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得了圣人之命,这段时日专心查办维州节度使蔡杉及邺郡公等案子。
有了魏祾和程梓递上的种种证据,尤其是蔡杉豢养私兵扮为水贼侵扰百姓一事,就已经注定了他再无翻身的可能性。大理寺便专注深挖蔡杉的其他罪行,给多年来备受欺凌的维州百姓一个交代。
对圣人来说最重要的不仅是要让蔡杉伏法,他还要让维州重新回到朝廷的掌控中。蔡杉一系的势力,必须要清除干净!
小朝会上,大理寺卿呈上一份名单,其上皆是牵涉到蔡杉案中的官员姓名。
圣人垂眸一扫,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唇角浮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有意思,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圣人拿起朱笔,将那名字划掉后把名单递给了中书令江弘道:“起草诏令,这上面的人全部罢官入狱,听候发落。”随后,他从书案上另拿起一册卷轴给了江弘道,“这是朕选定的替代维州节度府和维州衙署官员的名单。”
江弘道领命:“是。”
“邺郡公那里查得怎么样了?其中可有魏祯的手笔?”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前太子曾牵涉其中。”
圣人点点头:“邺郡公罪无可恕,即日起削其职、夺其爵,所有财产充公。另告知宗正寺,将邺郡公一支从宗谱中除名,判处流徙三千里。废太子魏祯,念其多年侍奉在朕身侧,颇有孝心,只贬为庶人,限其五日内离京。至于蔡杉,依律法处置,不得有误。”
朝会结束,豫王准备跟着其他人一并离开的时候,就见圣人冲他招手。
圣人挥手示意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都退下,直到殿门紧闭,他才将豫王召到身边,低声嘱咐道:“盯紧肃王。然后将朝中消息迅速传去平州。”
豫王一挑眉。
圣人勾起唇角:“皇子争储,朝中不稳这一点,可要着重渲染啊。”
豫王心领神会,示意圣人放心。
*
圣人对邺郡公一家的旨意已下达至大理狱中,邺郡公等人痛哭流涕地谢过圣人之恩,而魏祯神色平静,从容地叩谢皇恩。
他甘为棋子的这一局棋已经开始了,对方可千万不要不敢接招啊。
这一次能活着走出大理狱,对邺郡公来说实在是喜出望外。经历过这么一遭,邺郡公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在魏祤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出了暗无天日的牢房。
强烈的阳光如此刺眼,刺得他眼睛里直直流下两行热泪。另一边,邺郡公夫人也被女牢头带了出来,终于一家团聚。三人抱头痛哭,都在为劫后余生而庆幸不已。
魏祯只扫了他们一眼,便从三人身边绕过,就好像是对待一群陌生人一样。
“阿祯!”
邺郡公最先抬头看见了那个自己亏欠最多的儿子,急急唤住了他的脚步,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邺郡公夫人和魏祤也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魏祯。
魏祯背对着他们,开口时声音冰凉:“从我入宫为嗣,成为圣人嗣子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就断绝了。
但圣人知我顾念生恩,封您为邺郡公,特意将邺郡划为我的封地,是全我心意也是许您荣华。但您的贪欲毫无止境,为敛财而不断触犯律法,甚至罔顾人命。
如今终于是什么都没有了。您的郡公之爵,您的荣华富贵,我的太子之位,一切都消失了。好在圣人念及旧情,我们到底保全了性命。”
魏祯回头看向邺郡公三人,乌眸沉沉:“您二位于二十二年前给予我生命的恩情,我已还清。今后我们互不相欠——”
“至此,缘尽。”
魏祯声声清晰,字字有力,正式断绝了他与邺郡公夫妇的亲子关系。
邺郡公愧疚地说不出话来,魏祤呆愣愣地望着魏祯,不明白他大哥为什么突然就断绝了与他们的关系,而反应过来的邺郡公夫人满面讶异,疯了似的冲着魏祯离开的背影嘶喊:“魏祯你个无情无义的不孝子!”
魏祯依然没有回头,径自走出了大理寺狱的大门,将邺郡公夫人对他的无理指摘都抛在了身后。
在大理狱门口是早已等待多时的两位侍读——江惟秋和胥子正。
“一接到我爹的消息就赶来了。”江惟秋咧嘴笑道,“去钓鱼吗?”
直到这时,魏祯的面上才浅浅露出一丝笑容:“当然。”
*
虽然蔡杉被查办,肃王少了一定的金钱支援,但好在蔡杉一事最终没有牵连到他的头上,这让他大舒一口气。
更何况邺郡公一支被逐出宗谱,太子被贬为庶人,除掉了一个最大的皇位竞争对手,肃王简直不能再高兴了。整日里笑容满面,连待下人都和蔼了不少,府中幕僚都暗暗称奇。
接下来就是对付怀王那个蠢货了。
肃王除了派人去邺郡给魏祯捣乱,也往怀王封地派了暗探。
怀王自到了封地后,消沉了好一段时日,沉湎酒色。当地大户为了攀附怀王,送上女儿入府为妾,把个怀王哄得团团转,借着怀王的名头兼并土地、不断敛财。
一个被女人哄得迷失神智的蠢货,在肃王眼中看来毫无威胁。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怀王的这些罪状都递呈上去,他便可高枕无忧了。
肃王正得意时,有幕僚提醒道:“殿下,虽然邺郡公一系被迁出宗谱,太子被贬为庶人,可他们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条性命。”
肃王笑容一敛。
“他们的倒台,背后都有我们的操作。”幕僚献计,“活着就有隐患,不如杀之,永绝后患。”
“此言有理。”肃王点头,“去打探一下他们几人的动向,我们伺机动手。”
*
蔡杉入狱之后,大理寺的重重审讯终于撬开了他的牙关,让他供出了自己多年所犯罪行。尤其是当年贪污赈灾银两、嫁祸当时的维州知州一事,蔡杉也供认不讳。
圣人将此案真相披露于众,还了程梓父亲一个清白,并下旨恢复了程梓父亲的身份和名誉。
程梓叩谢皇恩浩荡,从内使的手上郑重地接过圣旨。
他感觉到手中的圣旨沉甸甸的,它承载的是当年知州府上下百条人命,是十二年之久的冤情、十二年之长的仇恨。
为了真相大白的这一天,程梓刻苦习武,无论再苦再难,哪怕濒临死亡,他都没有产生过一丝放弃的念头。
为父亲昭雪,为在那场大火中丧生的全府上百条人命报仇,这深重的执念支撑着他走过这十二年的辛苦坎坷。
如今——如今、他终于!终于能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程梓握着圣旨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豫王夫妇去送内使离开,圆乎乎的魏祉小跑到程梓跟前,伸手拽了拽程梓的衣摆。
程梓回神,猛一吸鼻子,然后低头看着魏祉。
魏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张开两截小短胳膊,奶声奶气道:“阿梓哥哥,抱抱。”
程梓盯着魏祉好一阵,旋即释然一笑,把圣旨揣入怀里后蹲下身子抱起了魏祉,让这个肉团子坐在他的臂弯之上。
豫王夫妇回来的时候,就见程梓逗得魏祉咯咯直笑。豫王夫妇对视一眼,豫王妃看着程梓轻轻叹气。
“王爷,王妃。”程梓又恢复到了以前那元气爽朗的模样,“今日若是有空,等阿祾从书院回来,我们去广云楼吃饭吧。”
程梓笑嘻嘻:“我请客。”
豫王夫妇点头,表示没意见,魏祉乐得直拍手。
“师父是不是在林府?”
“嗯。”豫王妃点头。
“那叫上师父和林大人、林夫人一起去吧,可以吗?”
豫王妃笑:“当然可以呀,我一会儿派人去林府送信。”
程梓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跑一趟就成。再过一阵阿祾就下学了,我接她一起过去。”
豫王眯眼,瞧着程梓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而程梓本人对此毫无觉察,他把魏祉递给豫王妃后就告辞离开了。豫王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撇嘴:“阿祾阿祾的,叫得那么亲。”
“?”豫王妃瞅豫王,“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就那么叫了么,你现在才在意啊。”
“小时候和现在一样吗?”豫王反问,“男女有别,这么亲密地叫阿祾的闺名被外人听见了成什么样子。”
豫王妃摇头,翻了个白眼:“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你别找事儿啊。还有,你别随便插手阿祾的事情,她会不高兴的。”
“她什么时候高兴过啊?”豫王忍不住吐槽道。
魏祾从小到大就只会冷着一张脸,很少能从她脸上看见什么愉快的表情。
豫王妃脚步一顿,转头看豫王:“你要认真地谈这个事儿嘛?”
“呃……”豫王自知理亏,表示自己会乖乖闭嘴,不再发表意见。
豫王妃叹气。
被豫王妃抱在怀里的魏祉忽闪着黑亮的眼睛,趴在母亲的肩头上望向父亲。
豫王都快被儿子可爱化了,立马笑着要去抱儿子:“哎呀,要说贴心还得是阿祉,来~让爹抱抱~”
豫王妃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脚踹向豫王:“少胡说八道。”
吵吵闹闹的豫王夫妇走过转角,隐入了丛丛翠竹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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