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太子若真是下了江陵去接晋王,必然……会遇到苏易安的……”王公公一边给吴帝研墨,一边试探性的问道。
吴帝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道:“朕让你保全太子妃腹中孩儿一事,办的可还妥帖?”
王公公闻言停了手上动作,颔首道:“奴才不敢怠慢,时时刻刻都叫人盯着呢。那入东宫的物件,每一样都得亲自过目,确认无误了才敢送进去。太子妃身边的奴才们也是从奴才这里亲自调过去的,确保小皇孙万安。”
“嗯,那便妥了。”吴帝说罢端起茶碗饮茶一口。
“皇上您的意思是……太子他已经有后,苏易安的事,就先放他一马?”王公公是吴帝肚里的蛔虫,只是有些话得要听皇帝亲口确认,才好把自己撇清关系,避免到时候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自己要平白蒙罪。
吴帝喝完茶,大笔一挥,在眼前祁析汇报置办太子赐名式的奏折上洋洋洒洒批注了“甚好”二字后,哈哈一笑道:“呵呵,苏易安这件事若是办妥了,是要归朝领赏的,见到太子是迟早的事。怀儿他贵为太子,平日闲下来想养个男眷作宠那是他的事,自然也无人敢议论。只是历朝历代男眷独承圣宠,误了延绵皇嗣大任之事也不少见。要养也是等办妥了正事,三年抱俩,再养他男宠三五百的到是无妨。何况如今苏易安这小子身上也算有点本事,待他回朝说不定是与司马祈抗衡的好料子。太子该受的罪也受了,算是悔过了,此去陵去,姑且算是提前给他些甜头罢。”
“皇上巧思,奴才望尘莫及。”见吴帝心情甚好,王公公宽了心也跟着笑,低头继续研墨。只是有时候还是感叹圣意难测。皇帝究竟是在意幼子晋王,还是更欣赏太子,他到现在了也猜不透。
与此同时,祁析与林星河在约定好的时间,再次于宫外的那条漆黑的巷子里相见。
祁析一句话慢悠悠地从他口中飘出,语气显然是明知故问:“师姐可知你我二人的计划,如今恐有第三人知晓了?”
林星河在心中估摸着,他口中的第三人应该不是孙晁。
七日前,祁析与林星河密谋之时,忽闻窗外有异样动静,于是立马悄了声出去查看。窗外虽然空无一人,太子妃却紧接着从正门那边来了。尽管是跟着下人通传进来的,但祁析却觉得事有蹊跷,总是对太子妃多加留意着。在他看来,一切有可能毁了他大计的因素都必须铲除。宁愿错杀,不可放过。
当然那日也在场的林星河自然也留意到了太子妃的异样,孙晁守口如瓶暂且不会露出马脚,但这位太子妃还不知听了多少内容去,这回可谓是身陷水深火热之中了。
太子妃肚子里是太子的骨肉,林星河要保。不过皇帝派人护着这个皇孙是宫中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太子妃母凭子贵,大概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动她们母子二人,所以她原本也没有过于担心太子妃的安危。
直到七日后的今天,听闻太子此去江陵竟是携太子妃同去,林星河才紧张了起来。
要找个理由劝太子把太子妃留在宫中更安全,可心念电转之间,又觉得远离了祁析才是更保险之举。
祁析这种人心狠手辣,身后爪牙众多,若是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总有一日会想出万全之策将太子妃除掉。还有她腹中的孩子,那是大吴之后,对于祁析来说是绝不能留的祸患。
如此一来,太子妃跟在太子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于是林星河决定全力保太子妃下江陵。
她先装傻试探道:“是我愚钝了,不知祁大人口中的第三人是?”
祁析咧嘴一笑:“师姐慈爱之心,不会是连她都要保吧?”
林星河表面不在意,冷冷道:“她此去江陵便是天高皇帝远,就算她把一切都向太子全盘托出,江陵距离京城三千里,带着大队人马再快也要三十日路程,太子鞭长莫及,是要好过她在朝中胡言乱语。难道祁大人要白费了这大好的良机,非要费劲去走一条满是荆棘的路?”
确实如此,祁析想到过,是要在短时间内,费尽心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杀一个人的同时,还要把自己摘出去容易,还是把这个人干脆扔远一点无法干预他的大计容易?二者这么一比,自然是后者轻松多了。
只不过他就是想要为难一下林星河罢了,毕竟每一次都让林星河走出一石二鸟的一步,着实令他不爽,好像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于是他阴阳怪气的笑道:“呵呵呵……不愧是师姐,总是能想到利人又利己的万全之策。不过师弟我还是要提醒师姐一句,你我如今在同一条船上,师姐为自己谋福利不要紧,千万别叫我们的小船覆于千层狂浪之中啊。”
林星河闻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转身便走了。而祁析还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手中捏着那块金印,嘴角上扬的弧度令人心里发毛。
而对于太子要带太子妃一同前往江陵这件事,吴帝本来是不答应的,还是林星河从旁劝导了一番,才促成了此事。
出发当日,太子一身金甲戎装,骑一披枣红宝马行在队伍的前面,后面浩浩荡荡跟了三千精兵,将太子妃的车马围在当间,
太子妃是许久没有如此愉悦了,笑盈盈的望着窗外,一路与身边丫头谈笑着,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人。
太子虽然对太子妃相敬如宾,却也不敢怠慢她腹中孩儿,特意叫了几个接生的产婆和御医,带了一车的药品随行。
长路漫漫,御医和产婆脸上的表情是一个比一个难看,生怕这位主子路上要生,出了纰漏脑袋搬家。
江陵那边。
苏沐一行人顺着漆黑的阶梯下至密室底部,双眼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见。
这是一个阴冷的地窖,四周堆着许多酒坛子,还有些许大块的河冰。冰化了部分,融水湿哒哒的漫延在石板铺的地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浅水坑。四周墙壁上冷凝的水珠断断续续的滴落,冷不丁的落入苏沐后颈,令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此刻晋王就在他眼前不足三米之处。嵌入皮肉的铁链、破烂不堪的血衣,如此景象勾起了他不堪的回忆。当年被囚禁在地牢里的痛苦此刻被唤醒,自己当初的痛和晋王被剜掉右眼的痛交织,萌生了空前的恐惧,令他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促使他呼吸急促起来。
辛问之瞧着苏沐呼出白气的频率越来越快,看出他紧张,想要帮他转移注意力:“你不是总疑心我的身份,猜了那么久,可有头绪?”
闻声,苏沐惊恐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目光一转投向辛问之,看了他两秒,道:“你是苏易安亲近的人吧……”
辛问之闻言微微勾起嘴角:“这个答案很投机啊,不能算你猜对。”
苏齐安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也充满了好奇,目光是不是瞥他们一下。
苏沐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有想过,你为什么一直帮我,也有想过你为什么会知晓一切。”
辛问之衣服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他:“噢?何为?”
苏齐安竖起了耳朵。
正在这时,忽而听到晋王虚弱地询问声:“……是神仙吗?”
苏沐与辛问之的对话戛然而止,快步上前,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两分钟前,继恍惚中听到了苏沐的声音之后,又恍惚听到了脚步声,晋王心中这才燃起一丝希望,努力朝前望去。
只见一位银发少年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他眼前,一身长衫洁白如玉,半张面具遮面只露湛蓝双目,一举一动飘然好似仙君下凡,看得他挪不开眼。
“我死了吗……”晋王有气无力的道,“是神仙来带我走了吗?”
“王爷,是我。”苏沐对晋王是感同身受,心痛不已,强忍着心中恐惧急匆匆快步上前。
晋王闻声定睛看着眼前之人十分陌生,虚弱地道:“……你是?”
苏沐上前扶起晋王,示意苏齐安帮忙解开镣铐,同时将脸上的面具往额头上一挪,露出真容:“是我,苏易安。”
“易安……”晋王瞧着他的脸,又瞧见了身侧为自己解开镣铐的苏齐安,这才真的相信自己还活着,眼眶瞬间涨红,哽咽道,“……易安你来了……你……不恨我了?”
苏沐哪里会记恨这些,也不忍去回忆他遭受得酷刑,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便去与苏齐安一同搀扶他边往外走边道:“不恨,未曾恨过。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一向嘴欠辛问之这下见了晋王这般模样,竟沉默了。他虽是听苏沐形容过过晋王遭受得一切,但想象远不及现实的万分之一。
晋王虽然被搀扶但双脚还是使不上力,前进一步都困难,更别说爬上高阶了。苏沐见状对苏齐安说了一句“我来”,旋即利落的独自揽过晋王将他背起来走。
晋王瘫软在苏沐宽厚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忽而所有的委屈和苦楚瞬间一股脑涌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泣不成声:“易安……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啜泣声如刀,声声割在苏沐心脏之上。他眉头紧皱,后悔当初睡昏了头,没有救下周子煜,才让晋王失控独自一人去寻仇。若不寻仇,也不会经历种种惨烈。
心痛悔恨交织,却不是一句抱歉能抵得了的,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柔声承诺一句:“嗯,我带你回家。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有一个人还在苦苦等你。”
晋王闻言,左眼忽然闪烁了一下:“谁?”
辛问之听不下去了,抢话道:“你这没心肝的,居然忘了?盘龙寺,允殊和尚!”
晋王恍惚道:“我……他早就……早就不在了……怎么会……”
苏沐这才明白允殊和尚化作魁鬼恐怕不是晋王有意为之,所以对于允殊魂魄不散之事,他是真的不知情。
辛问之:“人家是死了,你又把人家炼化了在那兴风作浪,你是装傻还是被人给真打傻了?”
“我没有……”晋王一脸委屈仔细回忆着过往种种,又瞧了辛问之一眼,脸上又多了一份鄙夷:“再说……你又是何人?敢对本王如此无礼?!”
辛问之:“我……”
“好了,别吵,”苏沐打断他们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辛问之白了晋王一眼:“幼稚鬼整天只会闯祸。”
晋王气不打一处来,苍白的唇艰难的启合:“你……”
苏沐抽出背晋王的一只手,食指一竖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二人这才闭了嘴。
苏沐叹了口气,又将手放了回去,背好晋王,边走边道:“大概是允殊死后,晋王对他的执念太深,怨气过重的允殊和尚不自觉的将这份执念看做了化鬼的意愿,自发的化作魁鬼依附于他,意在相随。但……”
“但晋王对此不知情,不曾与允殊魁鬼互通心意,时间一久,魁鬼与宿主之间的纽带变弱了,允殊是鬼,不记生前事,之记死时愿。晋王对他的存在并不知情,所以没有将他带走。至此,他便一心只记得死时晋王的杀念和要与晋王在一起的执念,画地为牢。”辛问之也明白了,接着苏沐的话茬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苏齐安突然诈尸一般冒了个泡。
晋王闻言心脏遭受突然暴击,情绪激动起来,虚弱至极的身体拼了命从上气不接下气的剧烈喘息中挤出一句话来:“怎么会这样……带我去见他……快带我去见他……”可话音未落便晕了过去。
“王爷!”苏沐见他没了动静,吓了一跳。
苏齐安连忙伸手探他鼻息:“还活着。”
“呼……”苏沐这才长舒一口气。
于是三人吭哧吭哧扛着昏迷不醒的晋王决定先回客栈,等他恢复些元气,再去盘龙寺不迟。
在客栈好生修养了十天半个月,晋王总算是缓和过来,有了血气,地也能下了,饭量也渐长了,院子里打几个木桩也不成问题了,这时一行人才收拾好了行囊打算出城去往晋王心心念念的盘龙寺。
结果到了城门口,发现城墙上贴着几张画像,上前一看,竟然就是他们四个的画像。
再瞧守城门的官差们挨个查验出城的人员,苏沐心眉心一皱,连忙交代他们找地方躲藏:“你们小心些,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旋即自己转身从身边摊贩上顺了一只斗笠扣在头上,去城门边捉了一个正打算出城的买货郎便问:“麻烦跟您打听一下,这些官爷是在查什么?”
那小哥一脸不耐烦,指了一下城墙上的几张画像道:“喏,瞧见那几个人没?”
“瞧见了。”苏沐佯装抬头望了一下道。
小哥扶了扶自己的草帽:“诶,这几个人,出不了城,不让出。”
苏沐眉一挑:“为何?”
“啧!”小哥不耐烦了,担起货架来便要走,“我怎么知道?起开起开,我还要赶路呢!”
苏沐拱手道:“多谢……”
谢字还没说出来,那小哥就一溜烟没影了。
苏沐站在原地,扶着斗笠看着城门,叹了口气。
辛问之他们见卖货小哥走了,挪着小碎步嗖的一下上前去把苏沐架了回来,四人躲在一棵树下做贼似的。
辛问之:“我们被悬赏缉拿了吗?”
苏沐摇摇头:“没有,但被限制出城。”
晋王:“为何?不是都和解了吗?”
苏沐:“哎……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说着看向辛问之,“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与你说过的话,这帮越国人恐怕是要搞点大动静。”
辛问之捏着下巴:“什么?就造反那事?”
“造反?!?!”晋王闻言大吼一声。
苏齐安揉了揉耳朵:“…………”
“嘘!!!”苏沐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要声张!”
晋王一脸严肃的将苏沐的手拿开:“此等大事,怎不上报朝廷?我父皇知道了吗?”
辛问之白了他一眼:“上报个屁,这只是一个假设,懂?没有证据!”
晋王看看辛问之,又看看苏沐:“那么……你们怎么猜到他们要造反的?”
苏沐镇定自若的将脑袋上的斗笠摘下,往树上一挂,道:“原本只是胡乱猜的,不过现在倒是坐实了我的猜测。”
“嗯……”辛问之双手一抱道,“你的意思是,能出这条限令的只有江州太守,而针对我们四个人的又是越国那帮狗贼,所以江州太守肯定是收受了越国人的贿赂叛国了。”
“你脑子是挺灵的,就是爱装傻。”苏沐望着远处的城门道。
小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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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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