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楼船,他竟然没有被带到楼船中。
林砧这时候就是个废人,他逐渐体会到玉孤台刚失明时候的感觉了。但是云机山君灵明旺盛,耳朵好得很,他自己却只是个半神师,耳力什么的和云机相比统统减半。现在林砧感知到的世界就是一团模糊,间杂突如其来的吓人的响动。
后面推搡着他走路的人忽然狠狠推了他一把,林砧跪在了地上,换个同样地位的人估计要倍感羞辱,但是林砧却没所谓,顺势坐在地上,但是他的头颅是昂扬起来的,绝对是个打不倒的铜筋铁骨的样子。
一只冷冰冰的手捏住了林砧的下巴,从这只手上传来的温度让林砧一个冷战,对方皮肤的滑腻更让林砧不舒服,于是他好声好气地建议道:“朋友,你不妨不要动手,我着实受不了你们皮肤。”
对方果真放手了,但自然不是因为听从了林砧的建议,因为下一刻,惩罚性的一巴掌就抽在了林砧脸上,后者嘴角一阵疼痛,品尝到了血腥味。
林砧呲牙咧嘴,舔舔嘴角的血迹,抽着冷气笑道:“你们下手忒狠了,真是野蛮——周可不会这样。”
对面有微弱的声音传来,林砧举起手道:“喂,喂,提个醒,我听不到,也看不到,也闻不到——如果你们想让我闻什么的话。”他笑笑,忍不住地加了一句:“但是我可什么也不想闻到,你们这地方,连吃的东西都带着水的腥味,就好像是住在鱼腹中似的。”
一只手粗暴地抓起了林砧的手,在上面写道:为何闯入舫境地?如何闯入?
“啧啧!”林砧大声慨叹:“怎么叫闯入?我本来好好走路,不知道怎么着就进来了。这情况真是奇怪极了,但是你们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事情吗?”
撒谎!你毁了千山急雨台,分明是有备而来,蓄意为之。
林砧这时候没法打马虎眼了,于是道:“我是要去千山急雨台,却不是你们这里的千山急雨台。”
胡说!只有一个千山急雨台。这句话写的很快,写字的人下手很重,林砧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
“这就是你狭隘了,”林砧思忖着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神道的事情说出去,最终还是认为没必要隐瞒:“分明是:那些奇怪的通道中还有一个急雨台,你们也进去过,难道没见到吗?”
你知道神道?你是谁?
“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一些?”林砧大笑。
你身上的东西从何而来?
林砧吐吐舌头:他身上的东西还真不少,除了江匪浅执意给他的两把剑,还有卓沉舟和吴奈何的明灯,但是这些没法解释,他只好耍无赖:“我的东西自然是我带来的。”
在他手上写字的人忽然松开了他,另一只手抓住了他,这只手更加寒冷,几乎像是冰块,但是动作轻柔了很多,对待林砧的手很仔细,就好像那是一件珍品。当然,这并不是说明这个人对林砧有多上心,不过是他一贯轻手轻脚,没用过大力气罢了。
我是舫王。
林砧没打算给这个自报家门的人留面子:“噫,被赶到一角的王。”
舫王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说实话,那些东西哪里来的?
林砧略微疑惑:舫王不问那些是什么,反而问从何而来——难不成他认识这些东西?
没等他说话,舫王就写道:你和神有什么关系?
果然认识!林砧:“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
林砧撇嘴:他不相信。但他没打算叫醒这个装睡的人,于是说:“我是给神看门的。”既然舫人看出了端倪,他就没必要隐瞒自己和老神的关系,他甚至为舫的问题而暗暗窃喜:如果换做周的话,那些人连信都不会相信,更别提好奇了。
舫王问:你对神道了解多少?知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林砧脑子飞转:之前舫从不顾虑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们有能掐会算之人,现在他们一筹莫展,必然是因为那人不在此处——那么那个神道开发的始作俑者在哪里?林砧仔细一想,便明白了:那人大约是被困在了被周占领的舫地中,甚至有可能在神道中就被抓住了。
这么一推断,林砧反而高兴起来,他对这个制造了无穷麻烦的人实在谈不上同情。但这时候,林砧更关心的是舫王这个问题的内涵。
“离开?”林砧笑了,但是这并不是安慰的笑容,舫人见了,诚心认为他不如不笑。
林砧:“我知道,你们想要逃走,苦于神道破坏,但是现在外面已经是伏苦人和西方人环伺,你们无处可逃。而且,后土即将发生巨大变故,所有的人都要迁移,你们逃得过周人的围城,又怎么逃得过后土的劫难呢?你们聪明的话,就原地待命,乖乖不要轻举妄动。”
舫人尚且不知道后土的劫难,这一听都愣住了,抓着林砧的那只冰冷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变得更加凉了。这个消息本来应该由江匪浅告诉他们,但是既然时机对了,林砧就不拘泥了,将后土即将面临的分离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说:“这件事近在眼前,你们还跑吗?”
我们凭什么相信?
林砧笑了:“你们当然可以不相信。”他知道对方不敢不相信。
对方当然不敢,于是林砧感到对方写:如何躲避灾难?
“你们在东方,处于有利地位,但是至于你们到底应该留在这里不动还是迁居,江匪浅会告诉你们的。”
江匪浅是谁?这个问题当然随之而来。
“你们会知道的。”
你知道自己在我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吗?
“按照你们的风格,不应该立刻将我囚禁起来作为筹码吗?”林砧讽刺。
事情尚未明朗之前,确实应该如此。对方这么写完,林砧就被拉扯起来,送进了监牢之中。
真是巧的很。林砧坐在监牢中,百无聊赖地想:舫失去了大片的地方,但是为什么这些机构的用地都没有失去呢?为什么他们没把监狱输给周呢?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舫没有监狱关押他,等待他的说不定就是更加骇人听闻的拘押方法了。
他正在这么想着,鼻端忽然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有个女子!林砧不动声色,动用灵明捕捉周围的动静,他发现不远处,一个小个子正在小心翼翼地开门。
“喂,你是谁?”林砧忽然出声,将对方吓了一跳,这小个子终于打开了监狱的大门,抱怨道:“你什么记性?怎么连我都忘了?”
很可惜,她的话林砧一句也听不见,但是离的近了,气味更分明了,林砧也就认出来了:“伊献心?”
这个小个子正是伊献心,她靠近林砧,疑惑道:“你怎么了?”没用多久,她就发现了林砧此时全然靠着灵明支撑,对外面的世界几乎无感,她发愁道:“这下好了,带一个废人出去,这可要大费功夫了。”
林砧不用问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更好奇的是伊献心为何来到了舫:“难不成专门为了救我?”
伊献心吐舌头,在他手上写道:真是脸大,谁专门来救你?我们来东方了,我顺便来舫看看。
林砧不怀疑西方人东来,但是却对伊献心的动机保持怀疑:“你真是随便的好巧——怎么正好来到我被抓的地方?”
这次,伊献心等了一会儿才写道:我能感到你们,你相信吗?
林砧并不直接回答:“我们?还有伊泄心?”
兄长我总能感觉到,自从见到你之后,我也能感到你。这或许就是神女的一点微末的优势了。
林砧赞叹:“神女之力,其用无穷,我们受益匪浅啊。”
伊献心略微不好意思:说不上。
林砧一本正经:“执吾剑是谁毁掉的?是神师吗?当然并不全是。你要知道,当时神师活下来了,神女却死了,这不就是神女的伟大吗?“
伊献心没想到还能从这个方面看神女之死,愣住了。林砧催促:“快走,不然要被拦住了。舫的防卫差得很,但也别指望他们一直如此,等这群人醒悟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伊献心并不担心,在他手上写道:不,他们差得很,且始终差得很,这群装神弄鬼很在行,身体却不好,我一个人顶的上他们十个人。”
林砧不忍心问伊献心一路上到底打倒了多少人,但思及这个小个子竟然公然羞辱舫的士兵,他就忍不住感慨一句:舫的士兵真是差的要命!
伊献心抓着他的衣角为他带路,前者虽然生的娇小,但脚步很快,反应又极其敏锐,带着林砧一连避过了六七队巡查的人马,最终在一大片破破烂烂的树丛中躲藏起来,茂盛的枝叶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庇护所。
“怎么不走了?”林砧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走丢了。伊献心很现实地回答,两个人面对面陷入沉默。
“你真行。”林砧由衷赞叹。
一般,我兄长更厉害。伊献心毫不谦虚。
“这个我相信。”林砧不能更真诚了:“你们总是让惊喜变成惊吓。”周围很安静,只有微弱的风声,这个地方连风都没脾气,像是被舫的诡异吓坏了。
“你怎么躲过岗哨的?就好像他们看不见你似的?”林砧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感官的丧失让他的脑子也慢了好几拍。
我有这件衣服。伊献心说着,拉过林砧的手,让他感受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十分柔顺,像是丝绸的,但是却超乎寻常的冰凉。林砧不解:“我现在没这样的衣服,还长得高,怎么没被发现?”
伊献心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给出的答案是:运气尚佳。
“不对,”林砧慢吞吞地反驳:“我倒认为是因为咱们身在神道中。”
伊献心对神道了解有限,反倒让林砧费口舌解释了半天如今后土神道四分五裂的状况。伊献心:既然已经身在神道中,何不趁机由此离去。
这是个好建议,毕竟不是谁都能误打误撞进入神道的。但是林砧拒绝,他的理由很简单:明灯尚在舫人手中。
伊献心急了:你的命和明灯,孰轻孰重。
林砧没有丝毫犹豫:“自然是明灯重要,我现在活着就是为了它。”
伊献心还想劝:还有江匪浅……
林砧摇头:“这是我的任务,谁也帮帮不了我。”
但是如何回去?林砧犯难了,他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了。这让他觉得丢脸,但是又不得不承认。
伊献心看出他的为难,道:你若是心意已决,我带你回去。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林砧忽然开口,吓了伊献心一跳,她问:什么请求?
“请你在我回去之后,进入神道,寻找陶笠君的遗迹,那里还有一盏明灯。”刚才林砧粗略地对伊献心解释了明灯的作用,但是毕竟说的不多,这个请求可让伊献心吓坏了,她连连拒绝:我对明灯一无所知,怎么去寻找?
林砧求人办事,却没有客气的意思:“如果不是必要,我也绝不会让你去,你知道的太少,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
伊献心并未直接回答,直觉告诉她,林砧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她问:你准备干什么?
林砧沉默良久,道:“我的残躯此次不能全退,外面的事情只好你帮我来做,我尽能尽之力,做能做之事。”
那是什么事情?伊献心眼睛逐渐瞪大,她在林砧平静到极致的脸上看到了风雨即将到来的疯狂。
“我要点灯。”这句话从林砧唇齿间流出来,像一个呼吸,毫无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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