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祁溪照常带了些伴手礼登门拜访林星河。林星河接了礼,放在一旁,与从前送的那些一起堆叠着,然后客套地微笑道:“我不是说了,祁大人下次来喝茶便来,不必随这些礼。”
祁溪笑眯眯的摇摇头道:“诶!这点基本的礼数是应该的。”说着,他又弯着眼睛笑眯眯看向坐在林星河身边的孙晁,“哟,孙大人也在呢,我没打扰二位谈正事吧?”
孙晁斜眼看着祁溪那小子,一边嚼着嘴里的半个馃子,一边嗤笑着扯了半边嘴角阴阳怪气地道:“祁大人这是哪的话?二位可是皇上牵的好姻缘,您的事比较重要。”说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心的食物碎屑,意味深长的瞧了林星河一眼,便提刀离开,走之前还故意重重的撞了祁溪的肩膀一下。
被这壮硕如牛孙晁一撞,瘦弱的祁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扭头看了看孙晁远去的背影,一脸吃了瘪的表情。回过身来拍了拍被撞的肩头像是掸灰,但实际上根本没灰:“林姑娘还是少与这等粗鲁之人来往较好。”
林星河学着他弯着双眼假笑:“祁大人不会是连小女子的私事也要管吧?”
祁溪瞧着林星河,又将眉眼一弯,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喝,边喝边道:“不提他也罢,上回我们说到哪了?”
“你……”林星河刚要开口,忽然耳廓一动,抬眼朝门外望去,“……今日的客可真多。”
祁溪闻言也扭头顺着林星河的视线望去:“这不是东宫的绣儿么?看来是有要事。你我今日注定无法再续前缘呐。”说罢,又饮茶一口。
林星河斜眼瞥祁溪一眼,眼神中藏不住鄙夷,接着扭头对看门的小侍道:“让她进来。”
哪知绣儿一进门,看都没看林星河,直奔祁溪,气喘吁吁地道:“祁大人我可算找到您了,我们殿下让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谈。”
“找我?”祁溪一脸茫然,刚进门连屁股都没坐热,又要被喊走,一脸不情不愿地模样。
“是,您快跟我去一趟罢。”绣儿急切道,说话间才想起一旁的林星河,赶紧补了个礼,“大司仪。”
林星河礼貌性的点了点头,转眼狐疑的看着祁溪:“祁大人新官上任,不知太子殿下找您有何贵干?”
祁溪一脸无辜地耸耸肩:“下官也不清楚。不过近日下官总在张罗太子妃腹中那小黄孙的衣裳被褥,大概是太子妃娘娘召下官有事罢。”
绣儿偷偷瞄了林星河一眼,知道太子要问祁溪之举需不好声张,于是赶紧点点头道:“是是是,祁大人请。”
没办法,祁溪之好放下手中没饮完的热茶,跟着绣儿去东宫。他前脚刚走,后脚孙晁又不知从何处转了回来,进门便扯了扯嘴角调侃道:“这么快就聊完了?不再亲热亲热?”
林星河闻言白了他一眼:“我道你是黄口小儿还没长大?我与他之间是何情况你再清楚不过,少来我面前装模作样挖苦。”
孙晁嘴巴一撇:“就是清楚才叫你少与他来往,免得引火烧身。”
林星河瞧着他的表情,甚是可爱,忍俊不禁,上前环住他的肩,轻轻吻了一下他的侧脸道:“我自有分寸。”
祁溪紧赶慢赶,一路小跑来到东宫,进了门连口水都没喝上便被太子抓过来一通盘问。
“我问你,前几日,你与别人说起苏易安一案。为何?是案子有疑点对吗?”太子一身素白寝衣,脸色苍白,嘴角干裂,双眼凹陷发青,虚弱的让人觉得他说完话就要归西了。
祁溪见了太子这幅惨状,实属有些意外。只听说太子不行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于是皱着眉头担忧道:“殿下,您先调养好身子,再问不迟啊。”
太子不耐烦的一咂嘴,忍不住猛烈咳嗽:“咳咳咳咳咳咳……此事不查清楚,纵使活着也没有意义。快说。咳咳咳咳咳……”
祁溪一脸为难:“这……说来话长……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听我慢慢讲?”
太子一听,立刻有了精神,赶紧招手示意。娟儿绣儿见状嘴角一勾,立刻给他准备了食物呵水来,一边喂他吃着喝着,一边欣喜道:“祁大人您可真是我们的贵人,别人怎么说都无用,您这一来,咱们殿下就啃吃了。”
祁溪听了弯起双眼来笑眯眯的挠了挠头:“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随后向太子透露了一些细节,“我只是听少府其他人说,命案发生的那天夜里,有人看见了凶手身影。身材魁梧,不像是苏易安。况且……”
“况且?”太子闻言,到嘴边的粥又给推了回去。
祁溪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喂粥的绣儿,一脸为难的样子。
太子知道他的意思,便示意所有下人退出去等。
待绣儿出去将门掩上,祁溪才犹豫不定的凑到太子耳边悄声道:“我听说,死者伤口是利器所伤,一刀毙命。但那伤口似乎……”
瞧着祁溪说一句便要拖沓半句的神秘架势,太子有些不耐烦了。他眉头一皱,瞪他边咳边道:“啧……你别与本宫支支吾吾。你我今日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咳咳咳咳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他者。”
倒也不是因为太子的承诺,只因为祁溪知道,今日进了东宫,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别想出去。于是只好又凑到太子耳边:“伤口有些非同寻常。常人是分辨不出,但听说他们懂咒术的人就能看出些东西。”
“死者伤口有咒痕。”太子道。
“啊对!”祁溪连连肯定道,“就是那什么……咒痕!殿下你修习咒术,自然是比微臣懂。”
“所以他们诬陷苏易安,咳咳咳咳……是因为捡到了悬镜司腰牌,死者伤口又有咒痕?”太子单手撑着身子久了,有些体力不支微微颤抖。
祁溪见太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赶紧上前去扶,再讲被子摞起来,给太子靠着,随即道:“大概如此。”
太子往后一靠,松了口气,忽然冷笑:“呵……那他们也应当明白,要查凶手何其简单。刑部一向配备修习咒术之人,只要让他看过,便能找出凶手是何人。为何最后还会把罪名安到了苏易安的头上?咳咳咳咳……”
祁溪一脸无奈,坐回桌边:“殿下,那个人死了。”
太子闻言瞳孔一缩。
“更玄乎的是,唯一检查过伤口的那个人死后,便立刻跳出另一个懂咒术的人,一口咬定这个咒痕是苏易安留下的。随后尸体再未经任何人同意的情况下,被人‘误焚’了。”祁溪一脸惋惜的摇摇头接着道,“啧啧啧……焚了尸体的那个人也是可怜,只不过身不由己被他人作矛,结果第二日皇上一怒,便被处决了。至此……跟这个案子相关的所有证人全都死了,只留下所谓的铁证。”
太子咬着后槽牙,不禁联想到庄妃一案。但这回不可能是他父皇所为,就像他先前所想的,天子要讲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太容易,绝对不会在事发后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有不好的流言蜚语传出。
并且,太子能感觉到,这次关于少府命案的流言蜚语,反而更像是在父皇的默许下悄悄展开的。他病倒后,关于案件真相的流言便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一切都不是巧合。这更像是父皇在暗暗向他表明“为父与苏沐的死无关,不要错怪为父。”
“咳咳咳咳咳……又是这种下作手段!这次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在父皇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太子满脸苍白,眼中却翻涌着火海。
祁溪若有所思,不敢确定地道:“依微臣愚见,到不像是谁有瞒天过海的能耐,更像是……”话说到一半,祁溪忽然不言了,拿起方才绣儿给他倒的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隔墙有耳,话不能说的太明显,点到为止。太子聪慧自然能解读出其中深意。
他与祁溪相视了好一阵子,喉结动了一下,道:“是即使瞒不住,父皇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只当自己没看见?”
祁溪吹着碗中茶叶,再喝一口,吞下,弯起笑眼:“这话是殿下说的。”
“司,马,祈!”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几乎是从太子牙缝里挤出来。
江陵,近郊。
正在人仰马翻的苏沐一行人无路可退之时,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人头栅栏忽的就被什么人由内而外一路劈开倒下,渐渐让出了一条能过人的小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辛问之东张西望的急于寻一跳出路。
“嘘——”苏沐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你看,有人来了。”
“人?”辛问之嘴角一抽,“你确定那是个人?”
苏齐安凝神戒备。
“不确定,”苏沐屏住呼吸,看着人头栅栏一路倒下越来越近,“但我们也无路可退。”
三人同时吞了口吐沫,屏息以待,只等那个“人”出现,抓住机会一击毙命。
渐渐的,三人能听见那人奋力劈砍时的呼吸声,夹杂着每一下清晰的劈砍,三人相识一眼。
“大概只有活人会呼吸吧?”辛问之缩在苏沐和苏齐安身后,瑟瑟发抖。
“大概是吧……”苏沐也不敢确定。
“无妨,”苏齐安戒备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苏沐看向苏齐安,眉梢抽搐:“弟弟……倒也不必如此,不要滥杀无辜可好?”
须臾,那人砍倒最后三两跟人头栅栏,冲出重围,高举着斧头扑向三人。苏齐安下意识弹指,一道荧光霎时击穿那人拿斧头的右臂,斧头哐当落地,随即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入三人之耳。
“啊——!”
“女子?!”苏沐眉心一皱,伸手拦住还要再次弹指的苏齐安:“等等!”
苏齐安这才收了指尖神通,与其与二人一同定睛一看,面前这个抱着右臂倒地不起、痛哭流涕、披头散发的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那女子仰面一看眼前三人,忽然连滚带爬上前一把抓住了苏沐的裤腿,哀嚎道:“救命!救命!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苏沐怔然,没有多想,赶紧俯身搀扶女子:“别怕,有我们在,你慢慢说。”
女子双手死死拽着苏沐,沾满血迹的双手污了苏沐白衫,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他……他抓走了我们村所有人……把他们全都杀了……男人……女人……孩子……全都杀了!!!!我拼了命才逃到了这里……可是……可是我的三个孩子还在他手里……我没有办法……与他抗衡……我只能掏出来搬救兵……你们在这真是太好了……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
“好,好,你别哭,我们一定会帮你,先起来……”苏沐一边将女子扶起来,一边扭头看了看苏齐安和辛问之。
苏齐安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别去。”
辛问之在一旁拼命点头。
当然,苏沐也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当然会怀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但眼前这个女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苏齐安一定也能分辨。
于是苏沐与苏齐安相视一眼,为难地道:“可我不能见死不救。”
“喂!苏易安!你天真也有个限度好不好?!”辛问之见苏沐居然想去帮她,急的跳脚,“这明摆着是个陷阱啊!!!你上赶着往里跳啊!”
苏沐迟疑的看了看女子。
女子见这三人不信自己,几乎要疯了,声嘶力竭的哭喊道:“我要如何才能让你们相信?!你们以为我在这……拿自己的性命……拿我儿的性命与你们玩笑?!”说着,她突然跪下,对着苏沐拼命磕头,磕到额头渗血也在所不惜,“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儿吧……呜呜呜呜……只要把他们救出来,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看着她把头磕得“咚咚”响,别说苏沐,连辛问之也动摇了,撇着嘴道:“大姐……你别这样啊!我们担待不起,你别磕了!”
“除非你们救我儿,否则,我就在这磕死!反正我儿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呜呜呜呜呜……”女子边哭边磕,伤心欲绝,看起来一点不假。
的确,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但即使是陷阱,此人也不过是一个被当做诱饵的无辜之人。再说现在已经无路可退,反正死活都是要搞定这个拦路虎才能出去的,不如一搏。
下定决心的苏沐干脆上前将手垫在了她额头下面,歪着头耐心地道:“姑娘,好生爱惜自己。你的孩子,我们会帮你救出来,你且在此等候。”
苏齐安闻言瞪大了双眼看向苏沐。
辛问之像是苏齐安的嘴替,大叫一声:“不是吧大哥?你真的要去啊?”
苏沐一边扶起女子,一边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放心……万一因为我的疑心,葬送了四条人命,那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就算是陷阱……”
“是了。”不等苏沐把话说完,苏齐安将其打断,径直朝刚刚砍出的那条小道走了进去,“哥哥大概宁愿是自己错了,也不愿对不起这四条人命,去救便是。”
苏沐不甚感激。赶紧将女子安顿在树下坐好便跟了上去:“谢了齐安。”顺便对辛问之说,“问之兄你不用跟来,守着这位姑娘便是。若我们回不来了,你就赶紧跑。”
辛问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了看那个女子,又看了看渐渐走远的二人,一咬牙一跺脚跟了上去:“说什么屁话!我能往哪跑?万一你们有什么不测,我也活不成,还是跟着你们安全些!里面最好是有三个孩子!”
苏沐边走边将带在额头的面具拉下来遮住上半张脸:“我倒但愿里面没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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