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东西！！！当时是我太过仁慈，只废了你的右眼，应该直接杀了你才是！！！”苏沐忽然暴起一把抓住了无寐的衣领，她身后的数十越国人立刻抄家伙要打，又被无寐抬手制止。
但她自信苏沐不会对她动手，至少不会以拳脚相加的方式动手，所以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沐，看着他愤怒的眼神，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家主子让你们皇帝在城池和儿子二者之间选一样，你们似乎是已经选好了。既然舍不得这江陵城，便让他替你们还了这笔债，也算是两清了。”
说罢无寐打扯掉苏沐揪住她衣领的手，转身便打算走。
纵使晋王百般可恨，在朝中处处与自己敌对，出了皇城还一路惹是生非，欺凌苏沐，但于太子来说，还是手足至亲，罪不至死。
也许他活着，太子会狠狠教训他一顿，但如今他惨死他人之手，太子不能接受。况且晋王一死，太子就没办法交差了，太子交不了拆，苏沐也永远洗不掉自身的罪名。
于情于理，晋王都不该死在这里。
太子握紧拳头上前拦住无寐去路：“要说抵命，当初你们送来的贱种便是该死，何来还债之说？！杀了我大吴皇子还妄想全身而退？今日你们谁都别想踏出江陵城半步。”
说着太子便要与他们动手，无寐也转身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苏沐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所有人，耳边嗡鸣不断。
他厌恶晋王，自他来到大吴见到晋王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但他现在记得苏易安与晋王的感情。那种感同身受的记忆很诡异，以至于当他看到晋王死在自己面前，他竟然会心如刀割，这令他再次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之中。
我究竟是谁？
我是苏易安吗？
不，我不是苏易安……
可是我为什么会……那么痛……
“喂易安！快放我们下来！”不远处的柱子上，辛问之从昏迷中醒来，冲着出神的苏沐大喊。
苏沐闻声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发现太子已经和无寐他们打起来了。
“快啊，你让太子爷一人跟他们打啊？要命的！快放我们下来，让弟弟去帮忙！”辛问之见苏沐一脸恍惚，焦急的催促。
苏沐这才赶紧唤误晨出鞘飞去挑开二人身上的绳子，继而扭头去看太子，周遭的一切都很恍惚，慢动作一般在他眼前晃动，而他像一个旁观者置身事外。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苏沐口中喃喃着，觉得晕眩，像是在问辛问之，又像是自言自语。
辛问之挣脱绳子，赶到他身边，一脸疑惑：“你问我？”
苏沐怔怔的扭头看他，眼神不聚焦：“我是不是……就是苏易安？”
辛问之闻言愣了一秒，然后眼珠子一斜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不能说。”
苏沐闻言目光变得凛冽：“为什么不能说？究竟是谁不让你说？那个人是谁？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那个人，他是谁？”
辛问之一脸为难：“天机不可泄露……”
耳鸣，晕眩，重影，苏沐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不安，令他愤怒，接着大吼一声：“究竟是什么天机？！”
大概是从未见过苏沐如此愤怒，辛问之被吓了一激灵，喉结一动，半天才开口道：“等你看见自己的过去，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苏沐瞪着通红的双目看着辛问之，“你一定知道我身上的秘密对不对？你也是曾经的先知！为什么不……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玩这种无聊的猜谜游戏？”
辛问之低头不语。
苏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死劫将至，却束手无策！你既然知道一切，为何不给我指条明路？父亲！”
“！！！”父亲两个字一出，辛问之眼中有过一秒的震惊，然后是思绪万千，“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沐看着辛问之的眼睛，苦笑了一下：“你忘了你成亲那一日，我见过高家小姐，也就是后来的……我的母亲。很难不注意到，我的相貌简直……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辛问之看着苏沐的脸，仿佛在看他最心爱的妻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放心吧……你的死劫已经过了。”
“过了？”苏沐对辛问之的触摸有些敏感，稍稍往后躲了一下，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已经死过一次了，死在了无寐的刀下，“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飞升便是下一步了？”
太子和苏齐安在与敌人缠斗，见苏沐和辛问之站在原地，不禁催促道：“小白龙，敌众我寡，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苏沐闻言回头忘了太子一眼：“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
从他看见晋王之死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有打算了。这场拼杀原本也是没有意义的，的确很快就会结束，所以不需要他去帮忙。
太子显然领会了他的意图，忽然紧张起来，旋剑扫倒一片后乘着空荡扭头看着苏沐，边打边道：“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就算不该，但死了就是死了！”
苏沐心痛的看着太子，眼前越来越模糊，没有再与他争辩什么，扭头继续对辛问之道：“飞升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会永远离开？”
辛问之摇摇头道：“按理来说是这样没错，不过你是个例外，你与你的驭神者结定了契约，只要他还活着，你就可以留在凡间。”
“驭神者……”苏沐扭头看了一眼太子正在拼杀的背影，“……靠他的血是吗？我懂了。”说着他又看向辛问之，“例外不仅是我一个人吧？你当年的驭神人是谁，我母亲？”
辛问之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目光躲闪：“我可没说我飞升过啊！”
苏沐看着他逃避的目光，面无表情的道：“你不成神，又怎么会精通这八门洞开之术，一路指引我走向这条成神之路呢？关于童子命渡劫飞升，书中并无过多的记载，这其中奥秘恐怕是只有历经过的人才会懂的吧？”
辛问之没有再狡辩，只是无奈的笑了一下：“原来你早就洞察了所有，只是配合我演戏？”
“算是吧……”苏沐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不过我还有很多疑惑，例如你的驭神者究竟是谁？不是我母亲，因为她已经不在了，而你却还尚在人间。还有，你为何咒力尽失，又为何在朝中不敢承认我是你亲生的……”
“我这一生总是在逃避，但你不一样。”辛问之看着苏沐的脸，呼吸颤抖起来，少顷才道，“当年我没有没有守护好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一次也没有……但你不一样，你一定会做到。相信我，当你看到自己的过去，一切就会明了。”
“手护他必然重要，但我现在必须要先做一件事。”苏沐闪烁的泪光在眼眶了转了几圈又忍了回去，他蹙眉看着辛问之和身边一动不动的晋王，又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敌人拼杀的太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起了双眼。
随后在心中对太子道：“殿下……晋王不能死。”
太子闻声一脚踹飞面前的越国人，一个漂亮的回身转过来看他，早就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皱眉劝道：“晋王固然不该死在她们手中，但你为此要再次使用先知之力也未必值得！这一点你该是清楚的！万一……”
苏沐缓缓睁眼，与太子相视：“没有什么值不值的，任何人都不该死在这里。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殿下。”
太子感觉大事不妙，想要抽身来到苏沐面前，但苏沐心意已决：“没关系的殿下，等我。”
太子：“苏沐！！！”
他心意已决，眸子一亮，双目注视着向他奔来的太子，陷入了时空洪流。
本来回到几分钟之前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容易的事了，但就在他动用咒力想掌控时间节点的瞬间，心口竟然火灼一般的痛。
下一秒浑身迅速长出银色龙鳞，数量是上一次的百倍，几乎覆盖了全身。
他越想要控制自己停滞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心中的灼烧感就越强烈，直到完全失控。
此时耳边回荡着两个心跳声，一前一后，一唱一和，扑通扑通……频率渐渐重合，然后彻底合二为一。
瞬息之间，画面汹涌的侵入他的脑海，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他看到了母亲腹中初步成形的那个胎儿睁开了湛蓝的双眸；看到了自己出生后几分钟之内，母亲微笑着含泪而去；看到了他被温柔的丨乳丨娘丨日丨日带在身边，直至他五岁才被林穆阳以义子的身份同苏齐安一同带到宫中抚养；看到在他八岁那年，林穆阳抱着他冰冷的尸体痛哭；看到了他死而复生，但再也没有任何记忆，只是作为一个没有灵魂的去壳活着……
过去所有一切，他在一瞬之间全部尽收眼底。
不仅是这一世，还有从前的生生世世。作为童子命在这世间的千百轮回，千百年来的痛苦，全部涌入他的脑海。
他不敢看，闭紧双眼，但画面还是不断涌入。于是挣扎着，痛苦的嘶吼着，咆哮着，颤抖着，像是过了千年之久……然后别无选择，只能承受住所有痛苦，消化掉所有痛苦。
当他好不容易缓过口气睁开了双眼，又看到了他的未来。
无数个失败的未来。
这些失败的未来都指向同一个结局——吴帝之死不可避免，继而天下易主，生灵涂炭，太子也会跟着殒命。
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一遍又一遍，像是已经在他身上真切的发生过一般，那种极致的痛苦也真切的令人发指。
恐惧将他包围，他无处遁形，只能承受。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前襟后背。
最后，他在千万个失败的未来中看到了一条生路，仅此一条。
这条生路的关键是祁析。在无法避免吴帝之死的前提下，只有祁析亲手杀了吴帝，太子才能手刃反贼祁析后夺回大吴的天下，顺理成章的作为储君顺位登基。而他苏易安，作为大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命大国师，就立在新皇身侧。自此国泰民安，边疆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未来”转瞬即逝，苏沐眼前缥缈的画逐渐变得真实。等他从恍惚中回神，已然置身于一条热闹非凡的大街之中。
这条街他认得，是京城最宽的主干道。四周的商户们忙前忙后都在张罗着什么，一排排桌子凳子占据了整条街最中间的位置，长长的一张接一张的铺开。
苏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头的汗还没消，心有余悸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于是他随便抓了个路过的小哥便问：“劳驾，问一下这是在准备什么？”
小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外地人？”
“嗯……对，外地来的。”苏沐努力忍耐着身体上的不适。
“哦……”小哥将手里的抹布往肩上一甩，“今日是圣上的寿辰，要摆长街宴大宴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入席，你也正好参与参与。”
苏沐一怔，心跳的厉害，想到了祁析弑君，太子登基，一瞬之间好像全都理通顺了。
“……好的谢谢。”他开始加快脚步，脑海里那片荒废的稻田浮现在眼前，如果没有记错，就在城南。
他突然明白了林穆阳的话的含义，一路飞奔到了城南那片荒地，抬头看了一眼当空的太阳，日头正烈，时间完全吻合。
身处这片荒野，仿佛以另一个视角站在了宁兰君的记忆之中。向北一望，果然看到了靠坐在草垛边的宁兰君。但只有宁兰君一人，不见祁析。
不会错的，一定在这附近。
苏沐环顾四周，最终在远处一条的通往村庄的小路上看见了祁析的身影。
再等等……万一是我猜错了？
苏沐抱着侥幸心理，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祁析，看见他满脸的绝望，还有手里的发硬的馒头，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看着看着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在等那个告诉祁析城中有长街宴的人，就像那一日在悬镜司的火海中等画咒之人一样。但直到祁析沿着小路就快要转向干草垛而去，这片荒地里都始终没有再出现第四个人。
原来如此……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一切不解的谜题此刻都无比清晰了。
他快步上前，叫住了年少的祁析：“小兄弟。”
祁析闻声先是吓了一跳，看都没看他拔腿就跑，却因体力不支没跑两步就摔了一个大跟头。馒头脱手骨碌碌滚了出去，他连滚带爬上前捡回馒头，顾不上疼，想要起身继续跑，却被苏沐一把搂住腰间扛了起来：“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祁析被苏沐这么一楼吓得抬手挡在面前，只露出一个缝隙偷偷看他：“……你……你是妖怪？”
苏沐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摇了摇头：“不，是神仙。”
“神仙？”祁析闻言放下了双手，瞪大了双眼看着他，“我是不是……死了？”
这话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显得十分刺耳，刺得苏沐心隐隐作痛：“没有，你还活着，并且还能活很久。”
“你是来……救我的？”祁析眨了眨眼睛，凑近观察苏沐的银发和湛蓝的瞳仁。
苏沐轻轻摇头：“要救你的人不是我。听我的，你现在进城去，今日皇帝生辰，设了宴席宴请天下，每个人都可以分到食物。到了那里，你们就能活。”
“好的，多谢。”祁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草垛旁的宁兰君，使劲的点了点头。
说罢苏沐将祁析放了下来，看着他欣喜的超宁兰君跑去，将手里的馒头递给他，然后满心希望的和宁兰君说话。
至此，苏沐抬头又看了一眼当空的太阳，太过刺眼，于是用手挡了一下，强烈的宿命感席卷而来。
原来他在找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那个亲手将祸根送到林穆阳手中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会度过死劫，然后彻底与苏易安融为一体，成为真神，先知便是真神。苏易安是他的过去，白龙是他的未来，兜兜转转百世轮回，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成为真正的先知的这一刻。只有成为了先知，才能守护好最重要的人。
他忽然笑了一下，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掌心，原来这一切的背后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要说目的，便就只有一个——让太子活着，让百姓活着，让能活的人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