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晋江独发

秦桓泽从茶盏抬头,和善的提醒道:“可把匕首拿好了,别掉地上脏了孤心爱的毯子。”

他将一双打量的眸子,片刻不离的嵌在她的面颊,若是清荷稍稍抬头,便会知晓,这人心爱的绝非是脚下的毯子。

清荷被他吓了个激灵,依命想要伸手握紧,一个不防,左手四指就被割出了血迹,疼痛让她不由的双手握住刀柄。

刀刃——不偏不倚的正指向上首的太子。

“大胆!你敢弑主!”

原本不动声色立在旁侧的小太监,高声怒斥,拂尘猛的一甩,顺势将她推到在地。

那柄匕首跌落在秦桓泽心爱的毯子上,发出“噗”的闷响。

地上,窗外的余霞洒落,太子爷心爱的纯丝盘金地毯,赫然印出了一滩黑红的血渍。

听到里间的呵斥,外面守着的带刀侍卫也鱼贯赶来。

秦桓泽被小太监护在身后,十几个侍卫将清荷团团围住,刀光剑影,冰冷的铁刃架在她的脖颈之上。

那些侍卫个个目光凶煞,只等着主子开口,下一秒刀刃就能穿透她的喉咙。

清荷双手发颤,生平头一次觉察到死亡离自己这么的近。

想要开口,可喉间的刀刃令她不敢动弹分毫。

“可怜见的,现在想害怕也晚了。”秦桓泽怜惜的摇了摇头,从善如流道,“孤也没受什么惊吓,送去宗正院定没她什么好果子吃。”

宗正院的院首是大理寺出身的康王爷,是最为严苛不过的了,又熟记律法条例,落到宗正院的犯人,一向都是从重处置。

“那不如,送到大理寺处置?”那小太监道。

那太监是东宫的总领正侍,姓彭,入宫后掌事太监给取名‘小福子’,后得太子重用,提拔到身边做了贴身侍从,又给赐了名字,叫做嘉福。

昨夜清荷瞧见的那群人里面,就有他一个。

秦桓泽思索片刻,以手扶额像是头痛发作,摆摆手,示意他自行处理:“下去吧……”

众人锁着嫌犯出去,彭嘉福还好心的喊了一个跑腿太监,用干净的白布把那匕首包好了,作为凶器一起送去大理寺。

清荷满脸惊慌,自己什么都没做,怎就被扣上了弑主的罪名?!

可押送的侍卫哪里肯听她解释,太子好心宽恕,这狗东西非但死不悔改,不惦记着心怀感恩也就罢了,还敢出言污蔑太子!

首领侍卫嫌她聒噪,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一块破布,胡乱塞住了她的嘴。

大理寺卿亲自来交接了犯人,手里捧着那柄作为物证的匕首,错愕的目送东宫的人离去。

回了衙内,还在心里纳闷,皇亲国戚的官司分明是宗正院的事情,怎么就送来他们大理寺了?

可他一个小小下臣,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吩咐好生看管了犯人,将匕首交于下面的人去取证调查。

这一查,还真阴差阳错的解决了一个眼前的大麻烦!

*

清荷被推搡着关进了天牢,刺杀储君,那可是比杀人越货都要严重的罪过。

天牢里关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有身背人命官司的江洋大盗,亦有烧杀掳掠的土匪头子。

一个个眼神毒辣,死死的把目光盯在面前带着镣铐,才被送进来的新犯身上。

十三四模样的小姑娘,身材窈窕妙曼,又长着一张绝色的容颜,天牢里面都是一碗断头酒就没有明天的盼日子等死的主,双眼皮的老母猪走过都要多看两眼,更何况是这般人物。

有不怕死的打了声嘹亮的响哨,嬉皮笑脸地道:“哟,这妞给老子耍一造,明儿掉脑袋也值了!”

牢头不悦的咧他一眼,破口大骂:“他妈的,给老子老实点儿!”

被骂的那人也不恼,继续笑嘻嘻的道:“老张头,一千两银子,把这小娘们送我这里一夜,如何?”

说话的这人面颊上黥着个“劫”字,犯得是劫官的重罪。

年初,泾川县发生的那起无头差官案就是他做的。

此人原先是个经商的富户,往来于平江府和京城一带做茶叶生意。

趁他外出经商,不在家的期间,家中娇妻和衙门口的一个捕头通奸有染,奸夫□□为了自己方便,杀了他的老母幼儿,卷了家中细软私奔而逃。

等他从平江府回来后,家破人亡,空落落的宅子里面连条忠心的狗都没有。

恨上心头,他变卖了最后的房产,又借着赚回来的银子,做起了暗娼门子。

雇了个颇有姿色的窑姐,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杀了十三个地方差官。

多亏了郭县令及时察觉,上报大理寺,两下合作设了套儿,费尽心思才把这厮给缉捕归案。

挑衅官府,目无王法,皇上朱砂玉批,已经勾了名录,只等着秋后问斩。

那人脑袋都要没了,手里面又藏了些银子,自然是无所顾忌。

清荷吓得要哭,与其在这种地方受辱……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一头撞死得了!

牢头倒是个拎得清,呵呵一笑,道:“李大官人,若是旁个,您这银子我就挣了。”

他用下巴朝前示意,憋着嘴道:“这是刺王杀驾的主,日后可是要见上面的主子呢。到时候她得了机会喊个冤,我这脑袋也保不住。”

他们做牢头的最会把活,什么犯人要伺候好了,什么犯人不能得罪,心里面都清楚的很。

“叮铃哗啦”

牢门用铁链子锁上,清荷环顾着黑洞洞的牢房,只有头顶有一个方寸见小的窗子,能透过一缕明亮。

在正中间有一根楔进地里的木桩,她双手缚在身后,被一根铁链子锁住。

前后左右都是一臂长的距离,就算是想要一头撞死,也够不到墙壁,死不了。

地上铺着的秸秆日子久了,散发出浓郁的发霉的味道,她坐在上面都能感觉到里面积蓄的水渍。

才初夏的天气,热意还没蒸腾起来,宫里的服饰倒是厚实,但也经不住久坐。

没一会儿的功夫,清荷就察觉到身下一片阴湿,可双手被绑着,她连起身换个姿势都是困难。

又疼又累,满腹的委屈袭上心头,嘴里的那块破布让她觉得屈辱的恶心,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出来。

……

转天,阳光大好,透过雨过天青色的春纱,照在软塌上。

中宫来的小宫女将皇后娘娘交代的东西小心递上,躬身退下的刹那,不舍的往里间睽视一眼,瞧见那依稀的人影正懒洋洋的歪在那里,耳朵根子一红,循循离去。

彭嘉福捧着那盒小食,呈上。

“殿下,是皇后娘娘亲手给您做的芙蓉糕。”

白瓷盘子中,摆着六枚粉贝,用上好的一朵芙蓉花盛展,如画卷娇艳,让人瞧着都觉得可怜见。

好看归好看,只是也太过精巧。

皇上自登基起,就心在勤政,不沾酒色,不迷奢华。

一年到头,兢兢业业的从不敢惰怠,除了早年间三节六寿,在仁寿宫与太后共乐之时,会小呷几盅,吃醉了酒就往中宫小坐。

其余时候,鲜少踏足后宫。

自有了太子之后,皇后娘娘就将一片热忱放在了独子身上。

从吃穿用度到夫子、辅臣,皇后都恨不得亲自审度过问。

太子四岁开蒙,挪居东宫,中宫的关怀,十数年如一日的,殷勤备至。

秦桓泽看了一眼装饰,华而繁俗,敷衍的拿起一个来吃,咬了半口,就随手放下。

彭嘉福知道,这是主子不爱,又不好拂了皇后娘娘的心意。

慌忙让人奉上清茶,伺候着主子起身漱口。

任彭嘉福给他擦手,秦桓泽懒懒的眯起了眼睛,迎着外面艳艳的太阳望去。

盛夏,就要来了。

他弯了弯唇角,语带讥诮:“人送到了?”

彭嘉福马上反应过来,说的是把那小宫女送去大理寺的事情,连忙回话:“张大人亲自接去的,连带着那物证也收下了。”

“张天义?”漂亮的鼻子瓮了翁,那张天义他是知道的。

为人平庸无能,却极端痴迷于官运仕途,得老天偏爱,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亲妹子。

张天义亲自保媒拉纤,送了妹子去宋王府,给那耄耋年岁的老王爷做了个老侧妃,攀附了荣王府,这才在京城站稳了脚步。

此人又长袖善舞,精于人事往来。凭着裙带关系,蝇营狗苟的爬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又加官进爵了?

彭嘉福解释道:“宋大人的嫡母上个月没了,圣上准他丁忧,吏部就荐了张大人补了空缺。圣上那儿说的是暂代行职,等日后宋大人丁忧回京,说不定还要官复原职呢。”

秦桓泽皱眉,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中闪着一丝不悦:“圣上怎就准了宋志平回家丁忧?”

宋志平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论起忠君,他比宗正院的康王爷还要迂腐得厉害。

皇上的话,堪比天命。

于上位者而言,这样的人,用起来是最放心不过。

况且宋志平那嫡母远在平江府,又不与他多有往来。

他亲娘都接到京城养老了,给一个就差没断了关系的嫡母,奔哪门子的丧?守哪门子的孝?

彭嘉福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音,附耳几句。

秦桓泽顿时眼睛明亮,惊奇道:“真的?”

“也是谣传,但那天御书房收拾的小太监说,屋里的东西碎了一地,连那副《五谷丰登图》,都被砸出来的杯子溅上了水渍。”他眉眼拢起,“主子您也知道,皇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这么大的火气,七八年也是少有。”

虽然平江府的事情,没有一点儿风声传出,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是最能知道主子心思的了。

秦桓泽蹙眉点头,“平江府那边闹得属实猖狂,皇上动了心思也是应该的。让咱们的人收敛着些,到时候因沾衣带水的小事犯到了他的手里,别哭着喊主子不救他们。”

宋志平是个白面黑心,在他跟前可没有那么多情理讲。

彭嘉福点头应下,正要出去吩咐,又被喊了回来。

秦桓泽正盯着桌子上的那个碧蓝的陶瓶,欲言又止的,好一会儿后,厌烦的摆了摆手。

“没什么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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