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秒,说曹操曹操就到。
事情的发展太过戏剧性,魏迟来不及思考,持续惊讶中。
“谁找我呢?”
她循声回头,只见谢慎——没错,是谢慎,穿着官服的谢慎,徐徐走来,停在她身旁,朝她笑了笑,“太子妃娘娘,好久不见。”
然而赵燧没给魏迟说话的机会,又摔了一个茶杯在她面前,怒道:“她不再是太子妃!”
谢慎蹙眉望过去,眸中满是惊讶,“三殿下为何这样说?就算……就算之前太子妃的确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事,可事情已经过去,而且殿下难道就连控制住一个弱女子的能力都没有吗?若连这样的魄力也没有,那殿下也不配做这皇位的继承人!”
赵燧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谢慎,你只是一个东宫里的小官员而已,怎敢妄论陛下的旨意?这太子是皇帝亲自封的,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说!”
“臣只是觉得太子妃罪不至此!”
“放肆!”
赵燧拍桌,而谢慎手一扬,头上的乌纱帽被挥落,掉在地上,扬起灰尘。
魏迟微微抬头,望见赵燧眼中的惊讶再不似假装。
赵燧有些愣:“……你……”
谢慎只一笑:“既然皇权如此,朝廷如此,这般不如人意,那草民不配。便只当这风,自在万里,无拘无束,何不美好?”
“……”赵燧嘴唇一张一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不明白,明明说好的,演一场戏,帮那无能的弟弟摆脱这份孽缘,为何最后竟是丢了个臣子。
他是不是做错了事?
他果真不适合当什么王爷,不适合处理这种事啊。
还是算盘真诚。
魏迟没问出其他的什么,就被谢慎拉走了。
赵燧的演技很拙劣。
谢慎不一样,倒像是享受其中。
“谢谢你……你们帮我。”魏迟思忖了一会,说出这句话。
谢慎拉着她的手腕行走,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听了这话,轻笑一声,回头看她,因取下乌纱帽而掉落的碎发随风而动。
“谢什么?我想这样做,便做了。总之我也开心。”他顿了顿,眼眸挪回前方,语气淡了些,笑容却不变,“其实,是太子殿下先找到我的,他说,可保我离去后家族无忧。”
魏迟脚步一顿,没跟上他。
他也还是没松手,只停下,回身,“怎么了?”
魏迟嘴唇动了动,问他:“殿下在哪?”
谢慎深吸口气,反问:“你要见他?”
“嗯。”魏迟坚定点头,“谢慎,你知道王誉在哪,是吗?你们去杀崔辰了,是吗?”
谢慎笑容一僵。
魏迟只轻轻说着话,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不想知道答案,不想知道崔辰究竟死没死,甚至,王誉在哪我也不在意。我现在只想与太子殿下见一面,面对面,哪怕一句话都不能说。仅此而已。”
话说完了,魏迟紧紧盯着对方,迫切又耐心等待着答案。
谢慎的手渐渐松了,从她的手腕上滑落下去,似是喃喃自语,却又不像,总之魏迟听得清清楚楚,他问:“非要见他不可吗?”
魏迟再次点头:“嗯。”
“可我怕你再被抓回去。”
“那就拜托谢大侠,护我一程。”
谢慎眼眸松动。
他还是呢喃,眼睫垂了下去,阴影遮盖双眸,“非见不可吗……”
魏迟以沉默回应,她知道谢慎是不想她去见赵楚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觉得。谢慎执意不肯的话,她再多说什么都无用,她没有其他选择——若真见不到,那死一次吧。
这世界是崩塌还是重置,这所有人的命运是怎样走向,甚至一直执着的回家,她忽然都不在乎了。
此时此刻,她只想见赵楚一面。
“好。”然而谢慎同意了,“我护你去见他。”
“不止一程。”
魏迟心里的石头轰然落下。
她忽然发觉,自己竟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明明她答应过宋池,会好好完成任务的,明明这里还有那么多好的人,那么多与她有着羁绊的人。
她却只因为自己贸然的情感。
不顾所有人的性命。
若谢慎没答应,她真的会那么做吗?
她也不知道。
魏迟深深叹出口气,“……谢大侠,谢谢你。”
谢慎愣怔许久。
方才牵强一笑,开口回她:“那,走吧,我带你走。”
说着,谢慎重新拉上她手腕。她没有挣脱,顺从跟着谢慎走,谢慎走得越来越快,走到后来,她时而踉跄,差点跟不上,却只是看着谢慎的背影,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总之是宋池自己的桃花,她不想管。
她走之后,让宋池自己处理去吧。
魏迟不知道谢慎会将她带去哪,因为如果是要去赵楚居所,走的不该是这条路,但魏迟没立即发问。
直到谢慎停在了自己马前,魏迟才问:“很远?”
谢慎沉默了一阵。
许久之后,他微微叹气,却又笑得轻松,道:“娘娘一出事,陛下就知道了,昨夜,殿下就已经不在这里,南星也不在。”
“昨夜……”
魏迟微微蹙眉。
昨夜,南星刚与她说了话的。
魏迟忽然有一种想法,有些事,不是南星想告诉她,而是赵楚。赵楚想让她知道那些,于是抛出枝丫,如果她愿意,便可以攀上枝丫,真正的相识。
魏迟想,她愿意。
即便她马上就要走了,但她仍然想知道,知道他的所有过去,所有……不止美好,还有不堪。
她没有再多说,去牵了自己的马,没跟任何人告别,跟着谢慎一起往南方走。
一路不算顺利,大漠风沙将二人衣衫刮破,脸上也有些细小的刮痕。谢慎的官袍破破烂烂,她的衣裳也被她嫌麻烦,撕了一半布料去,谢慎笑了她许久,说她稀奇古怪,是个怪人。
她不以为意,没放在心上。
夜晚,他们一起躺在沙漠上,天为被地为席,谢慎调笑说:“太子妃也是与我同床共枕了。”
魏迟没回他,闭上了眼。
谢慎亦没看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嘀嘀咕咕:“唉……也不知道殿下是否已经回京,会不会跟陛下吵架……娘娘和三皇子殿下都还在这里,殿下这次,真的要一个人应付了。”
等了会,对方依旧沉默。
谢慎一翻身,侧着身子,手臂撑起来直直望着她,问:“你不是打算在大漠开食肆吗?就这么走了?不开了?”
魏迟依旧闭着双眼,回答:“你不是说了,三皇子殿下还在吗?他都放我走了,食肆嘛,他也一定会管的。”
“这么确定他会管你的事啊?”谢慎的语气怪怪的,“你跟他,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魏迟眉头松了松,想起从前与他们一起开食肆的日子,笑了笑说:“一直都还不错的啊。况且,这不只是我的事,也算是他的事了。”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再浅睡了一个时辰,又开始赶路。
各自骑着马,一路奔忙,路过了晋阳也没有停歇,魏迟想过要不要去军营看看,但宋池说不用了,宋池说,她就这最后一次机会,便让她追罢了。
也说,早点认识赵楚的真面目是好的,于是不阻止。
魏迟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她只是觉得,自己不会仅仅听几句话,就对他人口中“机关算尽”的赵楚厌恶了,她知道时局这样,没人会真的心若白纸。
哪怕道听途说了些什么。
一路去京都,魏迟听到了许多。
他们说,太子殿下在回京后的第一个早朝上,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怼了皇帝,与皇帝大吵一架,简直是大逆不道。
又说,皇帝早就查出东宫有私自养兵的嫌疑,东宫所有人都被软禁在了东宫内,失踪的广美公主也被通缉。
已然这样,还有什么解局之法?
夜里,她问守着她的谢慎:“殿下这样做,你觉得如何?”
谢慎唇角一勾:“做得好。”
月光照在他身上,而脸转过来对着她,是暗面,但能清晰看见那双眼底的狂与傲。
“殿下啊,终于是开窍了。”
“谢慎,陛下早就戒备东宫了,是吗?”魏迟问。
谢慎犹豫片刻,还是点头。
“刺杀赵楚,也是陛下默许的。”
“……嗯。”
顿了顿,谢慎又补了句:“总是父子,刺杀一事陛下纵然纵容,但崔辰,并不是陛下的人。”
魏迟起身望着他,带着希冀望向他,“是赵蕴常,对吗?陛下与他兄弟情深,东宫的异常他必然也知道,他本就看不惯赵楚做太子,于是,便招揽了想出名又没那么出名的崔辰,来刺杀赵楚。”
谢慎笑看她:“嗯。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只是每一个人都在试探殿下,不愿揭露真相。”
“你们呢?”魏迟轻轻开口,“你们对殿下呢?”
谢慎没有说话,敛去笑意,转头去看窗外夜色。
见他不回答,魏迟咬牙追问:“你恨崔辰吗?崔辰现在,还活着吗?”
问不到答案。
谢慎只说:“你不需要知道了,已经结束了。都结束了。”
魏迟想追问,但宋池也忽然开口:“这些事情本就与你无关的魏迟,知道的越多对你自己越不好,你办好了食肆,这就已经很厉害了。”
魏迟有些遗憾:“也是,毕竟我都要走了。”
宋池没回话。
到达京都已经是五天后了,紧赶慢赶,也算是在东宫出事之前赶到——
传言,陛下已经派兵将东宫围了起来,太子好几天没上朝了,不过王爷们也还没什么动静,只有个三皇子殿下据说已经带着苏醒的皇后在回来路上了。
牵着马走在街上,还没去处,谢慎第一时间提议:“去找大殿下吧。”
赵柊?
好吧。
赵柊是大皇子,也是唯一一个有官职的皇子,而这也是他的“小迷弟们”都觉得他还有机会当上太子的原因,所以处处针对赵楚,甚至现在赵楚陷入危机了,也毫不作为。
可赵柊却还是关心赵楚的,哪怕被罚跪好几日的早朝,也还是一直为赵楚求情,这点在京都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到。
所以谢慎说去找赵柊,魏迟并没有拒绝。
只不过……
“大殿下不会待见我吧?”站在赵柊府前,魏迟犹疑着问了一句。
谢慎挠挠脑袋,一摆手,“没事,我在呢——”
话还没说完。
面前朱红色的大门忽然被打开,有两人谈笑着走出来。
一个是赵柊,一个是萧腾。
萧腾最先看到他们,不顾身边那人骤然变化的神色迎上来。
“魏老板来了啊,我侄儿在那表现怎么样?我可是废了老大劲说服他过去的,他啊一心就知道做官。”
魏迟轻轻一笑:“萧大人怎么说服的?”
萧腾摆摆手:“他那孩子还有些固执的,死活不肯。我就同他说,现今边境正在打仗,你去了,若能见到那边的将领什么的,凭你的口才,劝和不是问题吧?他向来心疼百姓不喜欢战乱,我又是他叔,他自然不怀疑了,答应了。”
此时赵柊正好走过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没流露出其他的情绪,“谢少师,如此风尘仆仆赶来有何要事?”
谢慎满身的灰尘泥土,发丝也有些凌乱,实在不难看出赶路的痕迹。
他也没拐弯抹角,直说道:“我们想见太子殿下,不知现在……东宫情况如何?还麻烦大殿下告知。”
赵柊笑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反问:“凭何告诉你……们?”
谢慎随即走上前去,与赵柊低语了几句。
赵柊微愣,而后变了态度,将他们二人请了进去,萧腾说着“无聊也是无聊”,跟着魏迟一起又进了府里,直到跟着赵柊快要走进屋,萧腾复又开口,对魏迟说:“对了魏老板,陛下对你的食肆一直关注,特地叫我给封信你,不如我们就不跟着了?”
赵柊脚步停顿,侧身道:“也好,你放心,我会让你见到他,不过只能远远一面……你们在这院中随便转转就行。”
魏迟听了他的话,心脏忽然像是漏了一拍,“真的吗?”
明明方才态度还……
怎么转变这么快?
谢慎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赵柊点头回应:“真的。”
魏迟将信将疑,有些犹豫。
见此,谢慎转身朝她走了几步,轻轻拍了拍肩,声色竟前所未有般温和:“你知道的,我又不是朝廷的人了,此事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人交易,你啊,不用管。对了——”
说着,谢慎又从胸口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什么?”魏迟接过,见信封上什么署名都没有。
谢慎低笑。魏迟抬眸盯着,心道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傻。
“我给你的啊。”谢慎说。
魏迟不解:“是正经事吗……?”
谢慎似乎被她哽了一下,有些无奈:“你将它收好,等宫中的事情结束了,王誉回来了,就可以拆开。”
所以,是正经事吗?
魏迟不明所以。
但还是点了头应下:“好。”
赵柊和谢慎二人进了房,魏迟则与萧腾一起在院子里走走停停,说的无非是食肆、边境战况。
“我一直听闻您侄儿名声,虽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办公时口才极好,又才思敏捷,之前便一直想着,若哪一天我厌倦了,不在了,我的食肆该怎么办,这下有您侄儿在,我也就不担心了。”
“魏老板怎么说的像诀别?”萧腾眉眼弯弯看着她,“真的不要太子殿下了吗?他啊虽然不算大好人,但在我眼里,始终是个好孩子的。”
魏迟垂眸浅笑,想起与赵楚相处的点点滴滴,“嗯,我都知道。他不坏。”
萧腾眉头一松,转眸看向前方,“可——我若说太子五日后便要发起宫变,魏老板可还会这样觉得?”
“……”
她说不出来有苦衷之类的话,即便她早已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些,她也还是心中震颤。
毕竟他面前的太子殿下,毫无破绽。
二人都默契停下了脚步。
萧腾注视着她,在等着什么似的。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了张嘴,只是干涩地说了句:“挺好的。”
萧腾被她逗笑:“如何个好法?”
魏迟低着脑袋没有回话。
萧腾便慢悠悠继续说:“缙朝得位不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当年先皇带着宋卿杀乱了朝廷,而后花了整整十年才平定这带来的乱局,这还是基于他们有足够能力又刚好人才辈出的情况下。此番殿下却只是被逼的无奈之举,所带来的东西,是无法预估的。”
气氛沉静,只有鸟叫声偶尔传来。
魏迟垂眸,望着地上的蚂蚁。
她在思考什么?
她还能思考什么?
“——可这事,是萧大人同意的,不是吗?”魏迟蓦然抬头,对上萧腾的双眼,“况且,萧大人认为我一个要走的人,会在意他是不是被迫,又或者国情命运吗?”
萧腾眼眸微张,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愣怔。
“宫变……宫变。这样的事,能被大人这样轻描淡写说出来,那便是事情已经是走投无路的局面了。”
“我改变不了什么,宋家早已被陛下赶走,更没有能力再去插足朝廷的事。”
说到这,魏迟顿了顿,许久后,才轻轻的,再次开口。
“换言之,皇帝是谁,我宋家从来不在乎,只要国土还在,这帝王将相谁胜谁负,都无关紧要。若到紧要关头——”再抬眸,那眼中寒芒毕露,语气骤然凌厉,“宋家,亦可代之。”
萧腾望着面前忽然像变了模样的女子,狭长的凤眸眯了眯,继而莞尔笑道:“是啊,宋家从来就不是安分的,骨子里的叛臣,也就靠着些虚无的信念支撑到现在。但宋小姐不愧是此代豪杰,如此直言不讳,有魄力。”
“谢夸奖。”
自从第一次那荒唐的成婚失败后,宋池就很少强行占回身体了。
这是第一次在她没同意的情况下进行。
“你你你先打声招呼啊!”魏迟在星子空间内团团转,“你知不知道一个怕鼠的人突然面前出现屏幕映照出自己鼠的样子是怎样的崩溃!!!”
宋池在与萧腾的对话中抽出空回她:“这个萧腾不简单,你应付不来,我应付完了他就把身体再给你用。”
魏迟顿了顿,说话的语气稍显委屈:“宋池,我有点好奇了。”
“……嗯?”
“这里的一切……”
星子空间内,一只小仓鼠泪眼花花,“我想知道我的大漠食会怎么样,想知道大漠与我们的争斗,究竟会不会因为萧离而改变,也想知道他……往后如何……可我、我也想家。”
宋池没有回。
她与萧腾谈了许多,说世情,说战事,也说东宫局势。
萧腾全程笑着,言语轻松,宋池问他:“太子此举,势在必得吗?”
他也只道:“秘密。”
听着二人交谈,魏迟想了许多,想到消失的广美,想到去而复返的南星,想到忽然转变态度的陈玉伤,想到在这里经历的许多许多,她不曾关注、不曾思考的东西。
她想。
是啊,势在必得。
是夜,赵柊给他们在府外安排了两间房住着。在赵柊离去之前,魏迟问:“何时能见到他?”
赵柊望着她。
那眼神,魏迟看不清明。
只看他嘴唇嗡动,回答:“待我先解除东宫的危机。”
魏迟知道东宫现在形势紧急,她混进去不容易,但她只怕时间拖得越长,她越不舍得,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斟酌一会后,她问:“大殿下,就没有想到去做东宫的主人?”
赵柊脚步骤然停下,皱着眉转身,“宋小姐这是何意?”
魏迟板着脸强迫自己的心跳慢下来,继续说:“大殿下是个聪明人,若真想他不再被任何人针对,不再陷入这种孤立无援的处境,便是——”
但这话被赵柊愤然打断。
“你根本就不懂他!”
随后,赵柊甩袖而去,快走了,还是留下一句,“宋小姐等着我的安排就好,最好莫要再管任何事。”
魏迟在原地愣了许久。
她……不懂他?
这话活像一个霸道总裁言情文里女主说出口的话,为男主做的坏事开脱的。
想笑。
但又笑不出来。
因为按照穿越剧的套路,她才是女主才对啊?
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魏迟才回到房中去。
不管就不管。
要不是对赵楚有些感情,她还压根就不想管的。
弯弯绕绕,难管。
三日过得很快。
魏迟就在房内待着,偶尔出门看看自己的铺子开得怎么样,销量如何,当然,是蒙着面,作为魏老板去看的。
可三日到了,赵柊没传来什么消息。
倒是赵燧的消息先传来了。
日落西山之时,已经回过一趟宫中的赵燧敲开了她的门,此时的赵燧淡然许多,还带着三皇妃——刘昙。
“三皇妃进来如何?”
刘昙柔柔笑着,先赵燧一步进门:“我好多了,池姐。”
赵燧跟着进来,面上看着一些不服气,但也还是好好说话:“请慧没住在宫中了。她喜欢你食肆中的菜,日日都盼着,我便向父皇求了个封号,住进了府,就在食肆边上,清清静静,她也喜欢。”
“那挺好的。不过此事我倒没听说……”魏迟边聊边带着他们入座。
“没声张,毕竟我是求的,父皇是随便封的,府邸也平平无奇。”
赵燧看了眼魏迟,说完后便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着,还是又开了口:“赵楚他……不对,东宫现在情况看着好了些,大哥一直在为他说话,父皇有所松动。你要见他的事,赵柊托给我了。”
魏迟拿着茶壶的手顿了顿,当即将茶壶放下,迫切地问:“所以我今天,可以见到他了吗?”
“……魏姑娘,收拾收拾吧。”
只这一句话。
魏迟明了,匆忙去屏风后,在刘昙的帮助下换了衣衫,戴了面纱——与宋池不同,她喜欢明艳一些的颜色,也收集了几件专属于自己审美的衣裳,便于行动、色彩鲜明。不是张扬的红,但配着夕阳的色,也称得上娇艳明媚。
她将发饰全部取下,只用一根木簪挽上一层发,便开门随着赵燧走。
赵燧早派人送刘昙回府,魏迟住的地方距离皇宫,不远也不近,好在是马跑得快,但看到能看到进宫大门的时候,也已经是黑夜了。
大门没有守卫。
“赵……”
“坏了。”
“……”
看样子,是出事了。
魏迟沉默着,一路跟着赵燧,又到了一处无人的宫墙边上,只见赵燧下马,抬手敲了敲砖,摸索几下,取下其中一块,这块砖里头是空的,藏着个火折子。
魏迟问:“你打算做什么?”
赵燧:“烧锁。”
赵燧转身,正对着魏迟,便看见魏迟不知从哪掏出个黑乎乎的一坨不知名东西,说:“不行,直接炸了。”
赵燧:?
“走远点,找地方躲着。”魏迟不多解释,夺过他手中的火折子,放下手中东西,点火,逃跑,一气呵成。
不过逃跑是宋池在边骂边帮她逃就是了。
轰隆隆一大声过后,宫墙破开了洞。
魏迟毫不犹豫,立刻占回身体,拉上还在懵的赵燧穿过墙洞,嫌慢了,便带着他一路轻功。
一路,也看着满地鲜红。
尸体成堆,血流成河。
整个皇宫,弥漫着一股死气。
宫变。
魏迟想到萧腾说的。
可原本的五日,竟是突然缩到了三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夜风很冷,冷入了骨髓。
魏迟提前放走了焦急的赵燧,随后在萧腾带的一队士兵身后落地,迅速被围起来。萧腾挥挥手,士兵们散开,坐在马上,靠近她,居高临下,围着她转了圈。
“魏姑娘怎么来了?”
“来见他。”
萧腾笑笑:“恐怕不合适。”
魏迟深吸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不露出自己的胆怯,问他:“怎么不合适?”
萧腾身上的官服染血,他动了动手腕,染血的剑锋便直指魏迟的喉咙。
魏迟没躲。
也就在此刻,只一瞬,“锵”一声。
谢乘风一身白衣,衣上再无杂色,没有从前的华贵张扬,而面具之下笑意淡淡,就这样翩然落在她面前,剑都未出,萧腾手中的武器已被打落。
谢乘风负手而立,只对着她。
“走,我护你。”
“我知道,你答应过我的。”
这夜月色明亮。
谢乘风拉着她手腕,飞檐走壁,一路到了皇宫正中,殿外一众士兵守着,被一个身穿铠甲红披风的女子领着,那女子声音飒飒,喝住他们,“停步!”
魏迟一顿。
这女子她见过。
在东宫见过,嫔妃中的匆匆一面。
谢乘风不多言,拔剑,丢下剑鞘,拉着她大步向前走。
“我为你,杀出一条路。”
谢乘风很厉害。
但士兵很多,杀不完的。
魏迟望着他素白的衣袍,放慢脚步,而后抬眸望向马上女子,扬声道:“我听良娣提起过你。”
谢乘风停下,有些惊讶地回头。
魏迟走上前去,士兵想上前,但被女子拿长枪一挡,便都识趣退下。
如愿走到女子面前,魏迟仰着脑袋,风将她的面纱轻轻吹动。
“是你。”女子认出了她,“不过,你也不可以进去。”
魏迟微微笑着:“我不进去,等殿下将事情处理完了,我只想与他见一面。”
女子轻笑一声,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长枪,紧盯着她后方,“你的同伴,似乎并不想这样。”
魏迟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一阵风从后袭来,兵器相撞的声音就在耳边,震得她猛的闭了眼,再次睁眼,女子已经下了马,在不远处站着,谢乘风站在她身前,一步步向前走。
“这里不是你的理想国。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一瞬间,刀枪铿鸣,眼前的白衣染上鲜红血液。
魏迟一咬牙,不管不顾往殿门跑去,一个个的人朝她奔来,然后被击退,她一脚一脚,似是踩在血坑里。
她不敢往其他地方看,只盯着殿门。
金晃晃的门越来越近,远远的,她抬起手,朝大门伸过去,直到完全碰上,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用尽力气,推开了这扇门。
短暂的黑暗后,她因着惯力一脚踏入殿中,而后,又踩进一滩血,低眸,是一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没有生气,她的心脏狂跳,根本思考不了此人身份。
她迅速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赵楚提剑,剑尖还滴着血,眼眸渐渐睁大,无措地望着她。
而他们之间,一副身躯轰然倒地。
是她脚下这张脸的身躯。
打破寂静的是赵燧愤怒至极的声音:“赵楚你疯了——事情都讲清楚了,皇叔他无意取你性命的,你为何还要杀他!”
然后是赵柊:“燧儿,楚楚这么做有他的理由,至少……不是杀了父皇,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大哥!”
“好了,扶父皇坐起来吧,母后也是,地上凉。”
“……”
赵楚抬手,微微颤抖着擦了下脸上的污渍,忽然牵起嘴角,朝她笑着。
她依旧从那双眼眸中看不出其他任何,那眼中只有她一人。
“阿迟姐姐。”
魏迟垂下眼睫,不再看周围,也不再接他的话,转身之际只留下淡淡一句:“赵楚,我走了。”
身后传来剑掉落在地的声音,她没有回头。
魏迟沿着路一直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又离宫门还有多少距离,她想不到这些,她脑海中满是刚刚那些画面,血腥味浓重,直冲脑门,她忽的腿软了下,扶着墙才能站稳。
一股强烈的感觉从胃底而来,她只感到一瞬间头晕目眩。其实走到这,周围已经没有太多尸体了,但她却觉着周遭全是,还伴着厮杀声,仿佛不久前的千军万马在重演。
“魏姑娘!”有人在这时抓住了她的手臂,扶起她。
魏迟一下子被拉回,猛的转头看过去,是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是王誉。
她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你们都在帮他,是吗?”
王誉并不惊讶,叹了口气答:“你猜出来了。也只有他,竟还相信崔辰,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相信是真是假,但我都要走了,所以还想最后助他一臂之力。”
魏迟反抓住他的手臂,抬头看着他,再也掩不住声音的颤抖:“你知道他要做的事?”
王誉摇头,沉默片刻,道:“我只是知道他的伪装,也真心想过与他交友。今日之事,出乎我预料。”
魏迟的手从他手臂上滑落下去。
“谢大侠呢?”
“走了。他说,他该做的事已经做完,接下来,他去伴天地。”
“……玉伤呢?”
“在等你。”
该结束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带我走吧,我们走吧。”魏迟急不可待想逃,想离开这个地方。
王誉问她:“见到他了?”
魏迟点点头。
王誉又问:“就这样走了吗?”
“……我想、我想回家。”
“拜托了,带我……离开这里。”
王誉没再多说,带着她走了。
-
王誉说,他没有杀崔辰,再怎么说,崔辰也是个有名气的,不能随意杀掉,他便只是将崔振软禁了起来,好在崔辰也还算配合,这点谢乘风功劳很大。
还说,宫变之事,他丝毫不知情,他只是猜测,赵楚或许在暗处有自己的势力,毕竟能在众议之下稳坐太子之位,他早在认识之前就觉得赵楚必定不只是传的那样,只知道吃喝玩乐。
可这些,魏迟都不想知道了。
那天的一切,只要想起,都令她作呕。
她急切的想回家。
此时此刻,这样的心到了顶点。
陈玉伤在晋阳等她,顺便提前为他们操办婚礼,宋池的三个哥哥也都在那边帮衬,宋池家中本是不答应他们的婚事,但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也是拗不过宋池了。
“宋叔叔他们也带着小妹在赶往晋阳了,我们也快些过去吧。”
“好。”
他们赶往晋阳,等到的时候,原主爹已经在了,魏迟只匆匆打了招呼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她怕自己暴露。
原主爹以为她是生气,差人给她送了不少吃的用的,还在她门口讲着,说晋阳与大漠,以她的食肆为媒介达成了和平,夸她竟懂得了不战而胜,夸她睿智。
宋池就在她脑海中跟着吐槽,吐槽老头不告而别,吐槽身为爹居然不管儿女死活自己跑,吐槽他们自私,为了自己逃脱把女儿卖进东宫。
魏迟问她为什么不回身体自己说去。
宋池说:“你来完成仪式,才算完成任务……总之,我就先不回身体了。你不必管他们,如果他们非要见你,映之也会帮忙拦住的。”
“好。”
婚礼筹备了三日,三日内,魏迟只接触过给她量身的裁缝,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王誉来找了她。
他们相对而坐,王誉喝口茶,问:“宫变的事,你想知道吗?”
魏迟没有说话。
王誉继续说:“皇帝没有死,各地的王爷早在宫变那一晚就带着自己的军队赶回了皇宫,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没有变,皇帝和皇后也都好好活着,这场宫变,只有赵蕴常死了。”
魏迟又想起那夜,分明满地的尸体。
许久,魏迟喉头有些干涩,声音沙哑:“……赵楚他,怎么样了?”
王誉微微笑着:“听说,他在怜天门跟兄长们的军队打了一架,是大殿下劝下来的,这场架才没演变成仗。后来,大殿下自请卸下官职,退出了朝廷,皇帝也还是力排众议,留下了他的太子之位,留下了他的东宫势力,皇帝说——反正他迟早会登基的。”
王誉停下话语,但魏迟没有说话,还在等着他继续说。
等了一会,王誉才继续。
“昨日,东宫对外称,太子妃撺掇太子实行宫变,畏罪潜逃。”
魏迟顿了顿,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哽了一下:“什么?”
王誉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房门被敲响,陈玉伤的声音传来:“在吗?”
魏迟立马去开了门。
陈玉伤在门外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就被魏迟一把抱住。
“你、你怎么了?要回去了,你怎么还……你哭了吗?”陈玉伤一脸懵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叹气,“我被你突然叫过来开食肆,提前分别了,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样掉眼泪,你当初……那样了都没哭啊。”
魏迟呜咽着,哭得一抽一抽,还不忘回她的话,“他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他也是个坏蛋……”
陈玉伤温声安慰:“没事的,我一直陪着你。”
魏迟很快就好了,她真的很少这样去哭,只是她本以为赵楚真是那样动人心弦的纯良,后来发现是她感觉错了,发现她竟然就因为他,降了理智,有过那些不正常的想法。
想到这些,她就浑身不自在。
陈玉伤来了,王誉就退了出去。陈玉伤与她讲了他们在大漠开食肆的经过,食肆开起来,大漠人尝了鲜,是颇为喜爱,而后赵燧散播说:现如今大漠与中原战乱频繁,食肆恐命不久矣,还请诸位多多珍惜。
于是,在萧离的大力组织下,民众扛起了“反战”的旗帜。
此事贺连秀自然就被惊动了,主动去见萧离。
贺连秀这人本就容易被说服,碰上萧离,谁胜谁负根本不用多说。
“再然后啊,萧离就见到了大漠的大可汗,短短几日,食肆扎根,战争也彻底平息了下去。”
“那就好。”魏迟望着水杯中的涟漪 ,“我在写给曲意的心中,已经表面离去一事,食肆交给她,我是放心的。”
陈玉伤打趣:“曲意姑娘知道你要走了,在晋阳军营休息的时候又跟宋大将军确认后,哭了半个时辰呢,眼泪都要哭干了。”
魏迟扶额。
“希望一切顺利。”
“会的。”
翌日,在晋阳一个偏远的小城中,一场华丽但不盛大的婚礼正在进行。
魏迟依照流程,一步步稳当走着,面前是红盖头,只听得见锣鼓喧天。
牵着红绳一头站定,她微微阖眸。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在高呼中,魏迟转身,她忽的想起第一次失败,脑海中又浮现了那抹暗黄的影子。
再见。
这次真的再见了,赵楚。
对不起,还是没有好好告别。
“夫妻对拜——!!”
耳边轰鸣,她先是浑身一软,能明显听到身旁的惊呼,手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而她落入了一个怀抱。
再是一阵天旋地转。
再次睁开眼,她与宋池相对而立,站在星子空间内,宋池身上穿的是今日的婚服,浓妆艳抹,衣冠华丽。
魏迟抬手低头,看了看自己,是穿越那天所穿的现代服饰,条纹衬衫和米白色的阔腿裤,头发随意披散着,被莫须有的微风吹动。
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对望了几秒钟。
宋池抬手,手掌放在她的肩头,忽的,用力一推。
魏迟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去,周遭一切发生扭曲起来,就在她方才站立之处的身后出现了一尊金色佛身,活像她刚穿来时拜的那个。
金光乍现,刺得她闭了眼,瞬间,五感尽失。
没了知觉。
太子:已碎,勿cu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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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太子的本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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