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山前阻舫人

江匪浅走神道不用船,这不是吹嘘,一大帮稀稀拉拉的玉骨人,加上林砧和伊泄心,人人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不踏实,大家这么深深浅浅走了不到一刻,江匪浅就说到了。

周围是灰色的烟,简直像个扩大了几百倍的烟囱,但是空气中却没有烟熏火燎的味道。江匪浅宣布到了之后,黑烟逐渐变淡,眼前的环境清晰起来。

林砧咳嗽了几声,江匪浅给他拍后背,手刚碰到林砧的后背,这个人就敏捷地跳到了一边。但跳开之后,林砧才后知后觉地问自己:我躲什么啊?

江匪浅看着他的眼睛也在问同样的问题,纵然林砧脸皮厚,这时候也有点挂不住,主动上来拍拍江匪浅的后背,像是江匪浅才是那个咳嗽的倒霉鬼。林砧微微笑着道:“没事,没事,你的烟质量太差了,闻起来一股馊味儿,以后能改良还是花心思改良一下,这样乘客的体验会好一点。你看我们的战车,就算是为了行军作战,设计的时候还会考虑御者的感受。”

江匪浅面无表情地看了林砧一眼,认定了这个人是真的没有自知之明:他的烟哪里有什么馊味儿,只是林砧的肺不很好用罢了。

一想到这个,江匪浅就暗暗发愁:林砧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一头铁牛,上蹿下跳,但是身体的根基都被多年前那长长的一觉毁掉了,按照他现在急行军的速度,什么时候是个休息?江匪浅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自己和林砧力量的抵冲,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化解才好,这又是个极大的问题。这些问题潮水一样霸占了江匪浅脑子里面的沙滩,让他手足无措,平生第一次大大发愁起来。

可惜林砧不知道这个小师叔脑子涨潮的情况,更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而担心,没事人一样问:“你不是活地图吗?看看这是到哪里了?”

“林砧你什么意思?自己也是神师,来的路上还好大喜功,现在怎么什么问题都交给江匪浅?”伊泄心给江匪浅鸣不平。

林砧皮笑肉不笑地将一张脸对准了伊泄心,这是他面对这个男性神女的惯用表情:“他既然是我师叔,就有必要履行一下师叔的义务,我一辈子才几个长辈?我活着的时候见着的活着的前辈又才有几个?这时候好容易捡一个便宜师叔,可不是要好好利用一下?”

他一面说话,一面用余光扫视江匪浅。但是很可惜,虽然林砧大人认为自己气人的本事属于一流,且当前的最大目标就是要气江匪浅,但他还是失败了,被当成靶子的江匪浅只是微微一哂,就回答:“神道在这里已经走到了神山的脚下,如果听到进攻的声音,十有**就在这周围。”

仿佛是为了验证江匪浅判断的正确性,远处响起了爆炸的声音。

林砧脸色一沉:“这群孙子,真是什么都敢干!”

“他们在炸山?神山?”伊泄心也被这群不知死活的人的勇气震慑了。但是林砧脸上的黑气转瞬即逝,他仍然笑眯眯地道:“勇敢啊,该给他们一个大大的荣誉——可惜,这是神师的地方,容不得这群猴子撒野。”

江匪浅很配合地:“我们绕道他们后面?”

江匪浅既然比船好用,林砧也就不想着坐船了,他熟练地吩咐江匪浅:“不去后面,直接进山。”到这时候,他才回味过来,补问了一句:“你知道进山的路吧,活地图?”

“当然知道。”江匪浅庄重地点点头,几乎只是一个恍惚的功夫,他们就已经置身于一片苍翠之中。林砧赞叹:“好啊,认路真准,看来我家的门户已经被你摸清楚了,我可要注意了。”

伊泄心:“……”这话听起来味道可真怪。

但是林砧和江匪浅却是两个不会品尝味道的人。林砧立刻就要对这群“孙子“发动反击,主张把山鬼找出来,江匪浅却严正地制止了他这个疯狂的想法。

林砧火了:“就算是你把我捎来的,但这是我的地方,你得听我的。山鬼出面,不需要露出面貌,只要山气,就足以震慑他们。”

“听你的,但是要谨慎。”江匪浅一只手虚按在林砧的手上,后者因为焦急而忘了把手拿开。江匪浅:“对这些人,尚且不需要麻烦山鬼。“

“腻腻歪歪的!“林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江匪浅:”不麻烦山鬼,还麻烦你不成?”

“是,”江匪浅带了点笑意:“放着我来吧。”

这话说的四平八稳,八风不动,真有点大将风范,就算是林砧醒来之后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将军,也从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勉强了,他沉默了。

林砧忽视了这两个人的眼神,轻轻抬手,指向玉骨,他什么也没说,玉骨却像是收到了命令,整齐划一地朝着山下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跑过去,他们僵硬的胳膊和腿跑出了僵尸的感觉,但好歹是飞毛腿僵尸,转眼间,一大群亮晶晶的玉就跑得不见了。

江匪浅可算松了口气:玉骨的动用不需要左土的神力,不会和神师的力量发生冲突,但山鬼就不一样了,山鬼是神师的镇山之魂,一旦山鬼出动,必然是神气滔滔,到时候未免会迫使他用左土的川纳之力,等到那时候,面前这个一脸无所谓的人可就无法再这么神态自如了。

林砧眼看着玉骨跑了,拔腿就跟上去,也是健步如飞,几乎有超过玉骨人的架势,江匪浅和伊泄心随后而去。

山下已经炸翻了天。

舫人的炸药并非一绝,但是为了突破神山,舫人专门从覃购进了一批强力的炸药,这才制造出了沸反盈天的效果。舫王所说的进入神山并非玩笑,如果说刚拿到弗图的时候他们只是冒出了这个想法的苗头,那么等到观先生算出了神山位置的时候,这个想法就被提上了日程。

此时,观先生正缩着脖子躲在一边,神山还没怎么样,他已经被炸的七荤八素了。轰然得炸响接连不断地耳边响起,叫这个读书人的心脏不堪重负,几乎要大吼一声:悄点!

但是,就算他真的破口大喊,喊破嗓子,舫人也不会因为而放手:大量的炸药已经投进去了,大山又不能把它们吐出来,这份成本怎么算?更别说舫还为此打造了许多在神道中行驶的船。神道的入口十分狭窄,在外面造船再运进来根本不可能,因此,所有的大船都是在神道中打造的,这就又追加了许多工程。总而言之,舫为这一次浩大的开山,耗费良多,是打定了主意要开山。

舫人倒也不傻,知道神山守备森严,不可能直接上去,因此,种种探索都是在边缘进行的。他们之所以炸山,一来是因为这是开山的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而来则是为了“敲山震虎”。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碎石飞溅,像极了一场烟花,山林的树木细细簌簌,摇摇摆摆,却没有瑟缩的姿态,这里的树木似乎都比别的地方的坚强,有风骨。

尘埃落定,舫人却傻了眼,还几个人因为惊吓过度而从船上摔了下去——他们的面前静悄悄站着一群人,他们浑身上下已经没有血肉,只有近乎透明的骨头折射着微微的光,像是荧光一样。他们绝不是死人,身上却弥漫着死气,像是魔窟的杀神忽然来到了人间。

神山中必然有妖怪,玉骨的出现并没超过舫人的预期,他们不知好歹地举起了长矛,准备大干一场。一只小船连滚带爬,十分不熟练地来到了他们旁边,上面急得一头大汗的观先生大喊:“快回来,回来!那是玉骨,玉骨啊!”

玉骨?舫的士兵们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恢复如常,领头的将军向着观先生一欠身:“先生,我们的职责是荡平这些妖魔,还希望先生不要插手。”

“荡平妖魔?”观先生七窍生烟,他从没见过如此不通世事还不自量力的人:“你没听见吗?这是玉骨,死在左土的玉骨,他们不是死人,也不算活人,他们是左土的死灵,你们不是对手。”

首领不耐烦了:“如果是神师降临,你的话我会考虑,但现在只有这么一些半死人,我们怕什么?”

“你们非要把山鬼招惹出来才罢手吗?”观先生吼道,但是已经没人听他的话了。在首领的带领之下,舫的船只箭打似地朝着玉骨冲了过去,对付活人的招数被一招招用了出来,玉骨的身边很快就落满了石头,箭头,遍布着烧焦的痕迹。

一团黑烟随着爆炸声升起,玉骨们被遮盖在了黑烟之后,但还没等黑烟消散,他们就大步跳了出去,与同样上岸的舫士兵混战在一起。

林砧在这时候正好跑了过来,看到下面一团黑烟中两拨人马已经开始打斗,笑道:“即便是玉骨,也不能免俗啊,还是这么斗殴,真是野蛮。”

“你把别人的胳膊扭断,胸口戳出一个大窟窿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说自己野蛮呢?”伊泄心毫不留情地控诉。

林砧不理会他,掏出枭面往脸上一扣,身体如燕子一掠而出,翩然落在玉骨和舫人之间。

“他做什么?不是说让玉骨作战了吗?”伊泄心一个没拉住林砧,懊丧不已。

江匪浅追过来,站在他身后,他的上衣在奔跑中开了口子,露出胸膛来。“让玉骨出战,他们不会手下留情,但是林砧会。”

“他?手下留情?”伊泄心怎么也没法将这名字和行为联系起来,憋了半天,说出一句:“算了吧,这是个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惜的人。”

这话说的江匪浅心中一沉,他莫名愤怒起来,并想着:我非要让他学会惜命不可!

从天而降的林砧吓了舫人一跳,他们的矛尖不知道该对准谁才好。林砧冲着观先生点头,可惜面具遮住了他的微笑,林砧:“这位先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转向舫人,冷淡地道:“你们嘛,就比较傻,还敢擅动?这是神山,是我的山。”

舫人齐刷刷吸了口冷气,首领壮着胆子问:“你是神师?”他们怎么也料不到,炸山竟然直接炸出一个神师,他们一直以为神师早已不复存焉。

“我不是神师,但是这却是我的山。”林砧信口开河,同时心里默默希望神师知道之后被把他大卸八块。但是大敌当前,他仍然一脸严肃地滔滔不绝:“神师走后,神山闭合,灵气内聚,凝结成山守,这就是我。”

“山守?”首领怀疑地打量他:“左右你也是山妖。既然神师已经不在,神山中一切丰裕,就让我们进去开采吧。利后土万民——这可是神师说的。”

“想不到,你引经据典还挺有一套。”林砧搓动手指:“很可惜,我不允许。如果你们躲避危险,神山可以庇护你们,这是有先例的,但是你们今日来此,却是因为贪欲,这是羞耻与罪恶之源,我不会放你们进来。”

舫人想到会遭到神山的排斥,但是他们却没想到拦门的却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而且喜欢讲大道理,夸夸其谈的人。林砧杵在原地的说教显然没能打动这些人,他们想也不想就冲林砧发动了进攻,带火的箭头朝这个袖手的人飞去。

伊泄心使劲摇动江匪浅的衣袖,意思是让他想办法。江匪浅的瞳孔猛然一缩,但他却沉住气没有动,就算他再不想让林砧只身犯险,他也明白林砧的脾气:这个人非得要一些活动筋骨的机会展现他的价值,不然这个人就会原地变成一个自怨年华已逝,不堪大用的老头子。

果然,林砧不负众望地抵挡了这批进攻,他忽然展开的双手中激射而出一条条冰凌,与跳跃的火焰相撞,空中散开白花花的水汽。但这时候,他的眼中已经没了刚开始的兴趣盎然,变得冰冷,坚硬,堪比上冻的花岗石。

一推手,面前的水流像是被放了□□,轰然炸起几丈高的水花,这些水花劈头盖脸朝着舫人砸了下去,船上的人瞬间都掉进了水中,神道中一时回响着仓皇的叫喊声。

江匪浅在一边看得明白,林砧站在原地不动,复杂的目光遥遥注视着水中挣扎的舫人。江匪浅将他的目光装在心里,细细拆解,终于解剖出了某些含义:怜悯,怜悯这些一辈子都不知道神师的伟力,只能在街头巷尾的坊间传闻中获悉一星半点关于神师的真实的故事,并将其当作笑话;愤怒,恼恨这些不知羞耻的强盗堂而皇之地进入神道,还要登堂入室,进入神山抢掠;讽刺,讥笑这些冤大头白白被最贪心的人当成了垫脚石,来到这个可以变得像梦魇一样的地方送死。

但是最后,所有的斑斓的情绪都化作一道纯白的光线,回归到林砧眼中,这个半神师微微叹气,用人能想得到的最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哭爹喊娘的舫人。“你们今天所做的事情,让我第一次知道了你们竟然能够愚蠢到这副田地。”说着,甩袖而去。

不是没有料到,只是不知道人心草木,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他要守住的后土上,就只有这些人吗?

江匪浅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一个瞬间,他从林砧的脸上读到了哀默!谁都可以哀默,可以颓丧,放弃,但是林砧不可以,因为他是半神,是后土唯一名正言顺的神师,他虽然宣称自己有“神师之力“,但是他心里最明白,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只是为了大家不要因为他左土之子的身份而抛下他。

即便他现在能够挥舞风雨而无所阻碍,江匪浅的心中仍然有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是一个身份。曾经身份平凡的时候,他自认此生无法与林砧并肩;如今,他脱凡入神,却越发觉得自己无法和林砧相比,他们两个一个往下沉,一个向上升,只会越来越远。

江匪浅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执念,他非要让林砧在神坛上坐好不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自己是乌黑的痛苦,填满他心中越来越深的沟壑。此后的某个时候,江匪浅还希望,林砧可以如此一往,替他活着。

他不知道林砧有过同样的想法:一人殒身不恤,一人此去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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