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食荤

杂乱的光影交错间,徐阿茭逼迫自己收回视线,这月亮再好,也不会坠落凡间的,它会永远挂在星空之上。

心,却还是酸酸胀胀,像以前边关吃过的一种果子,徐阿茭心急,总是等不及果子成熟就去摘,青黄色的薄皮,牙齿咬下去登时就破了皮,丰沛的汁水充斥进口腔,舌尖上迅速蔓延裹上酸涩的气味,直通大脑皮层。

那种果子后来再也没吃过,进东宫后,直至入主坤宁宫,端到她眼前的果子就全是果熟蒂落的,时间久了,也就彻底忘了那种青皮果子的厉害。

她一度以为,那一别,便再无归期,相见也只是在梦里,心揪起来,到底还是不偏不倚的行了了个礼,声音很轻,又有种别样的苦涩,“殿下。”

殷颂出生便被封为太子,积年累月的凌厉,加之总是露出一副淡漠的姿态,就显得颇为可惧,此时依旧是那张冰清水冷的脸,实则内心在不断翻腾,他的太子妃,的确是生病了吗?

“你在做什么?”

内室的羊绒地毯上堆放着几个铁皮箱子,里边儿的东西也很杂乱,徐阿茭平复好心情,把布老虎放在枕头边缘,继续坐在美人榻沿儿上挑挑拣拣。

“我在整理从边关拿来的东西。”

殷颂掠过那几个铁皮箱子,目光不着痕迹的又落在自己的太子妃身上,眸底踽踽凉凉,“前几日本该回门,但边关路途遥远,委屈你了。”

徐阿茭摆弄剑鞘的手一顿,殷颂就是这样,心思如同筛子,让人看不透,不过倒是阴差阳错,她也的确有这个意思。

“的确想家了。”

殷颂想,自己这个太子妃离家也有一年了,思虑着回门的可能性,需要布置多么兵力护送,还有往来需备的礼物,他是新婿,肯定要去一趟向岳父拜礼,听闻太子妃家中有两个哥哥,应该都是武将,到时候该如何应对。

徐阿茭却不只一年,她已经十余年没有回过边关了,那些记忆在病重时越来越清晰,连同绯红天边飞过的白鸟她都记起来了,那才是真正恣意潇洒的日子。

拿起匕首,鞘上镶嵌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呲的抽出来,刀刃开过封,泛着冷寂的光芒,映衬的竟比屋外的雪还要明亮,徐阿茭语气忽然郑重起来,“殿下,我有一事需要和你商议。”

徐阿茭在京城也有产业,前世是交给逐月打理,弄的也算不错,她则被日日夜夜拘在宫里,学那些贵女的样子优雅度日,啧,想想她还真能忍。

刚才的心潮起伏再次跌宕,都怪面前这轮冷月,让她发了花痴啊。

“尽管说。”

殷颂坐在窗前的红木圈椅中,拢下的光披在他肩膀上,似圣殿里的清冷佛子,不染凡尘。

徐阿茭仍旧坐在美人榻上,姿态浑源秀美,手中握着刀锋,眉眼是殷颂从未见过的颜色,似那雪中盛放的红梅,红的扎人眼。

他的太子妃,终于决定不装下去了?

“殿下,妾身想要一个随意出宫的腰牌。”

徐阿茭可不打算成天圈在笼子里,再做一只金丝雀了,憋的慌。

殷颂眸底的微光晃动,夹杂着某种言说不清的占有欲,“作甚?”

徐阿茭同殷颂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轻轻一瞥便知道对方有些不高兴,殷颂那个人啊,是最内敛含蓄的,即便再喜欢一样东西,也不会露出丁点儿破绽,自律且束身,严谨的很。

只有相处时间久的,才能窥见那张冷漠面具下的一点风吹草动,自己要出宫,他为何不高兴?

殷颂可从来没喜欢过自己。

譬如这新婚,本该甜如蜜的日子,偏偏,这位太子殿下始终宿在前院,只有新婚那天碰了她,徐阿茭可不想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那不高兴的点,就是他们各自背后的势力关系了,徐阿茭前世只顾着让殷颂践踏自己的一片心,待病重时才思考过味,他们的婚姻就是一场政治博弈,远在边关的外姓藩王,两个雄心勃勃的子嗣,京都天家怎么能放心的下?

所以,才选她这个粗鄙的将门之女封为太子妃,为的就是辖制,她徐阿茭,就是在京的人质。

人质怎么可能给她自由呢?

徐阿茭眼眶再次红了,刚才那些升腾起的爱意像嘲讽的笑话一样刺杀着她的心脏,看吧,蠢货,这就是你委曲求全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对方心里算计的只有权势而已。

殷颂看他的太子妃突然红了眼,心尖像被狠狠攥了一把,又疼又煎熬,忍不住站起来,“怎么了?”

徐阿茭攥紧匕首,合上刀鞘,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我在京城有几家铺子,要出宫去看看。”

这个理由其实有些蹩脚,大多贵女都是有产业的,但是没有人会亲自去打理,殷颂提议,“让逐月去吧。”

这个时候,殷颂竟然又想让他的太子妃变成之前那样温驯了,乖乖的守在东宫,全副身心都放在自己身上。

“你是东宫太子妃,不得随意出宫。”

徐阿茭已经猜到了,殷颂不会轻易放她出宫,不只现在,就是以后他当了皇帝,也不会让她出宫,若赐恩的外出也都是殷颂陪在身边,玩什么都不尽兴,偏偏那个时候,徐阿茭高兴的快要疯掉,傻了吧唧的还主动去感谢对方呢,唉,怎么就这么笨?

一颗甜枣就把她给砸晕了,恨不能把自己矮进泥土里。

不过没关系,她问过了,是殷颂不同意的,可不怪她没提前通知。

殷颂磨磨蹭蹭的始终没走,他也知道驳了太子妃的面子不好,所以决定今夜留下来,作为不让她出宫的补偿。

逐月进来燃上灯火,琉璃罩子里的烛光将徐阿茭照的更美,尤其她这身另类的衣服,屋里有地龙,很暖和,让人把铁皮箱子抬到后厢房,二人对坐着用膳。

徐阿茭看着满桌子素淡的菜肴,微微皱眉,轻声吩咐逐月,“去给我换几样菜,要荤的,嗯,我想吃牛肉,还有鱼肉,再来碗牛乳吧。”

逐月惊讶的瞪大双眸,显然又被惊的不行,盖因着太子妃娘娘从进东宫之后就始终食素,怎么突然开荤了?

这就好比和尚破戒,总要有个由头?怎么能突然就破了呢?

殷颂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带着探究和慎独。

逐月下意识看向太子殿下,殷颂冷冷瞥她一眼,逐月迅速跪下,头抵在双手上应是。

“你若喜欢什么,便让他们去做。”

殷颂放下筷子,决定等她一起吃。

徐阿茭可不领这个情,前世她就是断绝了口腹之欲,成天吃素,吃的身子越来越不好,瘦的像竹竿,恐怕一弯就会折了。

边关那边喜好以丰为美,街上的姑娘们开放大胆,热情四溢,而京城贵女以瘦为美,颇为病态的维持着纤腰一束,徐阿茭自然也追求过,曾用宽幅的大腰封一圈圈的勒在腰上,紧的她想吐,就为了不给太子丢脸。

呵,这辈子不会了,爱谁谁,她就要吃荤,绝不饿着肚皮。

嘴里却温婉可人,这是惯性,做了十五年皇后的习惯,“妾身知晓。”

说完,徐阿茭就悔了,她总算能记起以前在边关的自己就是个刺猬,养的娇滴滴的,养的目中无人,但到京城之后,为了殷颂,她把身上的硬刺一根根拔掉,连血带肉,连皮带骨,都拔光之后还傻兮兮的看着自己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傻乐,还这样出去让别人观赏,那些刺拔下去的时候疼,再次长出来的时候,更疼。

而殷颂却暗中松一口气,看来他的太子妃还是在意自己的,这样就好。

东宫这边的膳食都是从御膳房而来,太子妃想吃什么都会有,很快传来新菜肴,有牛肉,有鱼,还有燕窝鸽子等等。

宫里的贵人们不喜欢自己的癖好被奴才知晓,否则会有隐患,像殷颂,一道菜绝对不超过三口,而徐阿茭也那样过了一辈子,刚开始都尝了一遍,后来反应过来,她的目光便频频停留在偏右的樱桃肉上。

逐月伺候太子,芳星伺候徐阿茭,等结束之后,芳星后背湿透了,吓的,她怕理会不了太子妃的意思,又怕理会错了,樱桃肉被她夹的只剩下最后一块的时候,太子殿下开口了,语气温润,“那么好吃?”

徐阿茭本能想卑微的回答,硬生生逼着自己改,奴性惯了,绝对要忍住,狠狠掐一把自己大腿,点了点头,没说话。

殷颂探究的盯着徐阿茭,挥挥手,示意她们撤下去。

徐阿茭拿着牛乳喝,余光瞄着殷颂。

成婚这么多年,若徐阿茭还不懂殷颂留下是什么意思,就白当那么多年的皇后。

其实,徐阿茭内心是滋生出喜悦的,在喜悦下,又藏着不该有的罪恶,前世她是不会这样思考殷颂每个表情行为背后的意义的,而现在,她居然能看的清楚,那个男人神色下的冷漠。

恐怕又是一种弥补的手段,亦或者是某种权衡的方法,东宫中除她一个太子妃,还有两个良娣,都是京中望族,背后势力自然也归于太子麾下,而他今日宿在这里,是否是一种敲打?

怪徐阿茭提出出宫的事?

他心目中的娴淑太子妃,徐阿茭是做不了了。

徐阿茭像只受伤的刺猬,正在重新长出来刺,具体体现在幔帐中。

她以前爱惨了殷颂,在幔帐中也温顺矜持,放不开手脚,紧张的像揣了个兔子,总怕自己不够好,总怕对方不舒服,多余的解读殷颂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今天伊始她也放不开,后来渐入佳境,幔帐是金色刺绣的滚边,洋洋洒洒的落在脚踏上,徐阿茭想,她要对自己好一点才行,何必委屈自己呢,人生短暂,她现下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向月亮偷来的。

徐阿茭:来,月亮,啵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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