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华甚感自己真是多灾多难,从重生回来之后不知道受伤多少次,还晕了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是被王稹救的,她再是脸皮厚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比如这会儿,他们正在一家客栈,她背靠枕头坐在床上,披着寝衣,王稹则坐在对面的桌子边吹着药,这幅场景怎么看怎么温馨,当然,如果不让她喝药那就更好了。
旁边几个小辈围着王稹,一个小姑娘正在叽叽喳喳汇报工作:“羲和君,我们都查验过了,最近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连奇怪的传说都没有,人人都说正常得很。”
说话的这个小姑娘很漂亮,长得有几分像王稹,许是王稹的后生,说话也没有那么拘谨,嘟着嘴似有不满,娇艳的面颊上尽是自己啥都没查到的懊恼神情。
李昭华却笑道:“小友,没有任何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你们夜猎那么多次,应该知晓,这种情况下是有人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吧。”
那小姑娘呆滞一瞬,随即立即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我还……”
站在小姑娘一旁的一位作内门弟子打扮的少年却拉拉她的袖子道:“王殊,在羲和君面前不可无礼。”
这是一位俊秀的少年,为什么说他俊秀呢?他虽与一旁的少女做一样的打扮,却很是镇定,接着道:“还有一种可能,我们穿着打扮让他们不敢讲实话,所以才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穿着谢氏门上的那姑娘也上前道:“我也是这种想法,不若我们再次乔装一番,探一探情况。”
李昭华却摇摇头道:“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只怕所有人都已经记住了你们的脸,再去问就更问不出什么了。”
名叫王殊的小姑娘气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说该怎么办?”
王稹将碗在桌子上轻轻一放,王殊突然一抖噤声了,王稹头也不抬冷淡道:“回去罚抄十遍礼仪篇。”
王殊则委委屈屈道:“是,小叔叔。”
原来真是小辈,怪不得说话这般活泼,李昭华倒是不会插手他管教自家小辈,还是继续道:“不如这样,我让纸人去探查一番,那幕后主使不是一向喜欢用纸人作妖吗?现在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我倒要看看,是我这开山鼻祖厉害,还是这宵小之辈厉害!”
几个小辈虽不懂但还是顺从地纷纷点头,李昭华却向王稹伸手:“给我。”
王稹会意,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支笔,放到她手心,她一瞧果然已被他修好了,灵力也已经灌满了,李昭华满意一笑:“以我之眼,画此之物,成!”
几十个纸人瞬间在空中无声成型,有鼻子有眼的,李昭华再轻轻用笔尖点上眼睛,那些纸人瞬间就活了,纷纷飘在李昭华周围。
李昭华含笑道:“小的们,快去吧,看看这锁纹楼究竟有何秘密?”
几十个纸人起跳之间就飞出了客栈,瞬间不见了踪影。
几名小辈看得眼热,面上不禁带了敬意,就连那名王殊小姑娘也微微仰头,都想知道李昭华是怎么办到的。
那名俊秀少年率先开口:“这法术当真厉害至极!!!不知道前辈的这法术名叫什么?”
叫什么?李昭华开始回想,想起的却是她与王稹早年相识间的一桩趣事,于是心情颇好道:“无甚名字,也不是什么大招,就是随意传递纸条而已。”
王稹也未拆穿,只是道:“你们先下去吧,注意安全,尽力而为。”
王殊与那少年皆低头称是,几人退出门外,似乎听到了王殊在与一名姑娘嘀嘀咕咕,似在讨论。
打发走了几人,接下来就是商量正事了,李昭华收敛笑容,道:“我们这一路走来不是巧合。”
王稹也点点头,看到他腰间悬挂的玄清扇,她伸手拍拍玄清扇扇骨道:“只怕这里面的东西,就是背后之人想要我们看的东西。”
王稹也顺势拿下玄清扇,道:“这鬼魂残缺不全,只怕生前为五马分尸而死,且是亲近之人所为,不然不会有这么强的怨气。
李昭华附和道:“正是如此。”她眼神一凝,随即道:“王稹,把那扫晴娘给我看看。”
闻言王稹掏出那个娃娃,递给李昭华,她左右翻滚了一下,念出早年间陇西流行的诗句:“卷袖塞裳手朝地,挂向檐下始摇手。”有点文绉绉的,但王稹却瞬间理解了这扫晴娘的用处。
李昭华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这是一种巫国民间止雨的巫术活动,如同贴龙王像祈雨一样,为的是止断阴雨,以利晒粮、出行,而巫国地处西南,那里蛇鼠虫蚁较多,有时也放入药材可拿来熏走这些毒物,陇西一向干旱少雨,直到有一次民间传说龙王发怒一连三天暴雨不断,陇西并没有余杭那种完备的排水管道,当时的民众过得苦不堪言,因此后来扫晴娘就在陇西流行起来,就是不知道与我们所遇之事有没有什么关联了。”
李昭华抛起扫晴娘,放在王稹脸边比较,王稹不明所以,她却笑道:“不过,你还别说,这扫晴娘还有真些像你。”
李昭华说得没错,她手里的这个扫晴娘,形象是头上长出莲花、双手拿着笤帚,身体圆鼓鼓的,还穿着钗裙,很是圆润可爱,要是这笑脸再变成哭丧脸,那就更像了。
不过嘛,也能理解,毕竟王稹是羲和君,羲和不就代表太阳,如果雨天连绵不睛,将扫晴娘贴在门楣上,以祈求他这位仙君能够扫去阴霾,迎来晴天,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王稹听完后则是道:“迷信。”
李昭华反驳:“无非是找个精神寄托罢了,底层民众无法抵抗自然灾害,过得水深火热,你又有羲和君的称号,那期望你这个仙君能为他们带来晴天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王稹端起刚刚放在桌子上的碗,静默地递给李昭华,意思很明显,快快喝药闭嘴吧!
李昭华才不会遂他的意,左右张望,像是身子很痒一般:“王稹,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有点阴恻恻的。”
王稹却是把药碗端起,舀起一勺药,就要喂进她嘴里,李昭华余光撇见他动作,眼看距离越来越近,脸色一变,总觉得这样太别扭了,于是立马抢过药碗闭着眼睛一股气全喝完了。
王稹睫毛微微颤动,提着那勺子药沉默一瞬,才接过李昭华喝完的药碗将其叮咚一声放进了碗里。
下一秒还不等李昭华开始抱怨,就从怀里掏出一把蜜饯放在了她的手里,李昭华只好咽下要开口的话,立即将手里蜜饯密密实实地塞进嘴里,那股苦味才被冲淡了些。
待她缓过劲后,却确实感觉到了阴风阵阵,好似有什么邪物在旁,刚刚她只不过是为了转移王稹注意力,哪成想居然被她说中了。
王稹放下碗,他也感受到了,与此同时,玄清扇忽然暴动起来,客栈外呜咽之声立时四起。
李昭华反应极快,立马穿上外袍,站至王稹身侧,而几个小辈也急忙上楼,王稹打开房门,正要敲门的俊秀少年一顿,又立即道:“羲和君,外面有大批焦鬼来袭,客栈中人包括周边民众我们都已疏散了。”
王稹眼神赞许地点点头,几人立马心花怒放,脸上全是被称赞的骄傲之色。
焦鬼,顾名思义,被火烧死不愿投生的鬼魂而成,生前被烈火焚烧而死,心有不甘而留恋世间,四处害人,定要其他人也感受他们的痛苦才行。
焦鬼这种鬼很是特殊,它的鬼魂上燃烧着鬼火,在黑夜里亮如白昼,也诡异至极,但正因如此,脸也被烧的模糊不清,因此很难有人分辨出是何人。
李昭华笑嘻嘻道:“羲和君,来敌了,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啊,我可是被你诱拐来的。”
她一向喜欢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缓解一下周围人的压力,可惜这次效果并不怎么好,王稹一向沉默寡言,这次也不例外,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李昭华就跟看不懂他眼里的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话的眸光依旧我行我素。
而几个小辈则是因为她是前辈不好插嘴,只能假装没听见的样子认真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李昭华哈哈一笑,一个老古板带一群小古板,当真有趣极了。
下一秒,李昭华一笔飞出,在空中龙飞凤舞地画出海水来,波涛汹涌,她手一推,那卷着水汽的海水就往第一批飞来的焦鬼身上一浇,疼得他们龇牙咧嘴,嘴里吼声阵阵。
王殊伸手一扯旁边的俊秀少年赞叹道:“王竺,快看,它们的鬼火熄灭了,好厉害的法术!”
原来那俊秀少年叫王竺,名字真不错。
其余小辈也都拿出自己的武器来,或砍或刺,也还算游刃有余。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大部分的焦鬼都是围着她攻击,而其他焦鬼也是和他人对打后立马就转移战场来攻击她。
李昭华再是厉害,此时也有点压力倍增了,王稹见状带着玄清扇就站在了她面前,为她抵挡了一波又又一波攻击,仍是如此,那些焦鬼还是不死心地瞅准空隙就来攻击她。
“前辈,这些焦鬼的目标好像是你!”王竺边缠打边叫道。
李昭华知晓,其余几个小辈也看出来了,王稹又打掉几只焦鬼,道:“你们几个先走,去找陇西李氏家主。”
几个小辈不多犹豫,几个起跳间就飞出了老远。
李昭华边跑边道:“看来真是冲我来的,可陇西我确信我真没做过什么!这些焦鬼一直追着我做什么?”
王稹用玄清扇劈开一个焦鬼,又看着远处道:“只怕不是冲你来的。你往上看!”
听到王稹的话,李昭华抬头,极目远眺,才看清远处有个地方火光冲天,却是鬼火,那是锁纹楼的方向!
李昭华道:“冲陇西李氏来的。”
王稹道:“正是。”
所以这些焦鬼是因为认出了她是李氏族人,所以才被针对的?
王稹边打边问:“李氏可曾得罪过什么家族?”
李昭华无奈道:“那可太多了,就说李靖川与李岱宗,光是两人灭族的都不下数百,这一时半会你让我想还真有点想不起来。”
王稹看着幽幽燃烧的鬼火,又道:“那有没有被李氏直接烧死的家族。”
听到这一句问话,李昭华动作一停,她想起了曾经的火光绵延,百年小镇化为黑炭,空气中都带了几分炎热的气息。
李昭华低头,哑声道:“有,曾经的余杭叶氏。”
王稹拿着扇子的手一抖,随即开口道:“不是。你再想想。”
李昭华回忆一阵却道:“在我记忆里没有了,只有余杭叶氏。”
焦鬼的攻击越来越强,杀死一波又复活一波,源源不断的出现,王稹也顾不得再与她谈话,两人飞上屋顶,也便于观察锁纹楼的情况。
焦鬼们也飞上屋顶,形成了对峙之势,王稹道:“不是余杭叶氏,我查验过,他们之死,非你原因。”
李昭华心里一动,她知道自己没做过这样的事,只是世人皆认为是她做的,她解释了无数次,无人相信、无济于事,久而久之,她也认为似乎就是她做的了。
在这样的时刻,在十七年后的今天,却听到了与众不同的答案,她有点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五味杂陈。
若是……该多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