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达志是在第二天中午回来的，一进屋就嚷嚷：“丝丝、丝丝！”

林维从挡着他书桌的床梯后探出头来：“再这么叫，小心我揍你。”

王达志“嘿嘿”笑着走来，从背包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放林维桌上，后者拿起看了看：“酒心巧克力？”

王达志乐呵呵地说：“在少爷带我去的那家赛马会所里拿的，他们休息室招待客人用的，随便吃不要钱。”

“谢了，”林维捡了一颗扔给对面床上的江君尧，“将军，来一颗？”被人抛了回来，他不以为意地自己拆了吃了，夸道，“挺好吃的。”

王达志得意洋洋地跟他炫道：“现在外头好多酒心巧克力都是假的，但我敢保证这家肯定是真的。你不知道这家会所的装修有多夸张！”他说着便比划起来，“它家整的跟个皇宫一样，外面看着不起眼，进了门就有个金马头！纯金的！还有少爷那马，比我人都要高出半截！要踩着马凳才能骑上去。他那马，一匹就要一千万！把十个我卖了都买不起！”

王达志越说越惊叹：“还有他们家那个菜单，是布列语和禹语双语的，什么「清蒸欧斯翠红星斑」「鲍汁扣熊掌」「虾夷马粪海胆炒饭」「花果木炙烤比目鱼」「翡翠奶油汁焗蜗牛」好多菜我听都没听过！晚餐感觉跟电视里的弗朗吉宫宴一样！还有红酒高脚杯！真的太牛逼了！哦对，还有温泉，”他一把握住林维的手，“它家温泉里有玫瑰花牛奶浴！你知道吗？我的老天鹅啊！那一整池都是纯牛奶啊！还飘着好多好多新鲜的玫瑰花瓣！”

林维静静听他叽里呱啦地说完，笑道：“厉害厉害，你这也算长见识了。……午饭吃了吗？”

王达志点头：“吃了吃了，我起的晚，是在他们餐厅吃的自助，有龙虾粥、伯爵红茶什么的，你呢？”

“我一会儿去一食堂吃。”林维道。

“嗐，早知道给你打包一份回来了，”王达志懊恼地一拍脑袋，“少爷是它家会员，我们在那儿吃什么都不要钱。”接着才注意到林维脚边的一箱东西，“你下午要去摆摊？”

“是的，”林维说，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两包鞋垫，给了王达志一包，“军训专用鞋垫，”扔给江君尧一包，“到时候垫作训鞋里。”

“好嘞，谢谢。”王达志笑着接过，拍拍他，“不枉我给你带巧克力。”

林维戴上草帽，把桌上的巧克力收包里，再将写好的纸板和喇叭、小马扎、零钱盒等堆箱子上，抱起箱子往外走：

“走了。”

“你上哪儿摆摊？”江君尧问。

“西门那边。”林维答，边走边空出只手往后摆了摆。

……

一双一块，五双三块，这一包里有五双鞋垫，这一包的成本就是三块。

林维一大清早就去城西的批发市场采购了一百包，老板给他直接批了一箱。

由于这东西的成本没那么高，他这会儿手上也没那么拮据，备的零钱也算充足，林维比上一次摆摊稍微轻松了一点。

一千五，交了宿舍费一千，还剩五百，台灯赚了两百七，这几天吃饭杂活用了六十，再减去这一箱三百的鞋垫，手头还剩四百一……怎样都能苟到下个月了。

林维啃完饼，把塑料袋揉成团往兜里一揣，把纸板立起来，按下喇叭，耳边立刻就响起了一道中年男性电子音：

“军训专用鞋垫，一次性高级棉，踩在棉花上走一天都很干爽！便宜卖啦、便宜卖啦！”

是卖鞋垫给他的那位流州老板的声音。

连喇叭都是他从人那儿薅的。

他本来想买一箱鞋垫让人送一个喇叭的，谁料老板死活不干，林维只好加了五块钱，还连连向老板保证，这箱如果能卖完，下一箱肯定还找他进货，这才得了一个人用过好几年的二手喇叭。

而这五块钱的额外支出倒也没辜负林维期待，这流州老板的声音，在这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中，果然显得很响亮又不突兀，一听就让人很有购买欲。

应声而来的第一个买家是一个穿着洋娃娃服、打着洋伞的小姑娘，林维险些以为是他们学院的，再定睛一看不是，人的腮帮子更鼓些，问他：

“老板，这个多少钱一双呀？”

林维答：“这个不拆卖，一包十块，”他没敢报高，想着没人买再降点，“里面有五双，是一次性的，你四天换一双就行。”

小姑娘没说什么付了钱，不到五分钟又来了个男生，买了两包走。

林维一小时卖了十包，感觉可以提点价，就趁着午休人少把原来的「10元」撕掉，重新写了张「15元」盖纸板上。

等午休时间过了，路过学生又变多了，这卖的速度果然也减缓了。

电子喇叭循环了百来遍，一小时卖出了五包。

林维满足了，照这个速度卖下去，他到晚上八点应该再能卖出三十包。剩下的明后天再来蹲蹲，一百包怎么着都能在军训前卖完。

“老板，我一次买三包，你可以给我便宜点吗？”有人问。

然而林老板很有原则：“不好意思啊同学，我家这是小本生意，我一双鞋垫成本都快三块五了，这是清仓成本价了。”

“老板，你上午不是一包才十块吗？怎么下午就涨价了？”有人问。

这个林老板也想好了套词：“噢，上午有几双福利款，有瑕疵的，已经卖完了，下午都是没瑕疵的正装。”

也有人嫌太贵了：“夜用卫生巾一包十片才九块，还不如买卫生巾算了。”

林维心想：有道理啊。嘴上道：“这是专门为军训设计的鞋垫，材质更高级，更贴合人体脚掌的曲线，走起路也会更舒服。”

两小时卖出去十二包，林维瞅着空隙，赶紧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口水——差点“噗”地喷出来，马路对面在那学校护栏墙上坐着、抱着个平板画画的，不是江君尧是谁？

可能那坐姿加那脸着实太帅了，一脚踩着矮墙、半身靠着栏杆、嘴里还叼根烟，竟引了不少男女生围观拍照，通通被江君尧无视了。

他朝人招了招手，人没搭理，就给人发了条语音：“将军你怎么来了？”

待他收完一单后，对方的回复到了，就两个字：采风。

神他妈采风，林维对这位是真的服气，没管了，继续卖自己的鞋垫。

又卖了一小时，水喝完了，林维渴得不行，左看右看，发现江君尧还在对面马路坐着，给对方发了条文字：哥们能帮我买瓶水吗？感谢感谢~

附带了一个磕头的表情。

江君尧收到消息，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无语，但片刻后还是起身走了。

待林维撑着快冒烟的嗓子又卖出了两单，一瓶冰凉贴着他脸颊传来，冻得他一激灵：“我靠，”看到旁边一脸不耐给他递矿泉水的江君尧，林维赶紧将水接过，“谢了！”拧开灌两口喉咙，从零钱盒里掏张五块给对方。

被人很嫌弃地推了回来。

这会儿快五点了，林维提议：“等下请你吃个鸡腿？”

江君尧：“……”

旁边卖袜子的大姐问：“小朋友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不？”

林维笑道：“被看出来啦？”

大姐也笑：“你生得脸嫩嫩，又不常常来坐，一看就跟我们这些讨生活的不一样。……这鞋垫看着怪怪的，倒怪好卖的，一下午卖了有一百双吧？”

林维刚想说“没卖多少”，远处有人炸开一句：“城管来啦！”只见“噌”地，旁边卖袜子的大姐拔地而起，大手一挥，满地袜子归到中间，再手一抓四角，捆个结，往肩上一撂，头也不回走了，嘴里还嘟哝着：“昨天不是才来过嘛？怎么今天又来了。”

林维被她这套一气呵成的动作几乎看傻了眼，慢了半拍地开始收拾东西，好在他的箱子空了大半，装个纸板、零钱盒、马扎啥的也算能装，拒绝了一单生意，紧赶慢赶地总算在城管小车到达前，抱个箱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进了学校西门。

他一边跑还不忘一边招呼江君尧：“将军，快点！”

……

江君尧步入一食堂时，一眼就看到了林维放在一张空餐桌上的纸箱，上面还搁了顶草帽。

无他，现在还不到饭点，食堂里就没几个人。

他走过去，入座。

三分钟后，林维端着两个餐盘过来了，其中一个堆满了水饺，另一个上面只有一只鸡腿。林维将鸡腿盘放到了江君尧面前，振振有词：

“说好的，请你的鸡腿。”

江君尧：“……不用。”

林维又拨了几个水饺给他：“吃不吃饺子？”

江君尧颇认真地看着他：“你不应该把你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林维笑死，吃了个水饺蘸醋：“赚钱怎么叫浪费时间啊？”

“……”江君尧瞥了眼这个经过一路奔波、有点破烂的纸箱，“就这点小钱，不值得你浪费一天时间。”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林维问。

“我在采风。”江君尧答。

林维朝他伸出一只手：“采的什么风？可以看看吗？”

江君尧看了他几秒，将平板解锁递给他。

林维放下筷子，嚼着饺子，划拉起这平板屏幕。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生机勃勃的街景速写，该说不说，对方的画功确实很扎实，每个人物都画的很有自己的特点，卖袜子的大姐、卖烤肠的老爷爷、卖衣服的妹子、卖针线的老太太，包括蹲下看货的顾客，寥寥几笔匆匆走过的行人，放整体里又显得详略得当、疏松灵动。

往后翻大多是一些单人的动态速写：比如卖烤肠的老爷爷猫着腰、笑得满脸褶子地把烤肠递给小朋友；比如卖衣服的妹子抖开一件外套给客人展示；比如卖针线的老太太抬手努力地接过人给的一块钱……

更多的是他林维的。

林维第一次看到有人画出了他这么多神态：有他抱着手臂应对客户讲价的，有他举着一包鞋垫大肆吹嘘的，有他收了大钞打着紫光灯在那验真假的，有他仰头咕咚咕咚喝水的……

林维感觉还挺新奇的，已然被冲散了方才那点不快：“哥们，我说，你怎么不去考纯艺啊？比如美院的油画系、国画系的，你这妥妥的未来大师啊！……你这才能来动画才是浪费吧？”

“我说了……”

“知道知道，”林维打断他，“你想做动画嘛。”转而一抬手指自己，“那你看我怎么样？”

很平常的一句话。

林维问的很平常，笑得很平常，外面的光照进来，照得他看起来也很平常。

却很不平常地，叫江君尧心脏跳漏了一拍——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做动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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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