县去年的收成与其他二十县的收成平均相差约五十石!”

杨青墨听闻,放下手里的卷册快步走向绿柳,一边翻看着她的发现,一边在脑海中回想今日所了解的永新县的信息:“永新县拥有水稻耕地一百八十亩,按照去年的平均收成应有三百六十石。永新县的县丞姓郭名溪,成昭二年两榜进士,成昭六年来到永新县”杨青墨自言自语了几句之后,似乎有了思路,对绿柳说道:“翻翻成昭三年到去年的所有收成记录。”

二人翻找后果然发现端倪。“永新县的收成记录是从成昭十一年开始的,而吴永春是成昭十年由两广调至江南,做了这江南知府,也就是吴永春到这的第二年,永新县的收成出现了问题。”绿柳分析道。

“的确,殿下曾在《江南水田考》提及永新县,此县地处平原,无山地丘陵,靠近河流,南部还有天然湖泊,土质松软宜种植,这样的收成的确不应该,再说永新县丞郭溪,此人曾在翰林院任职,与外祖父有过交集,外祖父曾赞叹过这位郭县丞刚正不阿,想来秉性未变。”

“唉,咱们看的这卷册如此直白,且江南官员从未有过变动,怕这江南已经腐烂到根上了,竟是户部也未曾查出,小姐,老爷那儿怕是有内鬼了。”绿柳看着这毫无遮掩的记录册,顿觉心惊。

杨青墨何尝不知这状况,她明面上就是东宫派来的,吴永春早接到她要来江南的消息,却也未曾伪造账册掩人耳目,果真目中无人。

少女虽身量比寻常男子稍娇小一些,但眼中冷冽的目光所迸发出的起气场依旧令人胆寒。杨青墨将手中的卷册狠狠摔在桌上,冷声道:“这位吴知府自认为后台大得很,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是公开和东宫叫板。我倒要看看,待明年我们将一切证据呈奏朝堂,贵妃和承恩侯还保不保这吴永春。”

三日后,杨青墨一行拜别吴永春,准备前往永新县。

吴永春本就打算将杨青墨打发去永新县那个郭刺头的地方,没成想她自己就颠儿颠儿的跑去了。想着自己多年来从永新县收成上捞到的利润和郭溪油盐不进的样子,越发想看杨青墨在永新县吃瘪的模样,到时候东宫要的收成达不到,自己顺水推舟给他点人情,还怕这个年轻人不听自己的话?初出茅庐心比天高的年轻人多了,别说会不会为五斗米折腰,哪怕只需一碗馊饭,搭上仕途亦能让人变成狗。

杨青墨看着吴永春越发得意的笑容,脸色沉了下来,这老匹夫竟张狂至此,这江南官场怕是姓李不姓宋了。

“墨老弟,这永新县虽说耕地好,但它的地方官可不是什么善茬,哥哥劝你别太认死理,咱们考察办差也是为了朝廷,若你有难处尽管来信告诉我,我自觉与你投缘,届时必定帮衬一二。”吴永春客套地说着,手又不老实的王杨青墨袖间谈去。

杨青墨在对方的手伸来的瞬间,便抢先抬起胳膊向着吴永春抱拳作揖:“多谢吴大人好意,若真有难处,您是江南知府,在下必定是要如实禀报的。”

未得逞吴永春却丝毫不觉得尴尬,甚至十分自然的直接握住了杨青墨作揖的双手:“墨老弟千万别跟我见外,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啊。”

杨青墨也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看着面前的吴永春像是在看一个小丑,又好像在看一具尸体。

“那就请吴大人等着在下的好消息吧!”少女故作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

杨青墨到达永新县县衙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郭溪与师爷早就在门口等候。

“下官郭溪,拜见司农使大人。”郭溪与师爷上前,对杨青墨行礼。

“郭大人不必多礼,在下官职也不高,不过是占着东宫的名头而已,郭大人直接称我墨青即可。”杨青墨回礼。

“下官自从前日得知墨大人要来永新县考察农耕,便做了些准备,这些日子正好赶上七月稻秋收,大人可否要与我一起去田地里看看?”

师爷在一旁听到这句话顿觉不妙,自家县丞大人一心铺在政事上,是个废寝忘食的主儿,可这东宫来的司农使是个什么性子?如若和吴永春那帮子人是一丘之貉,岂不是又得罪了人?于是乎,师爷赶忙拉了拉郭溪的衣袖,在他耳边低语道:“大人,是否该让司农使大人稍作歇息?”

郭溪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瘦弱的司农使刚下马车,但未等他开口,杨青墨便给出了回应:“也好,劳烦郭大人带路吧。”

永新县耕地多,且靠近河流湖泊,在朝廷的鼓励下均种植水稻。今夏发生洪涝毁坏了不少庄家,灾害过后郭溪依着太子以工代赈的法子带领百姓疏通河道重整田地,并抢在立秋之前将七月晚稻插秧,才有了今日丰收的景象。

杨青墨在京中时,也曾跟随母亲去城郊家里的庄子上小住,自认为对于农耕之事也有些了解,可当她今日真正站在田埂上,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上百农人分散在田地里劳作。她看见年逾花甲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割稻谷,补丁都洗的发白的裤腿卷起,小腿上青筋垒垒,鼓胀如蚯蚓一般*。只见老农人左手抓起一把稻杆,一拢、一压,手起刀落就是一把子稻谷,又看见半大孩子帮着妇人费力地赶着牛车将堆满车斗的稻子运往打谷场。

牛车驶过扬起的灰尘呛得杨青墨咳嗽连连,郭溪看着这位细皮嫩肉又娇滴滴的司农使,心下有些不满。考察农事不从工部派人,派来个文弱书生有什么用?这手跟羊脂玉一样,能有什么经验?只怕又是上面下来跑一趟回去等着升官的。

虽然这么想,但郭溪却没有表现出来,官场多的是蝇营狗苟之辈,只要这位司农使不像吴永春那样贪得无厌草菅人命,也不必与他争些。

杨青墨自是不会知道郭溪心中的想法,她看着一望无际的稻田与忙碌的农人出神,眼前的画面给她带来的感觉无以言表,好像自己从前十五年的认知完全被推翻。那些盛在青花纹白瓷碗里的米饭,置在盏里的米糕是从何而来,她一概不知,就连那些在庄子里的记忆都被蒙上了一层轻纱,在那之下是洗净的瓜果与脱了壳的米粒。

她曾认为“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不过是为押韵而作,也曾认为“汗滴禾下土”是无稽之谈,在她前十五年的观念里,稻谷似是野蛮生长的,也不曾知晓农人们的生活是何等艰辛,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瞧不起的“何不食肉糜”之辈,竟是她自己。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杨青墨情不自禁的地想起白居易的诗句,郭溪在一旁听见也并未出声,因为他自己第一次来到田地里时也是震惊的模样。

二人就站在路边对着农田彼此沉默,直到一小吏急匆匆的声音将二人的思绪拉回:“大人!大人!王家老爹前来报官,状告,状告......”小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慢着点说,王家老爹状告何人?”

“状告他自己亲儿子,王耕!”

第一个*这里的描写是指出长期务农的人腿上出现静脉曲张的症状。

第二个* 诗句出自白居易 《观刈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文中对丰收景象做了美化,是想展现鱼米之乡的富庶,但无论是古代、近代还是现代,农业工作者都是很艰苦的。不浪费粮食,从我做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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