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雪崇崇,铺天盖地的幕了整个紫禁城。
香椿是今年初入坤宁宫的末等婢女,曾远远见过皇后娘娘一次,却永生难忘,她家里贫苦,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用什么形容词,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像神庙里供奉的菩萨,很美,很美。
但是这样美的菩萨却死了,在日暮时分,那时她正在煎药,等听见丧钟响才反应过来,被其他宫人拉扯着跪倒在地。
那几天特别难熬,皇后娘娘薨逝,身侧的几位大姑姑全部跟随而去,太子殿下主持葬礼,她们这些婢女太监全部被关在后厢阁里,有人说,她们会被处死,香椿当时还哭了,她不想死。
可能上天垂怜,不知道过去多少天,香椿她们被放出来,来传旨的太监说,是陛下开恩,让她们好好当差。
很多人都寻门路去别个宫里了,最好的自然是太子殿下宫中,其次是御膳房御药房,最不好的就是浣衣局和针工局,都是苦差事不说,还要往上供银子,否则定要剥去几层皮。
香椿没银子打点,人又长的不算好看,同上边儿的姑姑说了,就继续待在坤宁宫吧,姑姑当时还用赞许的眼神看她,她不懂,没有皇后娘娘坐镇,这坤宁宫想来不久就会易主,到时候就算香椿没地方去,也会分配走。
反正能熬一天是一天,香椿是这么想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呆,就是十年。
香椿如今已然是坤宁宫的大姑姑了,身上穿的藕荷色宫服,刚迎陛下进门,她守在门外,同行的是隋公公。
要说起陛下,她就有很多说的了。
当年皇后娘娘去世,听闻陛下一夜白了头,照那姑姑的说法,陛下在皇后娘娘的棺椁前站了整整一夜,屋外的飞雪落在他头顶,将黑发染白了,总之,后来隋公公也说,陛下双鬓都是白发,且这么多年都没再立后,保持着坤宁宫原来的样子。
香椿以前总听说,皇家无情,但是陛下对皇后娘娘的一片心,她能感受的到,陛下几乎每日都要来坤宁宫看一看,后来就干脆住在这里,前朝的事情那样多,陛下却一日不落的站在皇后的骨灰前,对,皇后娘娘并未下葬,是陛下下了旨意,待百年之后,将他们合葬一处,其实,陛下是想要皇后娘娘陪伴吧。
陛下时常会摘些花来,听闻皇后娘娘温良恭俭,弘毅宽厚,是后宫女子之典范,处处都重规矩,香椿便也谨言慎行,虽不去窥探,却也能感受出来陛下身上的冷气,和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
隋公公更是长吁短叹,时不时上前劝说几句,香椿后来才知道,陛下居然每日抱着皇后娘娘的骨灰入寝,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后宫佳丽三千,陛下却独独宠爱一个死去的人。
香椿也是从隋公公嘴里知道,陛下从未宠幸过后宫那些佳丽,只是官场上的制衡罢了。
在庆聿帝十三年,后宫被解散,陛下将皇位传于太子殿下,随即和皇后共葬皇陵。
香椿想着,这次她总该被放回内务府了,坤宁宫即将迎来它新的主人。
可是,现如今的陛下也没有让任何人进入,香椿又被留了下来,新陛下也时常来看看,只不过,来的次数很少,屈指可数。
日复一日,花开花谢,香椿就这样守着坤宁宫,一守便是一辈子。
临死之前回忆起初见皇后娘娘的场景,美的如同神庙菩萨的女子站在梨花树下,微微仰着头,露出的眉眼说不出来的好看精致,花瓣徐徐飘落,洇湿了画卷。
——
冬日细碎晶亮的光穿透窗棂进来,鹅黄色的幔帐掀开,逐月听见声音进来,轻声问,“娘娘,可梦魇了?”
柔软的铺榻上,女子青丝如幕,脸颊潮红着撑坐起来,后背被冷汗浸透,洇着湿湿的凉气。
徐阿茭是过了好几天才适应自己重生的事实。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她本是将门儿女,却硬生生嫁来京城天家,与太子的婚事,外表看上去和和美美,内里只有她自己清楚其中艰辛。
太子殷颂克己复礼,君子端方,为了能够配得上他,徐阿茭这个蠢货选择了一条死胡同,非要学着京中那些贵女戴上假面具,做出来一副娟好静秀的温柔性情,殊不知假面具戴久了会伤身,最后郁郁寡欢而死。
这日子过的凄凄惨惨戚戚。
若不是重生在成婚后的第三天,徐阿茭甚至想把这门婚事退了,回边关撒她的欢去,啧,面前的金丝菊被她剪的花瓣全落了,只剩下几根绿叶子,辣手摧花,说的就是她。
逐月觉得娘娘这几天有些奇怪,书也不看,礼仪也不学,还不外出交友,自己闷在房间里剪花瓣玩,时不时还要叹几口气,老气横秋的像个老年人。
小心翼翼询问,“娘娘,原阳王府西郡主送来冰嬉的帖子,请您务必过去。”
徐阿茭连个眼尾都没看,咔嚓,把最后一根绿茎也剪断了,眉眼蕴藏着前世从未有过的凌厉,这次冰戏她记得。
刚成婚,这群京中的贵女们便迫不及待的给她下马威,偏偏那个时候她想成为配得上太子德行的妻子,所以忍气吞声,多有忍让,结果被所有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连太子都事后隐晦的嫌弃了她两句。
气的徐阿茭病了很久才好。
哼,原阳王府,西郡主,在本宫眼里是个什么下等的货色,也敢在她面前放肆。
徐阿茭后来做上皇后的宝座,虽也挽回些许面子,但到底顾忌着朝堂,这人脉关系网密密麻麻,牵一发动全身,她不敢给殷颂招麻烦。
呵呵,现在嘛,她暗戳戳的想,得给那个男人多招点麻烦才好呢。
最好,让他休了自己,咔嚓咔嚓,这下花盆里啥也不剩,不不,和离吧,休了的话,等回边关后不太好再嫁人,要不,干脆招婿?爹当初就提过,怪她自己眼皮浅,被殷颂那张脸拿捏住了。
上赶着送上门的,就是便宜。
“去,你告诉送信来的人,本宫肯定去。”
徐阿茭哐当摔了剪刀,“把那套绛粉色的骑马服给我找出来,还有这些衣服,都给我换了,雪白雪白的,出殡呢。”
逐月和其余宫女皆惊骇的跪趴在地,瑟瑟发抖的不知如何是好。
徐阿茭没从边关带女婢来,她嫌麻烦,逐月她们全是殷颂的人,个个都是顶顶的能手,有时候手段比她这个太子妃还厉害。
她现在身上穿的就是素白娟纱金丝绣花宫装,端庄娴雅,主打一个飘飘欲仙,徐阿茭穿了这么多年,真腻歪,又不是修仙,成天跟着殷颂吃素吃斋的,弄的整个人都没有血性了。
前世在坤宁宫里病重的时候,徐阿茭最想过的就是婚前在边关的日子,懊悔悲痛,怎么就蠢成这样,蠢了一辈子,徐阿茭啊,你真蠢。
骂完才觉得舒坦。
可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逐月和芳星两个女婢吓的魂不附体,太子妃娘娘从一年前入东宫居住之后,就特别重规矩,她们原本还寻思呢,一介边关将女,怎么教养的像京城里的贵女呢,一分一毫都不带差样的,每日琴棋书画,插花刺绣,端庄雍容,怎么就今个儿变了呢?
莫不是招了什么没脸的东西?
却见太子妃娘娘兀自将裙裳褪去,“我记得从边关拿来些衣裳,你们去取来。”
逐月和芳星对视一眼,低头应喏,转而出门一个往库房跑,一个往前院太子居住处跑。
徐阿茭见着从边关拿来的东西,忍不住泪湿眼眶,爹那个粗人,居然还记得带上她小时候玩的布老虎,那个布老虎是用麻布缝制的,听说她娘也是个手脚笨的,针脚很宽,她伸平手掌看看自己的指腹,光滑柔软,不是前世那样粗糙布满茧子,蠢货做事凭借最多的是真心,她真喜欢殷颂,那种感情怎么形容呢,类似天上的月亮,日日看到,却又得不到。
所以才给贴身女婢取名,逐月。
她的一生都在追逐冷冽的月亮。
正想着呢,月亮来了。
隔着山水屏风,女婢们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殷颂的身影映出来,徐阿茭手里抓紧布老虎,再次见到年轻的丈夫,她还是,被迷的花了眼。
当朝太子殿下,君子端方,白衣胜雪,领口永远系至最上一颗,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奉若谪仙,周身萦绕着威严肃穆的气息,仿若这窗外枝头上挂着的冰雕,冻的结结实实,她捂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捂热。
越想越亏的慌,眸底润上颜色艳丽的火焰,烧的灼灼,亏死了,徐阿茭,看看你蠢成什么德行了,重活一世,还被这个男人吃的妥妥的。
殷颂听隋季禀,逐月过来言说娘娘可能病了,他想了想,挥手让幕僚都下去,赶着过来,进门便察觉不对。
他这个太子妃很喜欢做表面功夫,每次定要守在门口,悉心问安,有时候他看着都觉得累,却也有趣,总让人心痒的想掀开她这张假面具,露出底下真实的样子。
越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他的太子妃,穿的衣服不伦不类,上身是流彩暗花云锦的紧身束腰短衣,平横的布料堪堪挡住胸口,精致的锁骨露在外面,更可气的是,底下是宽幅的长裤,到脚踝那却又束紧,露出光.裸雪白的脚,她便那么坐在那里,眼神懵懂却含着纯欲。
殷颂眉心咚咚的跳,负后的拇指转了转玉扳指,沉思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太子妃突然这样?
还有,这是什么不知廉耻的衣物?
徐阿茭:给太子殿下亿点小小的震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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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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