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狭路相逢

进宫?

百官怔吓。唯有萧承徇在意料之内,若无其事地饮酒。

“陛下,昭华公主已到了读书的年纪。小女不才,不知可否胜任伴读一职?”

原来刘济说的进宫是这个意思。众臣松了口气。

刘济明白,送进萧知远的后宫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毕竟年纪大了,魏皇后与惠夫人地位稳固,就算刘玠貌美聪慧,也不过做个夫人,最多维持个十余年。他的野心,岂会如此短浅?

这个请求不算特别难。“准。”

“谢陛下。”

刘济心情畅然地回到坐上,一扫此前愁云惨淡。萧承徇已知其意。魏皇后膝下只有一双儿女,萧承珽和昭华都是她的心头肉。昭华公主今年只有十岁,萧承珽很是宠爱这个唯一的嫡亲妹妹,少不了去逗她开心。如果当了昭华的伴读,势必会与萧承珽走得更近。

近水楼台先得月。萧承徇自嘲,刘家果然和上一世一样,执着于要刘玠成为太子妃。至于刘玠愿不愿意,这并不重要。

说不定前世,她确实是个跋扈的人,入主东宫后为世事变迁,不得不性情大变。她和其他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叶随波逐流的浮萍,根本无法做主自己的命运。

应是他多虑了。

画着棋盘的屏风被一左一右两个宦官端上来。萧知远无意影响二人下棋心情,一令不准将宜春殿观棋的事传到偏殿去,派宫女暗中打探。口口相传,两名宦官各执一方棋子,将棋局布在这屏风之上。

众所周知,皇家子嗣常选择渊博的朝臣为太傅教导,萧知远对子女的教育从不怠慢,就算像澄华这样的目中无人,从小拜过的名师也不计其数。她的棋艺不说独步当世,也称得上是精湛。徜徉于白子的绞杀,黑子毫不示弱。群臣抓住机会,向萧知远阿谀,惠夫人听了洋洋得意。

萧承徇沉迷于和谢潜推杯换盏,一点也不在意这局棋究竟是谁赢。澄华赢,众人会说天家子女的确超群越辈,刘玠赢,众人会说是一时输赢,风云际遇。反正刘济总有办法让她再次进宫。

帝后与众朝臣看得是津津有味。往来宫女的脚步缓了下来,黑白子在棋盘上逐渐成对峙之势。

刘玠到底棋高一着,众臣又岂会看不出来。直至这颗白子落下,宫女迟迟未到宜春殿回禀。黑子已然陷入绝境。

朝臣们都替澄华捏了把汗。输给刘玠,总是会让这位天之骄女心感不快的。

“刘相,令爱的棋艺真是出神入化,看来,澄华是要输了。”

“殿下承让了。”

萧知远和刘济仿佛并不看重这棋局。惠夫人扯着自己的袖子,心不甘情不愿。听到萧承徇和谢潜觥筹交错,倏地想起,要说棋艺,这宫里不还有一位么?若他愿意帮澄华,说不定可以扭转败局。

虽然刚才送礼略有不快,大局为重。惠夫人唤来身边宫女,那宫女端着酒为萧承徇斟满,小声道:“六殿下,这酒是惠夫人特地为您准备的。还请殿下出手相助,来日必有重酬。”

萧承徇的眼神飘了过去,惠夫人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似在请求。

他与萧承颖、萧承祈两兄弟表面和气,却并非一路人。惠夫人与他之间也从未有一星半点的共谋之意,何况他什么都有,就算没有,大概也是唾手可得,实在没有什么需要惠夫人给的。这样的买卖,无甚必要。

不过惠夫人心气很高,能让她屈尊降贵,第一次主动让萧承徇帮忙,已不容易。他突然想看看,看看在一局之内就同时将澄华和惠夫人逼到如此境地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目光轻盈地落在屏风上,一瞬间,棋子化作千军万马,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着淹没了他的思绪。

“殿下!”

谢潜叫得太晚,手里的酒还是洒在了他的身上,一滴不剩。

这棋……

萧承徇的眼神紧紧锁住那最后一颗白子,顺着那道长龙仿佛能够窥探出她的每一步。世间厉害的弈者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演出下棋者的轨迹,从第一个子,到最后一个子。他凌厉地跳跃在白子之间,很快将二人对弈的一招一式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

这棋路……他认得。

萧承徇粲然一笑:“是她。”

难得看他这样高兴,谢潜循着他的眼神又在棋盘上找了许久,朦胧中忆起什么事,觉得不可思议。

“你过来。”斟酒的宫女还在旁边等候,萧承徇低声嘱咐,“去和惠夫人说,这事,我可以帮,但能不能如她所愿,就不好说了。”

这样,惠夫人的人情他如何都得了。

萧承徇对着惠夫人微微颔首。抬头时眸中燃起了一团火,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这场死气沉沉的棋局。他用眼神招来一名宫女,命去偏殿送酒。

澄华的棋迟迟未落。她巴巴地瞪了那颗棋许久,不愿承认自己已无路可走。刘玠也不急,她很喜欢看澄华这种走投无路绞尽脑汁的表情。

“怎么搞的!”

澄华看有人送酒过来,正是口干舌燥,手还没沾到那杯酒,被宫女先打翻在身上。她骂骂咧咧地去别处更衣。

刘玠觉得有些蹊跷。澄华一离开,就使了宫女过来禀报:“公主殿下说想要局休,请女公子也去暂且歇息一会儿吧。”

“不必了,我就坐在这儿等她。”

“那奴婢去为您备些酒。”

刘玠点点头。

不一会儿,那婢女端了酒过来。刘玠确实也下得疲乏,拿酒便喝。刚下一口,她大口吐了出来,这酒,简直像冰一样凉!

“糟了,衣服被弄湿了!”连翘赶紧上去擦。

“没事。”刘玠摇了摇头,一看便知是澄华的心计。局休,应该是想拖延时间,她怕趁她不注意,澄华对棋盘动什么手脚,于是不愿离席。至于这酒,想是看事败,垂死挣扎,既然赢不了令她出个丑,总没错吧?这大冬天的,若喝下这杯冰酒,轻则腹痛不止,重则染上风寒,棋局都会不了了之。

“这个时候了,澄华公主还净使这些破烂手段对付女公子。”连翘没好气道,“这么冷的天,女公子穿着湿衣服怕是要生病的,可这宫里,哪里有人愿意给女公子干净衣服换呢。”

“你去找个宫女,问她借身衣服来。”刘玠借来一身宫装换上。等她回来,澄华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了。

看到她穿着宫女的衣服,澄华不会放过:“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倒是把想进宫的野心统统写到脸上了。不过还算你聪明,知道自己入了宫,也只能当个粗使宫女。”

“继续吧。”刘玠不理睬她,拿起白子催促。

令她奇怪的是,自局休后,澄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之前不是一点没有章法,但总有点瞻前不顾尾,现在,不仅一举突破了她的包围圈,接下来的棋也得心应手了很多,倒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周全。

在局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宫中高手如云,若是有人有心指点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

这棋路……怎会变得如此熟悉!

“是他?”她的语气有惊恐,亦有些不安。澄华以为她怕了,下得更加随心所欲。

她并不怕这个人。只是自那一别,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如今出其不意地现身在这里。这里是哪里?是宫里!她此生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好歹,她在这里生活了数年,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样的一号人物。想想,竟有些毛骨悚然。

她正襟危坐,不得不认真应付。不管怎么说,此人棋艺和她还没能分出胜负。

好在澄华有形无实。这么快的时间里,想要突飞猛进,易,力挽狂澜,难。

待最后一颗白子落定,澄华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指尖的黑子滚落到远处。

“胜负已定。”

萧知远话音刚落,惠夫人就瘫软在地。文武百官尚在回味余韵,这局棋果然精彩!

“‘郁林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恭喜丞相。”

众臣不忘向刘济道喜,连萧知远也毫不吝啬道:“这棋艺,连朕都自愧不如。刘相,你有一个好女儿。”

刘济向萧知远行礼:“陛下谬赞。”

棋局落幕,盛宴未散。惠夫人的生辰宴还在继续。

“女公子,你要到哪里去?”

刘玠快步追上了澄华。澄华胡乱地擦干眼泪,打死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窘迫:“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来看我的笑话?”

刘玠没有闲工夫与她攀扯,质问:“刚才教你下棋的人是谁?”

澄华语塞。

刘玠靠近她:“没有什么事能隐瞒得住这宫里的人。最迟明日,陛下就会知道你与我的赌局。倘若他知道你以多欺少,你猜,会如何?身为公主,竟不能光明磊落地与对手下一局,合起伙来欺负别人,必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觉得陛下会不会让你立刻兑现赌约,或是给予你更严重的惩罚?”

“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澄华瞪大双眼。刘玠看此话奏效,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只要你告诉我,在背后教你下棋之人是谁,我就假装不知道此事。但若你意图隐瞒,我会自己去查,然后面见陛下。孰轻孰重,殿下应当分得清。”

澄华想了想,又不甘愿就这么受人威胁,心一横道:“你要查便查吧!反正他也只是教了我几手,又不曾指点我如何制胜!我不怕你!”

“他?”

澄华高傲地抬起头:“这个人,你惹不起。若是把他拖下水,你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你听仔细了,教我下棋的,正是如今在朝堂叱咤风云的大成六殿下,萧承徇!”

萧承徇……

刘玠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她倒是把他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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