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帝离了大狱仔细交代身边的几个人,不要将苏易安活着的事向别人透露一丝一毫,尤其是太子。
可王公公明白,这话明摆着是说给自己听的,在场的各位没谁有胆子敢违背皇上,但太子自打回宫就一直跟在他身边长大,皇上是担心他心一软说漏了嘴。
不过,事态利弊王公公自然清楚,有苏易安在太子身边一日,太子便一日不肯乖乖听皇上的话。为了太子的前途,这心得狠下来,当断则断。
于是王公公躬身点头给吴帝服下一粒定心丸:“殿下年少气盛,却也不是有意要违抗圣意。皇上既然都将事情做到这份上了,这些天就让殿下松快松快吧,别再把孩子憋出毛病来。”
吴帝长长一叹:“朕……当真卑劣?”
王公公摇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等殿下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吴帝闻言目光闪烁,看着傍身几十载的老友,一切竟在不言中。
王公公不想皇上意志消沉下去,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老奴愚钝,竟不知那朔方石是为何物?皇上您只看一眼,便信了苏易安的话?若是他诓骗您可如何是好?”
吴帝哈哈一笑:“朕若是那么容易就被诓骗,怎不让你来做这个皇位?”
王公公一听吓得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奴才可不敢,皇上您说笑呢……”
吴帝摆摆手并没有在意:“那朔方石乃集天地灵气二而生之物,朕博览群书,对此也是略有所闻。只是……不曾想今日竟能一见。苏易安那小子肉身能承载朔方石,便说明其不凡。早些年,林穆阳不是也说过么,预言之子便是苏易安,能救大吴于水火。”
王公公一脸茫然:“老奴以为……您不信预言呐,否则为何……”
“为何要将大吴的救世主置于死地?”吴帝一脸高傲看着天空道。
王公公连连点头。
吴帝朗声笑道:“朕要这‘先知’为朕所用,且只为朕所用,必然要将其……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公公似懂非懂:“皇上的意思是……”
吴帝扭头看向王公公:“苏易安这块香饽饽,想啃的人多着呢。”
王公公恍然大悟道:“您是说……内阁院那位?”
吴帝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司马祈那老东西,以为能永远踩在朕头上!”
王公公瞪大了双眼,小声凑上前去道:“皇上的意思,是要利用苏易安除掉他?”
吴帝会心一笑,点点头:“知我者,王儒也!”
王公公却很紧张:“老奴明白了。皇上先暗中让苏易安替您办事,等立了功,再封官加爵,一步一步让苏易安死心塌地为您效劳,不再为他人所用!可是……苏易安他心向太子,也不是什么坏事,若他日能住太子一臂之力岂不更好?为何还要……”
吴帝闻言眉毛一挑,王公公敏锐,立刻察觉不妙,自己自以为是说错了话,赶紧下跪赔罪道:“……皇上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边说边讲自己的脸颊抽得啪啪响。
吴帝见状道也没有与他计较,伸手亲自扶他起身,沉声道:“王儒你老了……糊涂。”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王公公顺势赶紧起身,躬身颔首乖乖跟在马车旁边,一路后怕。自己怎么会犯如此低级错误?储君一日不登基,便一日是臣。皇上与太子先君臣,后父子。苏易安也是皇上的臣,天下只有一君,众臣只奉一君,苏易安自然不能跟在太子身边,否则便是结党篡位的死罪。
糊涂啊……糊涂……人老了……不中用……王公公边走边默默摇头懊悔,心道日后若想保住太子,便更要多加小心。
当苏沐苏醒过来来时,正置身颠簸的马车内。车子行在林中小路,碾过一个泥坑,将还未完全清醒的苏沐“吭哧”一颠从座位上摔落。
“嘶……”苏沐捂着撞痛的脑袋,龇牙咧嘴的爬起来,靠着座位坐在地上,“……又是马车。”
忽然听到车帘外面有谈话声:
“喂喂喂……你跟苏易安是亲兄弟?为何长得不像啊?”
“不是。”
“嗯?不是?不是什么?”
“……”
“不是亲兄弟吗?啊!难怪!那你们爹妈什么关系?他爹是你爹的亲兄弟?”
“不是。”
“哈?又不是?你倒是说清楚些啊?”
“……”
“嗤……半天憋不出个屁来,闷葫芦似的!没劲!”
“闭嘴!”
“诶呀?!原来你是会生气的呀?哈哈哈哈哈哈……好玩!”
“……”
这聒噪的声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不过另外一个如此耳熟……该不会是……
苏沐眉梢一抽,起身半蹲,左手扶稳车厢,右手掀开车帘,抬眼看去:
左侧的辛问之双手枕着脑袋靠背靠车厢,二郎腿一翘,小腿一抖,一脸坏笑看着右边单手牵着将绳,坐的笔直,面色铁青的——
苏齐安?!?!?!
“哥,醒了?”苏齐安耳廓一动,目视前方,波澜不惊地道。
被突然发现的苏沐反而吓了一跳,眉梢抽搐,心道这该死的洞察力,表面上还要一脸堆笑的迎合道:“呵呵呵呵呵呵……齐安……你怎么会在这?我们……这是去江陵?”
辛问之闻言扭头发现苏沐探出的脑袋,咋呼呼的惊呼道:“易安兄!你总算醒了!这人是你弟弟?也太逗了,哈哈哈哈……他为什么没有表情?跟个放屁虫似的踢一脚放个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苏齐安:“…………”
看苏齐安脸色越来越难看,苏沐知道大事不妙,嘴角抽搐着赶紧劝辛问之住嘴:“问……问之兄……”
可那辛问之不知死活,又伸手去戳苏齐安的痒痒肉:“嘿!嘿!”
苏齐安纹丝不动,目视前方,但面色全黑。
苏沐吞了口吐沫,扯了扯辛问之衣角,拼命给他使眼色,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别再说了……”
谁知辛问之见了苏齐安的反应,乐得更大声了:“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你看他,现在踢一脚也放不出屁来了!啊哈哈哈哈……”
终于,苏齐安忍无可忍,扭头抬手对准辛问之的眉心使出一记暴栗。
“啊!!!!!!”辛问之一声惨叫划过长空,应声双手抱头蜷缩,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噗……”苏沐见状憋笑不成,笑出声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辛问之一边狂揉自己眉心,一遍红着眼扭头瞅着苏沐大叫:“你居然还笑!你弟弟打人你也不管管吗!!!!”
苏沐看了看一脸云淡风轻,脸色已经转好的苏齐安,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哈哈哈……终于有人能治你了……哈哈哈……”
辛问之气得憋红了脸,跳起来指着苏齐安便骂:“你别嚣张啊!要不是看在你是我朋友的弟弟的份上,我早把你打趴下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脚磕头求饶了!”
苏齐安闻言面无表情的扭头一瞪,那双深邃的眼中分明藏了致命杀气,凌厉一瞥,便让跳脚叫嚣的辛问之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眯着双眼护住额头,哆哆嗦嗦的带着哭腔求饶道:“好弟弟……我知错了,有话好说,别动手……”
苏齐安见辛问之一脸被打怕了的怂样,也不打算与他计较,默默将头转了回去,专心驾车。
辛问之见他不打了,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护住额头的双手,却发现额头剧痛不止,痛的叫出了声:“哎呀!!!”
苏沐闻声一瞧,好家伙,额头竟肿起了一个红红的大包,又没忍住“噗”的一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的头……哈哈哈哈……”
辛问之一脸惊恐的摸了摸额头,痛的浑身一激灵,眼泪狂飙:“啊啊啊啊!!!!痛死我了!!!!!你有没有良心啊,别笑了!!!呜呜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对……对不起……哈哈哈哈……”这场景实在是滑稽,苏沐控制不住。
谁也没注意到,苏齐安一直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瞥着辛问之,见他疼哭了,忽然面无表情的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来,往辛问之面前一递,也不看他,也不说话。
辛问之和苏沐见状都愣住了。
过了几秒,辛问之才扯了扯嘴角道:“你干嘛?打一巴掌给颗糖吃?大爷我不吃这一套!拿走你的破药!”
苏沐也不做声,就这么看着,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苏齐安拿药瓶的左手就这么一直抬在辛问之面前,他不动,辛问之和苏沐也不敢动。
少顷,苏齐安突然右手将将绳一松,转身面向辛问之。
辛问之吓的双手往面前一挡,紧闭双眼惨叫道:“好汉饶命!!!我嘴贱,我该死,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别……”
没等他把话说完,只觉额头上的肿包一凉,只过了片刻疼痛便消减了大半。他这才讶异睁眼,发现苏齐安竟然只是伸手抹了一点药在他的眉心,并没有动手再打他的意思。
比起苏齐安抹药,更令苏沐震惊的是,辛问之表情并没有惊讶之意,反而目光暖暖一缓,竟然伸手捧了苏齐安右脸,像慈祥的老父亲看儿子一般,温柔的说了一句:“孩子,你长大了。”
苏沐闻言心说你小子今天恐怕要死,然后眯起双眼不敢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苏齐安耳根子耍啦一红,下一秒暴跳如雷,飞起一脚直接把辛问之踢进了车厢里。
幸好苏沐反应快,立马躲避,方才避免被飞来的辛问之砸个人仰马翻。
四脚朝天的辛问之五官抽搐,看了看苏沐,边叫唤边艰难的爬起来,坐在了苏沐身边。然后跟没事儿人似的贱兮兮咧嘴一笑:“易安兄,我在驿站等了你两天,你竟是被这位弟弟抗来的。发生什么了?计划有变吗?他也是我们一伙的了?”
苏沐心说这小子脸皮果真比城墙的拐角加炮台还厚。
但说起苏齐安的来意,苏沐自己也有所顾虑,旋即双手一抱,正色道:“情况有些复杂,我慢慢与你细说。不过……齐安,你为何会在这?你怎么会知道……问之兄在这个驿站与我有约?”
苏沐觉得奇怪,这计划只有他、辛问之和太子三人知晓。现在太子不知苏沐死活,为何还会出现第四个知情者人?他的出现,只有一个原因——他就是皇上派来监视自己的那个人。这样一来,苏齐安并不可信,苏沐只想瞧瞧他如何解释。
哪只一向面无表情的苏齐安脸上竟浮现了震惊之色,扭头看了辛问之一眼,才对苏沐道:“这个人不是皇上派来跟我一起陪你下江陵的吗?”
苏沐闻言眉心一拧,目光如刀射向辛问之:“什么意思?”
能骗过苏齐安,除非是他说了什么让他笃信的话。而要苏齐安这种相信,谎话肯定不可行,一定是真话才对。
辛问之这个人有问题。
辛问之有些心虚的摆摆手笑着道:“不是……我这不是看见你被人扛着,生怕你被人绑架,前来救你吗?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怪可怕的……”
苏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眼前看似与自己亲近的两个人,实则连他们的老底都没摸清楚过。苏沐不了解他们,但现在身边只有他们。
深呼吸一口气后,苏沐沉声问苏齐安道:“他与你说了什么,你竟能信他?”
这一刻苏齐安才明白,自己被辛问之忽悠了,也觉得难以置信,眉心微蹙:“可若他不是皇上的人,为何知晓此去你要用朔方石换晋王的计划?”
苏沐:“!!!!”
听完这话,苏沐脑袋嗡嗡作响。这个辛问之此前对他说,历史已经因为他的到来改变,从他来到大吴,一切都变了,他无法预知。那么他现在为何知道他在宫内发生的一切,为何不提醒他避免,反而任由他和太子的惨剧发生,而此前又为何要骗他一切已经改变?!
信任崩塌的太突然,苏沐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情绪不免有些失控。
他目光凌厉一转看向辛问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辛问之头一次见苏沐发怒,吓了一跳,心虚的咧了咧嘴道:“我这不是……”
“你不说一切都改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吗?”苏沐咬着后槽牙道。
“我……确实……是变了一些……不过……”面对如此质疑,辛问之有些慌张。
但他越是慌张,便越是可疑。
苏沐咬着牙,起身靠近辛问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你究竟是谁?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接近我的对不对?说不定你是因为知道我在牢里,才故意被关进来好接近我的,是不是?!!”
被揪住领子的辛问之望着苏沐的双眼,一脸无奈的咂了咂嘴道:“啧……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我不是你想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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