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叫林维吓了一跳，一个手抖就“啪”地将笔记本屏幕合上了。
再回头一看：哦，是江君尧。
人抱着平板，眼中略带疑惑地看着他，身上衣服不整，一副画累了下来活动活动刚好看到的样子。
林维“啊”了一声，又把笔记本打开了：“画什么？《白泽少年》吗？”
江君尧点头：“画得很好。为什么不画了？”
“哦……”林维的思绪又被扯了回去，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说什么呢？说他当时六神无主，所有思路全部断掉，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说他第一次意识到，什么突破桎梏就能成神？可笑。他能肆无忌惮地翘课、逃学，纵情恣意地画那些自以为是、不知所谓的漫画，大放厥词吃泡面住地下室算什么，只是因为有人在替他负重前行。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都过去了。”林维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又将这四个字说了一遍：
“都过去了。”
“对了，”林维想起什么，转身道，“还没谢谢你，上午帮我说话。”
江君尧却道：“应该的。”
林维还没理解这怎么就成了应该的，对方又说了一句，十分认真地：
“你画的很好。”
林维摸摸鼻子，还能说什么：“……谢谢。”
他说完等了几秒，不见对方有走开的意思，又不习惯被人看着用电脑，只好没话找话：
“那个……晚上一起吃饭？”
“可以。”
“啊？”林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吃什么？”江君尧问。
“呃……”林维尴尬了，“我……一般晚上就吃个饼，你吃饼吗？”
“可以。”
——是谁说这家伙不好惹的，这不是意外的好说话吗？！
林维看时间快五点了，灵机一动，干脆合上笔记起身：“走走，请你吃个饼。”
虽然他穷的叮当响，但请人吃个两块钱的答谢饼还是没问题的。
就这么愉快地定了！
……
领着人到学校的一食堂二楼的拐角，林维很熟练地对着窗口说：
“师傅，来四条肉饼。”
这会儿人还不多，学生们一般五点半才下课，再晚点该排队了。
盛着饼的餐盘从窗口递出，林维刷饭卡划掉了两块四。
他让江君尧去拿个空盘，拨了两个饼给他，又去旁边打了两杯五毛钱的豆浆，给了人一杯。两人这样一手端盘一手拿杯地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林维直接用装豆浆的塑料袋翻个面，套了手：“我不客气了啊。”拿起饼咬了一口。
这卷饼是刚出锅的，巴掌长、两指宽，外脆里软，香酥正好。
江君尧一筷子夹起两条饼：“就这些？”
“你别看这饼不咋地，”林维以为他嫌弃，为之辩解道，“里面有香葱、肉、面粉，这维C、纤维素、蛋白质、碳水脂肪，一次都给你补齐了。”
江君尧：“……”
他放下筷子，起身去最近的窗口直接端了一盆水煮鱼回来。
这盆有脸盆大，里面不仅有条完整的肥黑鱼片成片，还有豆皮、豆芽、莴苣等配菜若干，红油锃亮、绿葱鲜嫩，“咕咚咕咚”滚着泡，一盆撂桌上，还发出了“嘭”的声响。
“壕啊，大哥。”林维赞叹道，这菜可是这层最贵的，五十元！
江君尧：“请你了。”
“这多不好意思……”林维虽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可一点没有客气，一筷子夹了两片鱼肉出来，就着饼吃了，“可以、可以！是活鱼现杀的，你也尝尝。”
“这你也尝得出？”江君尧坐下，吃了两口。
“我海陆市的，算是海边长大的。”林维开启了万能套话模式，“你呢？”
“听你口音不像。”江君尧指出。
“好吧，”林维只好先端出一点自家情况，“我家是后来去的，你知道吧？海陆市那地方基本都是外地人，我们上学都得说普通话。”
江君尧：“所以你老家是？”
“荆州。你呢？”
“江州。”
这家伙讲话太惜字如金了，林维笑了一句：“江州好地方啊。”便专心吃他的饼了。这鱼实在好吃，再来两筷子。
却听江君尧问：“为什么你会报动画？”
林维吃了鱼，又去夹豆皮：“学校不错，分数够了。你呢？”
江君尧看着他，正色道：“我有想做成动画的故事。”
林维等了几秒：“没了？”
江君尧点头。
林维震惊：“牛逼啊。”
江君尧微微皱眉：“怎么说？”
林维放下食物，给他分析：“你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你报专业根本不考虑其他，全凭你当下兴趣。”见对方没有反驳，林维继续道，“你不考虑就业，说明你家境很好，不需要你今后为生计发愁；你不考虑事业，说明你父母非常爱你，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支持。”
江君尧纠正他：“你说错了，他们只是不再对我抱任何期望。”
“啊？”林维为自己的分析翻车感到了一点小尴尬，“……好吧。”
愣了一秒，他反应过来：“不对啊，你画得这么好，”都混到国际拍卖会了，“他们竟然不以你为豪吗？”
江君尧去夹菜，避开了他的目光：“画画，在我家是无用的技能。”
“……”林维心中升起了一点对这哥们的同情，看来有钱人家也不好混啊。
不过，祖籍江州，后来又定居到燕城的，是有什么特别牛逼的江姓豪门吗？林维对这圈子不了解，看赵钱荀之、古茨对这倒挺了解的，以后有机会再问问他们好了。
“那你就别管他们了，”林维随口安慰了一句，举着筷子去捞鱼，“做你自己喜欢的就好，吃菜吃菜！”
……
五一七里头一片乌漆嘛黑。
他俩走的时候天色还算亮堂，也就没开灯。看来那两人也没回来，林维估摸着王达志是要跟着赵钱荀之在外头过夜了，随手开了灯，顺便问了句：
“哥们晚上还画画？”
得了江君尧一句“嗯”，林维倒真有点好奇了：“你这画的是什么呀？可以看看吗？”
他也就这么一问，没指望人能答应，边说这边打开自己的电脑笔记本，准备坐下，谁料对方来了一句：
“交换。”
“啊？”林维这一天天的，尽被对方跳脱的思维摆弄了，“换……换什么？”
江君尧朝他电脑屏幕上的画扬了扬下巴：
“白泽的漫画。”
“啊，”林维愣了下，“可以啊。”
江君尧闻言，当即取了自己的平板来，解锁递给林维，自己则往那电脑跟前一坐，就这么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
林维陡地被人这么一遭接管电脑，心底不由打起了鼓。但他瞧着对方只是点击左右箭头，没干别的，而自己那个文件夹里也没别的东西了……便努力收回注意力到面前的平板上来——
这是一张画满了各种蛇类的速写稿。
有花蛇、眼镜蛇、蟒蛇、矛头蝮、银环蛇等等，左上角别着一张竹叶青的照片写真，看起来是做参考用的。
有的蛇是用短碎线上的色，有的用国画墨线，有的是印象派粗点……
林维看到右下角有别的画板，便五指缩放进去看了看，也是各种速写稿，有虎、有狐、有鱼、有鸟、有豹……
“你这是在用照片写生吗？”林维问。
江君尧头没回地答了句：“在试新的画风。”
林维倒是被启发了：“可以啊，用CG的方式写生，把CG练了还能顺便省个画材。”转念一想自己根本买不起平板，“算了，等有钱了再说。”
他继续看人的速写稿，发现这人真牛啊，极擅长抓特点，又很会用线，寥寥几笔就能勾出一个灵动的小神态，墨线的浓淡控得跟玩儿一样；颜色处理的也好，虽然偏好浓墨重彩的，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又很轻盈。
“啊我说……”林维刚想抬头请教两句，看到这哥们正搁那正襟危坐，像看什么名著一样——他感觉自己就算在博物馆观摩大师画作，也不可能摆出比这更郑重的表情了。
林维汗颜：“那个……你不用这么认真吧？我这画的不行……你随便看看得了。”
江君尧没搭理他，继续慢悠悠地看，林维耐着性子等人一下一下翻到了第二十页，没了，这位回过头看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为什么不画了？”
林维无语：“你已经问过一遍了。”
江君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执着地等一个回答。
林维只好道：“画不下去了呗，你没见过连载烂尾吗？”
那对好看的剑眉拧了起来，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林维不想对方老在这上打转：
“不说我这个了，”他把平板递过去，“聊聊你这画吧？”他指着其中一个彩铅风的虎头问，“你这笔触怎么搞的？也教教我呗？”
“很简单，”江君尧拿起他的数位笔和手绘板，径直打开了他的绘图软件，“新建一个图层，画一个基础图案，”他边说边画了一个不规则圆形，“你可以认为这是一支彩铅垂直落在纸上留下的圆点，放大后的形状。”
林维看着他演示，点点头。
“然后在「编辑」里，选择「定义画笔预设」，命名为「彩铅A」。我们刚刚落笔的图案仿的是铅笔，但其实彩铅和铅笔的质感是不同的。铅笔主要由石墨构成，而彩铅还含有蜡、颜料，笔芯会更软，所以接下来到你的画笔列表里，找到新建的「彩铅A」，”江君尧边解说、边操作，不时看林维一眼，确认后者理解了再做下一步，“再点击这个画笔按钮，你需要在「画笔设置」里，对它做一些调整。首先是在「形状动态」中调整一下它的角度和圆度……”
他一口气说了有五六分钟，听得林维那叫个瀑布汗——
这哥们是真打算手把手教他怎么做CG笔刷啊？！
“不不，”林维忍不住打断，“我觉得……您要是方便的话，这笔刷……直接拷我一个？”
江君尧微微一怔：“也行。”
林维大喜，立马翻出手机发送「好友申请」。
待对方点击了「通过」，林维回了一个「乖巧蹲等」的表情，在人旁边乖巧蹲等起来。
江君尧神情颇怪异地看他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这人在搞什么？”手在平板上划拉，不一会儿就发了他一个abr文件，林维收了，刚想说“谢谢”，却听到人又问：
“我这儿还有几个模拟毛笔的，你要不要？”
林维秒答：“要要要！”
“这几个模拟马克笔的，你……”
“要要要！”
“这一套水彩的笔刷，还算好用……”
“要要要！”
“还有一些可以用来画星空和血渍的……”
“要要要！”
江君尧：“……”
人不说话了，林维以为自己要的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神您随便给几个就行了，我都不一定能用上。”
江君尧没说什么，拎上自己的平板回去了，林维目送他到对面的书桌前，打开那台号称最适合艺术家的一体机……
“笃笃笃。”
五一七宿舍的敲门声响了。
林维去开门：“没锁。”是古茨，“你来找胖达？”
古茨朝里看了看：“对，找他玩牌……他不在？”
“他跟赵钱出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林维让开一条通道，“进来坐坐？”
古茨摆摆手：“不在就算了。”转身两步又转回来，“对了，明天记得去领军训包，下周一要军训了。……友情提醒，”他压低了声音，“这两天你们多备点卫生巾……”
林维：“卫、卫什么？”
“就女生每个月用的那个啊，”古茨给他一记“这你都不懂”的眼神，“带着啊，有奇效！”
说完拍拍他的肩，走了。
林维如同一株被狂风摧残过的小树苗，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书桌前，用电脑开始查「军训」和「卫生巾」之间的关系。
搜索引擎出来的结果大多是：「军训期间如何选择合适的卫生巾」「军训时来大姨妈了怎么办」「军训必备的一款卫生巾」……
看得林维尴尬到无所适从，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搜索页，又做贼心虚地往后看了看——还好，江君尧仍旧背对着他，用着那台一看就贼高级的一体机。
……总不可能是让他们男生带了，到时候给女生提供方便……方便交朋友？
林维琢磨着，摸进学校论坛查了下，关键词「新生军训必备用品」，倒真让他在一个零三级师姐发的帖里查到了。
人原话是这么说的：
小银杏们，记得多带两包卫生巾，就算亲戚没来，也可以放鞋子里当鞋垫用，军训要走的路太多了，它吸水功能强又柔软，比一般的鞋垫好用。
……
噢，原来是这样……当鞋垫用。
林维正想着军训的鞋到底有多糟糕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收一下。”
“啊？”林维慌里慌张地关掉当前页面，应着江君尧的话回头，人指了下他的聊天软件，林维打开，发现对方给他发了一个「1.5G」的压缩包，“这、这是什么？”
“我平时在用的笔刷。”江君尧答，他那把是个转椅，轻轻一带就转了过来，“有的是从网上下的，有的是我自己做的，你也可以根据需要在「画笔设置」里调整参数。”
林维登时大为感动，这哥们哪是什么好人啊，这是大大大圣人啊！
这是半点都不藏私啊！
“我、我也有些自己做的网点素材，”林维连着两句说话打结，“画漫画的时候用的，你要不要？”
“好啊。”江君尧笑道。
林维当即就翻出来打包给他，这玩意在上传的时候，他蓦地想到了一个赚钱的好主意：
“将军，如果是你，军训的时候，你更愿意鞋子里放卫生巾还是鞋垫？”
江君尧被问得一脸莫名：“……当然是鞋垫。”
林维扑过去一把揽住他：“好兄弟！赚到钱请你吃饭！”重重地拍了拍他后背。
被江君尧一脸黑线地推开：“别了，还是我请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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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