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在不断遭受背叛。母亲曾说要护着自己一辈子,却在自己儿时轰然离世;宋栉曾说要向先皇请旨娶她为妃,但面对抢先下来的赐婚旨意他没有半点反抗任由她嫁往东宫;天德太子曾说此生要与她长相厮守,可到头来只留下她自己和还未成型的遗腹子;而如今,那个她亲手养大的儿子,却也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目光悲悯地看着她。
一向恪守宫规的贵妃这次并没有起身行礼,而是坐直了身子,转头看向站在门后的皇帝,像往日一样随意地开口问:“陛下怎么这个点醒了?”
“贵妃想让朕睡到什么时候?”皇帝一步一步从门后踱出,漫不经心地问。
“陛下近来夜里总是睡不好,妾自然是希望陛下能够夜夜安寝。”
“好一个夜夜安寝,只怕贵妃想让朕安寝的地方,是在帝陵里吧?”皇帝走到贵妃面前,俯下身子,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陛下怎会如此想”贵妃用力扯掉了皇帝的手,笑着开口道:“该葬入帝陵的是我的太子殿下,不是你。”
贵妃的话极为刺耳,却并没有达到万箭穿心的效果。此刻的她还不明白,她后半生悲剧的根源之一,便是对面这个男人没有心。
一个女人,把一切寄托于男人饱含爱意的心,实在愚蠢。
皇帝找了个椅子坐下,皱着眉头直勾勾看着贵妃,说:“你当初怀着身孕便委身于朕,朕没有怪罪于你。你不听劝阻非要去怀有身孕的元后面前炫耀,朕也没有怪罪于你。你的父亲兄弟、你李氏家族在朝中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甚至有不臣之心,朕也没有降罪与你。媛秀啊,这一次你是真的让朕太失望了。”
“我也挺失望的,若不是这个逆子背叛我,你如今哪还有命坐在这里同我说话。”贵妃冷笑一声,眼睛死死盯住站在一旁的宋时。
“这不能怪他,毕竟血浓于水,作为皇子怎能绑着外**乱我宋氏江山呢?”
皇帝的话让贵妃神色一滞,警觉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朕与太后早知道你怀有身孕,太后的为人你应该知道,她向来手段狠辣,怎会留下皇兄的种呢?”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殿中蔓延。所有的下人都低着头不敢作声,宋时望着跳跃的烛火发呆,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贵妃,而贵妃像是被人夺去了魂魄,呆若木鸡。
半晌,她轻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近乎疯狂。
“懦夫!哈哈哈哈哈哈宋栉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懦夫!!”贵妃的声音尖锐刺耳。
皇帝在听到这样的指控知乎终于没有忍住,脸色发生了变化,变得极为难看。
宋砚一直候在门外,见贵妃已经是强弩之末,才慢悠悠地走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胡明魏。
“儿臣拜见父皇。”宋砚跪地行李。
“免礼,把你身后的人压上来,让朕的贵妃与他相认相认。”
宋砚点头,闪身让人把胡明魏压上来。后者披散着头发,浑身血污,被两三个人强行按住肩膀,另有一人在他身后对着膝盖弯就是一脚猛踹,让他不得不面对着皇帝跪了下来。
“臣,胡明魏,见过慈王。”
慈王是皇帝还是亲王时的封号,先帝认为他仁善有余而勇武不足,赐封号慈,希望他可以心存慈念安稳过一生。
“胡大统领,别来无恙啊!你潜伏在朕的身边这么久,真是难为你还为我那短命的大哥费心劳力了。”皇帝身体前倾,皮笑肉不笑地说。
慈王?或许曾经是吧,可经过这么多年朝廷的浸淫洗礼,心里的慈念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了。
“禀父皇,儿臣在宫城外连同胡明魏一起抓获了与他同流合污的京城巡防营官兵共千余人,缴获超过管制额度的刀剑斧钺火炮箭矢百余件,看起来今夜是做了些准备的。”宋砚适时补充了今夜的发现,之后静静观察着皇帝的变化。
“区区千余人,就想逼宫造反?”皇帝停顿了一下,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夸张地说:“哦!朕忘了,你以为你成功策反了朕的儿子,有千万北境军为后盾。还好霖王是个脑子清楚的,不会被你的三言两语哄骗住。”
胡明魏猛然转头恶狠狠地看向宋时,眼里满是悲愤。宋时对上了他燃烧怒火的双眸,只一瞬便移开了自己的实现,转头望向窗外。
尽管胡明魏此刻已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但跪在地上的他仍旧努力挺直脊梁,昂着头颅,对着宋时怒骂道:“宋时,太子妃娘娘把你一手养大,而你却认贼作父,真是恬不知耻!天德太子仁善爱民,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都拜你这贼人父皇所赐,你天打五雷轰,你不得好死!”
胡明魏目眦尽裂,用力挣扎着身子想要扑过去狠狠扼住宋时的喉咙泄心头之恨,惊人的爆发力让三个压着他的侍卫险些脱手,吓出一身冷汗。
皇帝佯装镇定的面具此刻终于碎裂,他猛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霍然站起朗声道:“天德太子挪用二十万赈灾银两私自三千余百姓修建寿德塔只为在先皇生辰宴拔得孝心头筹;每年以太子之威施压南海官员给东宫私下进贡玳瑁东珠珊瑚,只为了给太子妃做些漂亮首饰讨她欢心;更放纵自己的心腹在京畿卫、巡防营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你胡明魏当初买的姬妾置办的宅子连朝廷三品官员都比不得你。这就是你口中仁善爱民的天德太子?他分明愧对上天恩德,他不得好死!”
“就算天德太子殿下有诸多不适,那也是该由朝臣弹劾,由先皇陛下惩治,你谋权篡位,逼宫弑父,就是大逆不道!对,对,谨妃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她杀了殿下生母,还杀了殿下唯一的孩子,你们......你们母子都是罪不可赦的恶人!”胡明魏听不得有人辱骂自己的旧主,急忙反驳。
宋砚敏锐捕捉到了他话里的破绽,疑惑道:“哦?看来胡大总管也知道霖王并非贵妃娘娘亲子啊,那你为何要骗贵妃娘娘这么多年?又是抱着什么心态去北境策反霖王呢?”
自从知道宋时并非自己亲生儿子后,贵妃一整个人都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里,直到听见宋砚的话,才缓缓回神,如大梦方醒一般扑过去揪住胡明魏的衣领,一边狠狠拉拽一边近乎疯狂地开口问道:“我的孩子在哪里?我和殿下的孩子在哪里?他还活着吗?他在哪里你说啊他到底在哪里啊!”
胡明魏从进来到现在都高昂着的头颅在贵妃的质问声中低下了下去。他还活着吗?又在哪里呢?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贵妃那一夜他偷偷将被换下去的孩子抱起,放在自己的私宅里养着。由于自己的身份敏感不好常常出宫去,等到再一次回到自己的私宅时,只留下已经腐烂的乳母和仆从的尸体,孩子已经不知去向。
虽说这么多年他从未放弃寻找那孩子,但权力的诱惑早已让他丧失本心,扶植宋时上位实则自己掌权的野心渐渐蒙蔽了他,对旧主的忠心早变成了谎言。
贵妃的哭喊,胡明魏的抽泣,皇帝的愤怒,宋时的麻木,让这个混乱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宋砚悄悄望向门外,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格外亮。可惜所有人都身心俱疲,没有人能欣赏月亮。
当然也没有人在意到,一个小太监在门外悄悄得了宋砚的眼色,匆匆跑向了太后所在的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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